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阳谋
护送顾清音的两人，是多年前王慧茹的陪嫁，都是王家精挑细选的修士。
往日王慧茹是尊荣的掌门夫人，他们便佯做奴仆，干些杂活，等闲人等并不知其身手。
如今情势紧迫，这二人听命于王慧茹，护送清音下山，一路万里迢迢奔赴汉阳。
这本就不是一桩美差，多年来，二人也是亲见了清音大小姐是如何的矫揉造作，张扬跋扈。
早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千金小姐，必然不肯跟他们风餐露宿，绝对吃不得一丝辛苦。
青云山层林叠翠，山峰嶙峋，地形错综复杂，便是一个不小心，就会迷路。
二人又恐顾清音动辄喊累说辛苦，慢了脚程，耽搁了时辰，被困山中，因而时刻绷着神经。
却不成想，顾清音非但没有拖后腿，反倒因其熟悉地形，选了更为合适的小路，极大地节省了时间。
一路上，哪怕树枝划破了她的手臂，也没喊过一声疼，抱怨过一声累，到让那二人刮目相看。
顾清音确实心急如焚，一来担忧后有追兵，即便有王慧茹周旋其中，那顾承雍也不是好相与的。
二来惦念元宝和大白，大白聋哑又瞎，行动多有不便，也不知他们是否成功脱身，藏于山洞。
赶了这小半日，总算是到了山洞处，却不想，洞穴空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无。
“大小姐当心！”就在这时，耳畔一阵风过，片片落叶飘落。
数十名弟子手持长剑，结了阵法，将顾清音三人层层围住！
那二人将顾清音牢牢护住，一时间，竟让十余名弟子不得近其身。
此处洞穴，幽深曲折，于这广袤的青云山，难寻其踪。
若非有人带路，恐是难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寻来。
且看这群人的架势，哪里有赶路风尘仆仆的样子，一个个精神十足，分明就是守株待兔，瓮中捉鳖。
顾清音当下便了然，她被出卖了！
果不其然，就在那二人护着顾清音准备破阵的时候，顾长安和顾明松一先一后，御剑而至。
顾长安身后，几名弟子押着两人，赫然正是元宝和大白！
顾长安满脸得意，转头阴阳怪气地对顾明松说道，“师弟，这下你亲眼所见，总该相信婢女所言并非不实。”
此前，元宝找他告密，声称顾清音要逃。
他被王慧茹打了一巴掌，心里本就窝火。
像他顾长安这样的天之骄子，要娶顾清音，分明就是抬举她。
顾清音那个不识抬举的，竟然还要逃。
他当即就前往聆音阁一探究竟。
因了王慧茹那一巴掌，他深知师出无名，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便是规规矩矩上门探望，自称是来道歉的。
可无奈，聆音阁闭门谢客。
顾长安只得硬闯，却被顾明松给拦住。
顾明松一口咬定，“舍妹正在阁中勤学苦练，还望不要惊扰她修炼。
顾长安容不得他们揣着明白装糊涂，当即摊牌，将元宝所言统统告知。
他担心与顾明松纠缠下去，会耽搁了追人的时间，便早早命弟子们前来，有了此间守株待兔之举。
随后颇废了一番口舌，把事情捅到了顾峰面前，过了明路，这才御剑赶来。
元宝钗环凌乱，蓬头垢面，匍匐在顾长安脚下，“大师兄，奴婢所言绝非虚假，顾清音她要逃，提前命奴婢带着大白躲在这！您答应过奴婢，只要抓到顾清音，就会放过我！”
顾长安一脚踢在她的胸口上，“闭嘴！此间容得你喧哗？”
元宝吃痛，疼得直流眼泪，却也得咬牙忍住，不敢哭出声来，更不敢看顾清音一眼。
敌众我寡，又是在这青云山之上，顾清音权衡之下，便也知道，此番哪怕是硬刚，终究是无法脱身了，反而害了那两位护送他的修士。
