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冥婚
顾清音又被解禁了。
不光如此，还派来了一群新婆子、丫鬟，来聆音阁服侍她。
一时间，冷冷清清的聆音阁，又恢复了昔日的热闹。
顾清音却并未因此而感到一丝的愉快，事反常态必有妖，自打她成了冒牌货，聆音阁也格外遭受冷遇。
这些婆子丫鬟都是生面孔，任顾清音怎么探话，一个个眼观鼻，口关心，不肯多言。
丫鬟们为顾清音裁制新衣裳，色泽华贵，用料考究。
烧了一大桶水，倒牛乳和花瓣置于其中，要顾清音泡澡。
沐浴更衣后，更是把上好的香露喷在她身上。
老婆子还教她高门显贵的规矩，顾清音觉得啰嗦，不肯认真学，慢慢磨洋工，直打呵欠。
那老婆子不厌其烦，唠唠叨叨，填鸭式的一股脑要把那些规矩教给她。
仿佛她学不会，老婆子就会丢了性命一般。
如此种种，那架势，竟比顾清音做亲女儿时还要隆重。
顾清音想起此前元宝说的话，约摸着是黎家的人来了。
只是不知为何，不去打扮顾明珠，竟要来打扮她？
莫非是觉得那黎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她身上还有三本功法，就算顾峰不说，那顾承雍恐怕也不会再轻易放任她嫁到黎家去！
顾清音倒也不急躁，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拉着大白好吃好喝地享受了几天，该修炼修炼，该摸鱼摸鱼，好不快活。
但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小弟子恭恭敬敬地请她到前堂去，顾清音便拉着大白过去。
如今在这青云派，除了王慧茹，她已然不信任任何人，只能时时处处把大白带在身边。
大白目不能视，青云派依山而建，路多阶梯，与他而言，磕磕绊绊，走动很是不便。
顾清音便小心翼翼地搀扶着。
“委屈你了，暂时还不能带你御剑。”顾清音喃喃地说。
她知道大白听不到，可也只有在大白面前，她能敞开心扉，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倒也不是她技艺不佳，不能带大白御剑，只是现下情况尚且不明朗，她还不想暴露出御剑的本事，给自己留条退路。
到了正堂门外，顾清音将大白安顿到了游廊一角。
橙黄的琉璃瓦下，栀子花开得正盛，芳香四溢。
微风拂过，吹得少年郎的白衣猎猎作响。
零星有花瓣飘落，洒在大白的肩头上，状似蝴蝶萦绕其身。
遥遥望去，让人心生摇曳。
别的不说，大白这颜值，放在哪个位面，哪个时代，都是盛世美颜，非常养眼。
顾清音多看了两眼，便迟了几步。
领路的弟子，低声催促着，带着些许的不耐烦。
她回过神，这才进了正堂。
正堂此刻已经坐了不少人，大多数都是熟悉的面孔，唯有一位气度不凡的男子看着面生。
为首的自然是顾峰，那男子神情淡然地坐在顾峰旁边。
男子手上提了个酒葫芦，衣衫半敞着，紫色的锦服袍子上绣着祥云。
眉目舒展，姿态风流。
自打顾清音进门，他的视线，就在上下打量着顾清音。
男子虽毫不掩饰他的视线，目光确实澄澈坦荡，半晌，才笑着开口，“这便是顾掌门的千金吗？”
“正是小女清音。”顾峰话音落地的时候，陪坐在侧的顾家兄弟以及顾长安都变了脸色。
这正堂之上，恐怕除了这锦袍男子之外，无人不知顾清音并非顾峰亲骨肉，却不想顾峰竟然撒下弥天大谎，欲盖弥彰。
尤其是那顾长安，他早就授了祖父的意，势必不能让顾清音嫁给那黎耀。
若让顾峰这一房的人，攀上黎家的势力，往后，哪还有顾承雍他们的好日子！
锦袍男子淡淡扫视一圈，便已然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知其中大有蹊跷，倒也不拆穿，大喇喇地说，“呦，令千金倒是生得倾国倾城，好生娇美，一点儿都不像你这个老古板，多半是随了夫人吧。”
顾峰并不介意男子无礼，向顾清音介绍道，“清音啊，这位便是黎江照，你黎五叔。”
