第55章 伯渊脱困
正月下旬,徐州刺史府上来了位意想不到的贵客,门房小心翼翼捧着烫金的帖子进门交于管家,管家接过一看,飞奔向前院书房,交于刺史程迁。
不到片刻功夫,写就回帖,再到门房处,瞧见前来递拜帖的女子还未离开,管家笑意盈盈上前,“刺史有言,两日后,在此恭候府上公子。”递上回帖,“劳您跑一趟。”
来此的下仆,不是别人正是明月。如今的明月,一身男子装扮,利落干净,专司外间联络之事。
此行跟着前来的还有明锦。剩下两个丫头,明风仍旧跟着祝掌柜以及管先生,统掌后方农桑经济事务,近日又新添前线战衣之事,而明霞则跟在尤氏身侧,策应余先生和公子。
两日后,余淼淼头戴玉冠,身配长剑,行动如风,身后跟着明月明锦,骑马来刺史府上。
门口,管家并门房早已恭候在此。见着来人,连忙上前长揖见礼,“余公子,某在此恭候多时,”抬手引路,一行人往正厅而去。
余淼淼颔首,瞧着恭敬异常的管家,心里念叨,银钱于这乱世,真是好东西,往日年岁里,何时见过一刺史府上管家对着个商户之人如此恭敬的。
穿过影壁,迈进正厅,于下手坐定。
管家拱手,“公子稍坐片刻,某这就请刺史前来。”
这刺史府大厅,雕梁画栋,恢弘大气,余淼淼无意欣赏,不停安慰自己,双手置于胸前,捏起又放开,好几个来回,才见徐州刺史程迁前来。
余淼淼起身,行礼,“晚辈见过刺史。”
来者年逾四十,七尺上下,清瘦弓背,一张脸生得无甚可言说之处,倒是一双鼠目,光亮异常。
程迁摆摆手,示意余淼淼坐定,“有幸得余公子来我府上,真当是蓬荜生辉,”顿了顿,上前一步,问,“公子既已行了冠礼,可曾有字?”
余淼淼不疾不徐,“承蒙刺史厚爱,晚辈当不得如此。既已行冠礼,成了公子,自是有字,小子霁寒。”
见着程迁已在主位上坐定,后退一步,朝前拱手,坐定。
程迁抬手示意喝茶,余淼淼照做。
如此几个来回,仅寒暄喝茶。
一杯茶饮尽,唤丫头上前续上,又饮了半杯。
程迁这才开口说道:“我在此,充个长辈,唤公子一声霁寒可好?”也不待答复,“霁寒,如今这天下大势,你来此,可是想好了的?”
余淼淼暗地里搓了搓膝上的衣衫,郎声答曰:“刺史如此,是不信任徐州,还是不信任我余家!”
程迁听罢,一掌拍在自己腿上,仰头大笑起来,一双鼠目直扯成双三角眼,眼中光芒却是更甚,“好!甚好!如此后生,如此余家,正和我意。”端起茶杯,猛喝一口,往后仰去,状若癫狂,一丝气度也不讲究。
陡然间直起上身,直勾勾盯着余淼淼问:“余家祖上荆州,如今已在洛阳,为何不去?听闻幽州与霁寒有旧,为何不去?”气势凛人,哪里还是方才猥琐模样。
此话一出,余淼淼后背直冒冷汗,再次捏了捏衣衫,徐徐道:“刺史这是在怀疑晚辈,无妨,送上门的买卖,刺史有疑虑是自然。可晚辈如今在外行走,所定之事为何所定,难不成就凭借先入洛阳,凭借男女之事!刺史如此疑晚辈,倒不如问问为何不定益州,这益州可还是与晚辈有旧的。”
益州地处西南,蜀道天险,剑阁勇武,率先发兵,虽说是出头的椽子,但实力不可小觑。
余淼淼低头喝茶,程迁则依旧眯成个三眼角,盯着余淼淼好半晌功夫。又是一阵大笑。“霁寒身在余家,自小都是些银钱往来,不识军政之事到也情有可原,只是这三百万白银恐支撑不了几月。”
这就开始敲竹杠了,余淼淼一口气上来,又被理智压在半空。“诚如刺史所言,晚辈打小就跟银钱作伴,那时先帝还在,大晋虽算不上有甚朝气,但这行商一事上,却是如今万万不能比的……这三百万两白银,已是晚辈所能之极也。”
“霁寒,在我府上,还要框我不是?南阳之战,霁寒出手,可甚是大方啊!”程迁嬉笑着继续望着余淼淼。
这就是在威胁了。
余淼淼心惊,南阳之事,除了自己,只永川公主、卫公子知晓,就再算上李昇,都是些守得住消息之人,这程迁又是如何知晓的?