为今之计，唯有将计就计，反客为主。
顾清音变脸如变天，收回碧玉剑，笑眯眯地问，“大师兄和兄长，作何带了这么些师弟来寻我？我左不过是觉得门派里闷了，出来闲玩，还特意让母亲派了两个人护我，便是日落之前，自会回去的。”
闻言，顾长安和顾明松面色各异。
确实，顾清音平日顽皮惯了，时常跑到山里玩。
可这话顾长安打心底是不信的，顾清音这是摆明了耍阳谋。
顾长安怒不可遏，他堂堂族老长孙，要娶她顾清音，那是她的福分。
她却宁可背上“叛徒”的罪名，也要逃出来，真是不知好歹！
他带人来抓包，顾明松却极力要一同前往，说得是身为长兄要亲自教训不懂事的妹妹，实则到底是帮忙还添乱，还未可知。
且说到底，他还是想娶顾清音的。
本着从长计议的打算，倒也没必要揭穿顾清音拙劣的谎言。
更犯不上因为一个多嘴的丫头，而同顾清音兵戎相见。
顾长安有了决断，当下命人：“给我将这搬弄是非的奴婢拿下！”
“冤枉啊！”元宝嚎啕大哭，“大师兄，奴婢是真得冤枉啊！”
“给我把她的嘴堵上！”这青云山上，马上就要有喜事一桩，如此哭嚎，实在晦气！
顾明松自小就是老成的扮相，双手垂在身后，“既然此间事情已经查明，时候不早了，还是早点回门派吧。”
“二弟说得有道理。”顾长安借口顾清音不会御剑，想要同她共御一剑。
顾清音正要开口拒绝，顾明松把她护在了身后，“舍妹顽劣，就不劳烦师兄了，我来带她。”
顾长安讪讪的，倒也无可指摘。
一众人于天黑时分，赶回了青云派。
元宝因搬弄是非，被关押在地牢当中。
顾承雍有意无意透出话来，说顾清音野性难驯，需多加管教。
顾峰便要她在聆音阁禁足。
夜半，风雨交加，芭蕉拍打着窗棂。
大白皮肉薄，被五花大绑了许久，身上多处都磨破了。
顾清音借着莹莹烛光，为他上药，金疮药一碰到创面，刺痛难忍。
大白咬牙忍着，额头上汗珠密布。
顾清音便轻轻对着伤口吹着气，试图让痛感轻些。
顾峰禁了她的足，却没有禁足大白。
顾清音拉过他的手，在他的掌心缓缓写下一个字，“走。”
又怕大白不解，重新写下一个字，“逃。”
大白急忙摇头，前两天，他被元宝带走，没在顾清音身边，系统已经提示他，他的寿命还剩下一天了。
若非今天见到了顾清音，帮他及时续命，他早就挂掉了。
让他走？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大白头摇慌得跟拨浪鼓似的，也学着顾清音的样子，反手拉过她的手掌，写下两个字，“不走。”
怕顾清音执意赶他，接着又写下两个字，“陪你。”
“你还真是冥顽不灵。”顾清音无奈又欣慰地嘟囔着。
现如今，她的境况复杂，别人都避之不及，唯独这个大白，赶都赶不走。
也罢，他这个身体情况，离了顾清音，走又能走到哪里去？
顾清音便不再赶他，继续带着他一起修炼。
她灵海内有三本功法，进入练气境以后，便从最基础的第一本青云剑开始修习。
青云剑招式并不复杂，讲究的是人剑合一，剑道由心。
顾清音修炼十余日，忽有一日，周身灵气上涌，在灵海中翻腾。
她头疼欲裂，却不得纾解。
顾清音强迫自己定下心神，意识沉入灵海，只见灵海之中，灵气幻化做云，而后凝结成雨，纷纷滴落。
天字功法青云剑，沐浴在这灵气幻化而成的雨水当中，金光大盛，只闻一声龙吟般的嗡名声响起，那如书本般模样的功法，竟幻化成了一柄长剑，流光溢彩，光彩夺目。
顾清音意识模糊前，最后的画面，便是那如霓虹般的光芒。
待到她苏醒，已是半月之后。
睁开双眼，大白正坐在她的床榻边。
洁白的丝绦绕过他的双眼，在脑后松松垮垮地系着。
硬挺的鼻梁，沐浴在晨光的色泽中，如玉温润。
他的侧颜俊朗，犹如从古诗词里走出来的翩翩少年郎。
只可惜，大白不会说话，也听不到。
顾清音拉了拉大白的袖口。