“五叔好。”顾清音不卑不亢地说着，也上下打量着黎江照，眼神不闪不避，亦是大大方方。
黎江照忽地大喝一声，“这小丫头倒是个不怕人的，上得了台面！我最怕看到灵柩棺材就哭哭啼啼的。”
他说着，不待顾峰接话，便不讲礼数，直接问顾清音，“丫头，你命不太好。刚和我那六侄子定下婚约，他就失踪了。我问你，你可愿意随我回黎家？再过些日子，还找不到黎耀，就同他结个冥婚，可好？”
这话一出，四座皆惊。
顾长安险些按捺不住，勉强维持着体面，双目炙热地看着顾清音，生怕从她嘴里说出一句愿意。
心中又对顾峰出尔反尔，生出怨怼。
顾明松眉心紧皱着，神情紧张。
整间房的人，也只有顾明竹，一脸懵懂，甚至还带着些许憧憬地笑着。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顾清音身上。
“不好，我不愿意。”顾清音清脆的声音响彻正堂。
她就说事反常态必有妖，若是那黎耀无病无灾，嫁入黎家这样的事，怎么会轮到她这个假千金。
原来竟是那黎耀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在她看来，结冥婚和废修为一样，都是抽筋拔骨要人命的事儿。
顾峰闻言，立马板着脸，斥责道，“清音，不得无礼。”
“顾掌门不要这么凶巴巴地，我看你这丫头是个有主见的。”黎江照喝了一大口酒，直呼畅快，他指着顾清音，“丫头，你且说说为何不愿意？”
顾峰那刀子一样的眼神，瞥过来。
顾清音直接无视了，事关她的人生，她必须对自己负责，就算顾峰再怎么不满意，她也要说。
“黎五叔，敢问你们黎家要娶的，可是顾家嫡女？”
“是也。”
黎江照说得坦坦荡荡，丝毫不掩饰黎家的企图。
这和顾清音猜测的差不多，她也了然，顾峰断然是没有把顾明珠的事情告诉黎江照。
只有当着黎江照的面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她才有光明正大拆穿顾峰的机会。
她顾清音已然不在顾家的宗祠族谱上了，凭什么要合冥婚了，就让她去送死？
就因为原主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他们疼爱了十六年吗？
顾清音上前一步，丝毫不忌惮顾峰那含着警告意味的目光。
朗声说：“可我并非顾家嫡女，若黎五叔不信，可查看顾家族谱，看看上面是否有我顾清音这个人！”
顾峰登时就闹了一个大红脸，顾清音竟然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顾清音不给他辩驳的机会，接着说道，“顾家确实有嫡亲的女儿，名唤顾明珠。”
“顾明珠？那又是谁？”黎江照佯装不解，摸了摸脑袋，“顾掌门，你这下可是把我弄糊涂了。你们青云派就是这样待客的？先是我那六侄子查无此人，如今这待娶的六侄媳妇又身世成谜……”
顾峰此刻心底恨透了顾清音，这孩子就跟她的亲生父母莺儿一样，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知道顾清音素来顽劣，但从小，这丫头就上不得台面，一到了正式场合，或者又大人物在的时候，总是胆小不敢言语。
也正是因知道她是这种性情，顾峰才敢贸然行了此举。
没想到，遭遇变故后，顾清音竟然性情大变。
即便是沉稳如顾明松，在面对黎江照的时候，都难免“畏惧”。
偏她顾清音初生牛犊，带着一腔孤勇，什么都敢言语。
事已至此，便是他想藏也藏不住顾明珠了。
顾峰含混地略作解释，大家族都有些乌七八糟的事儿，况且那黎江照本就是个混不吝，对这些倒也不甚在意。
不多时，便有弟子把顾明珠请了过来。
这是顾清音第一次正面见到顾明珠。
比起认祖归宗那日，顾明珠圆润了一些，两颊略有些肉，肤色也红润了不少。
她落落大方地走进正堂，给众人一一行礼，到了顾清音这，俩人对视，她丝毫没表现出尴尬。