手心满满是汗。搓了搓手指,“恐是刺史多想,商人重利,亘古未变。南阳乃是必死之局,助之有何益!”
程川听罢,并未多言,而是抬手,让候在外间的一青衫文士进门,“此乃府上长史曹先生,往后霁寒有何事,皆寻曹长史便是。”猥琐弓背出门而去。
留余淼淼和曹长史商议这献银之事。
不到午时,余淼淼回到暂时落脚之地。一进门,便招呼明月进来伺候,换衣,沐浴。
躺在浴桶里,闭上双眼,回想今儿的一切,仍旧心惊胆战。程迁此人,至今未动,恐在等甚合适之机,比荆州胥明达和益州司崈可都要长远得多。
程迁既是如此深谋远虑又阴险之人,与荆州有仇,不会等着胥明达拿下洛阳,再笼络人心。
这南阳不在,失去的可不仅仅是南阳。既然已失去,便不能再让其回来。
程迁此行,一举数得,不会不心动。
想到此处,余淼淼放下心来,慢慢往浴桶中沉下去。
……
二月初,祁阳县东北角一处小院中,钱二身着夜行衣,蹑手蹑脚翻墙而入。堪堪落地,便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只得高喊:“我乃洛阳城钱二,余家下仆,奉公子之命前来相助。”
被人拎着往谢衍之跟前走去。进门后,被人一把掷在地上,挣扎着起身,又被人从后摁住。无奈,抬头朝高座上看去。
谢衍之端坐在堂上,侧身乃是卫齐。
钱二一眼便瞧见卫齐,高喊:“卫公子,咱们之前见过的,您可还记得?”
卫齐打眼一瞧,转头朝谢衍之示意。
钱二这才得以挣开,起身站立。像模像样朝谢衍之和卫齐见礼,“仆今儿来此,是因着公子有信传来。这外间吕信仍在,恐不稳妥,奴这才翻墙进来,还望谢公子、卫公子见谅。”
谢衍之惊讶异常,帐下的人马一概出不去,连个传信的机会也无,眼前这人是如何进来的。
钱二瞧着谢衍之眼中的疑惑,也不待人询问,便径直说道:“奴这些下九流,自有些不入流的门路,说出来,恐脏了二位公子的耳。”
谢衍之未曾与钱二有过来往,当下惊诧非常,这,淼淼跟前都是些甚么人,忒没规矩了些。
倒是卫齐,因着之前在如意楼借银钱之事,与钱二有过来往,并不意外,一脸笑意,接过话来,“钱二,有劳跑着一趟,女公子有何信传来。”
钱二上前,往左右瞅了瞅,待谢衍之示意退下,只余三人之后,这才小声说道:“公子来信,这两日荆州便会退兵,三足鼎立之势一破,届时吕信必定回转洛阳与益州一战,我家公子请二位公子寻一合适之机,从北面出祁阳。我手下兄弟,在外间接应诸位。三声黄鹂之声为号。”
谢衍之听罢,瞪着双眼瞧着钱二,杀气腾腾模样,“为何荆州要退兵?”
这等时候退兵,与蠢货何异。
吕信南下,乃是今年冬雪,凉州欠收,不过是为着过个肥年。匆匆而来,后勤粮草,皆是抢夺而来,左不过再等半月,必会撤兵。届时益州和荆州你死我活,才是最佳时机。
荆州退兵,定是淼淼做了甚!