大白脸上扬起笑意，嘴角上扬，连忙起身，摸索着，走到圆桌前，为她倒了一杯水。
顾清音就着大白的手喝水，洒了大半，不恼，反而觉得有种莫名的温馨。
“娘亲来过吗？”顾清音拉着大白的手写下。
大白点了点头。
顾清音心底便踏实了许多。
她沉下意识，再度去看灵海，里面已然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经过那一遭，她如今已经是练气镜中期的修为。
顾清音站起身来，集中意识，碧玉剑便如游龙，登时置于脚下。
“起！”顾清音轻轻呵道，足下生风，踏空而起。
“我会御剑了！大白，我会御剑了！”顾清音收了碧玉剑，兴冲冲地拉过大白的手臂。
寻常修士，总要到了练气境大圆满，或是筑基初期才能御剑。
她只到了练气境中期，便能御剑！有了这本领，若想离开这青云山，就容易许多。
看来，不管在哪个位面，处于什么光景，真正让人觉得踏实的，永远都是自身的实力！
只是不知为何，这月余，顾长安竟然没有上门作妖。
顾清音昏迷之际，顾明珠的身体也一天天好了起来。
到了这一日，风和日丽，气象万千。
顾峰正式请开了宗祠，当着一众族人的面，将顾明珠的名字写入了族谱，并将顾清音除名。
上到全族，下至整个门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打着往后，这顾家的大小姐，便换了人。
私底下，难免会拿二人对比。
论容貌，顾明珠是远远比不上顾清音的，她十分瘦削，说是皮包骨也不为过，五官也不如清音精致。
但论气度，便有人言，龙生龙，凤生凤。
顾明珠虽生长于斯，低于尘埃，却出淤泥而不染，礼数周全，端的是一副千金小姐的做派。
光是举手投足，就比顾清音得体端庄。
就连那顾承雍，也夸赞她，有其父风范。
一番话，说得顾峰面上有光，对顾明珠越发看中了，竟亲自带她开蒙，教她修炼。
给顾明珠的疼爱，比从前顾清音更盛。
顾清音只在认祖归宗那日，远远瞥了一眼那顾明珠。
其实她也并未看清顾明珠真容，且那日，顾峰好不容易解了她的禁，难得呼吸点新鲜空气。
一出门便去给王慧茹请安，却被告知掌门夫人近来病着，已有月余不见“客”。
不过是一日的功夫，顾清音就成了“客”。
以她对王慧茹的了解，将她拦在门外，多半是顾峰授意，又或者是手下的丫鬟自作主张。
她怕闹起来，打扰王慧茹养病，就没再纷争。
兜兜转转，去了地牢。
青云派的地牢，潮湿阴暗，鼠蝇遍布，臭气熏天。
寻常人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即便不动刑，也不堪忍受。
更何况那顾长安从不拿下人当人看，叫人用皮鞭沾了盐水，狠狠抽了元宝一大顿。
顾清音到的时候，元宝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大小姐……”
地牢常年落锁，只有每天傍晚，会有弟子过来，送一盆剩饭。
元宝好不容易见到熟人，当即跪下，痛哭流涕，“大小姐，我错了，我千不该、万不该做出如此卑鄙之事。我知道您最是心地善良，还请大小姐念在多年来，元宝一直尽心尽力服侍您的份儿上，放我一条生路吧……”
她咣当咣当地给顾清音磕头，磕得头破血流。
“好一个尽心尽力！”顾清音冷笑，“元宝，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今你死到临头，还不说实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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