钱二支吾两声,才稳稳说道:“这我不知,我家公子未曾说过。只是吩咐我等来传信。”
谢衍之怒气更甚,“怎的,都是公子了?!”
钱二心里咯噔一声,想着出门前祝掌柜的交代,佯装淡定说道:“这都如此称呼了好些年头,谢公子有何疑惑不是?”
谢衍之听罢,心中稍稍安稳一些,但仍旧不太畅快。
卫齐见状不妙,上前和泥,“钱二,代我谢过你家公子,我与伯渊有事商议,你先且退下。”
钱二望着卫齐,还有要事模样。
“还有何事?”卫齐问道。
“永川公主等人由赵掌柜安置,现今一切妥当。奴临走前,永川公主让奴告诉卫公子,再有九个月,公子您就要当爹了。奴在这儿,跟您道喜了。”拱手见礼,出门而去。
卫齐听罢,满心满眼都是自己要当爹,乐得在屋内踱步走动,喃喃自语。忽而,开始担忧起永川公主身体,这才想起谢衍之,走到近前,笑道:“伯渊,如此这般,我又赶在你前头……”
回神定睛一看,谢衍之并未有一丝即将脱困的喜悦,“伯渊,有何事?刚才的钱二不妥?”
已困在这祁阳一月有余,一封信也未能传出,谢衍之心中焦急异常,不知阿爹阿娘可还好,不知淼淼在柳树胡同可还好。
突然听闻钱二传来的消息,谢衍之自是无比兴奋,可心中的忧愁和不安开始蔓延。
为何荆州能退兵?为何已是公子?
心中不安,谢衍之仍旧笑着回,“赶在前头又何妨,此事一了,我也要回幽州成亲!届时,永康一定要来喝上杯喜酒。”
卫齐瞧着谢衍之脸上并无甚即将成亲的喜悦,扯着嘴角,笑道:“甚好,我定会前去讨上杯喜酒。”瞧着谢衍之脸色回暖,继续道,“再有,若是合适,你我两家倒是可定个儿女亲家。不过,这也得先跟永川说道说道才是!”
谢衍之想着之前淼淼的来信和月下之约,将心中的不安压下,“如此,甚是合适。不过,倘若你家小子过于顽皮,你要是舍不得,我可就提前教育女婿了!”
过个一年半载,生个跟淼淼一般的闺女,每日公务回来,带她看花,骑马,放风筝,多好。
“伯渊,这话可不对,怎的我家小子就能如此顽劣呢!但凡是我家小子,铁定跟我一般,是个风度翩翩,学识渊博,绝世美男子。”
如此,二人就你家小子顽皮,我家闺女宝贝开始你来我往,全然孩童模样。
两日后,谢衍之一行依着约定,以三声黄鹂之声为号,从北城门出。一到外间,谢衍之并未瞧见钱二。
环顾四周,停顿片刻,仍旧一丝人影也无。遂顾不上其他,打马前行。
不料,堪堪跑马一盏茶功夫,眼前数千人,脚下骏马,黑衣长刀,威风凛凛立在眼前。
谢衍之即刻抬手示意,勒住缰绳。
堪堪停下,对面来人,朝谢衍之快马而来,“前方可是幽州谢大公子?我乃师公副将,奉命来此接应公子。”
师公师昭,乃先帝母族。谢衍之逃离洛阳之际,乃是从城门候师公守卫之处出。到新帝登基,师公因守城不力,撤职归乡。
谢衍之上前一番确认,安下心来,原来先帝暗棋在此。
跟着副将上前,拜见师公。
谢衍之犹豫着,不知如何问。
师昭见着这般模样,径直说道:“可是想问,我等为何不去守卫洛阳?”
谢衍之上前拱手,“师公,衍之不敢。”
师昭笑,“有何不敢,先帝有令,大晋气数已尽,洛阳城是该破了。我等守着建国将军和谢大公子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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