倒真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
“不错、不错。”黎江照拍着巴掌，“你这个嫡亲的闺女，倒是很懂规矩。”
一席话，听得顾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他最怕黎江照看中顾明珠！
冥婚，都是死人配死人。
若是活人配上死人，那活人便要被困在一处，不能外出，对于向往自由的人来说，无异于抽筋剥骨，无异于死。
顾明珠早年吃了那么多苦，顾峰怎么忍心把她嫁到黎家去。
便睁着眼睛说瞎话，开始吹捧起顾清音来，“明珠确实是嫡女，可清音也是我一手养大，悉心教导的。在我们顾家，嫡女和养女一样尊荣。早年，我也听过一些关于阿耀的传闻，他喜欢容貌出众的。”
“确有其事。”黎江照灌了两口酒，眼神更加迷离了。
黎江照说：“阿耀风流倜傥，自幼身边随侍的皆是人间绝色。若论容貌，你这养女倒是比嫡女强百倍。”
这黎江照为人不羁，说起话来，丝毫不顾及女儿家的脸面。
饶是顾明珠动心忍性，被人当面说丑，心里也是老大的不快，眼泪在眼圈直打转。
顾峰见黎江照意动，便借着话茬，又夸赞了一番清音的容貌。
就在他以为黎江照改了主意的时候，那黎五爷忽然反水，“依我看，容貌太娇艳的，不适合嫁到我们家。冥婚是怎么一回事儿，顾掌门你也是清楚的，一个娇滴滴的大美女，怎么守得住。且你这养女过于活泼直率，倒是嫡女沉稳大气，更适合些。于身份上，我也好向老爷子交差！”
“黎五爷此言差矣。”顾峰不甘心就这样把顾明珠嫁过去，不得不违心地继续夸赞顾清音，“清音自幼在我身边长大，为人处世，稳稳当当。”
“噗嗤。”顾清音和顾明竹都笑出了声来。
顾清音是没想到，顾峰为了不让顾明珠嫁过去，能把她夸得天花乱坠，满嘴跑火车。
顾明竹一心痴迷剑道，今儿被喊过来，还没搞清楚这黎江照到底是来干啥的，更不明白冥婚是个什么意思，听着自家老父亲这顿吹嘘，生怕以后顾清音嫁过去货不对板，赶紧补救两句，“黎叔叔，其实清音也没父亲说得那么好，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那丫头上树爬墙，顽皮得很！”
顾清音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顾明竹这一刀补的，简直就是个神队友，把顾峰气得脸都绿了。
顾长安借势火上浇油，“小师妹确实顽皮，时常闯出些祸端。”
顾明松没言语，可他的眼神，分明写着赞同。
顾峰：……
一屋子的平辈，都在坐实，顾清音性情顽劣，绝非良配！
黎江照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越发觉得这青云派顾家有意思。
他谎称喝多了酒，要去茅房，借机溜了出去，好让顾家人自己个儿斗法。
黎江照出了门，大大地伸了个拦腰。
虽说这青云派里的顾家人不怎么可爱，一个个都是人精，各有自己的算盘，也就顾清音还蛮有意思的。
不过青云山的风光是真不错，尤其是这个时节，栀子花开得正盛，漫山遍野，香气缭绕。
黎江照在这抄手游廊里遛弯，看饱了这美不胜收的景色。
冷不丁，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登时打了一个激灵，赶紧大步流星走了过去，只见游廊角落里坐着的，赫然正是遍寻不见的六侄儿——黎耀！
“哎呦喂，我滴小祖宗，这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你怎么跑这儿坐着来了？你这眼睛！”黎江照不由分说，挨着大白坐下了。
“无妨。中了点毒，不碍事。”少年的声音爽朗利落，轻描淡写，哪还是那副聋哑的模样？
黎江照忙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黎耀全须全尾的，他也少了一块心病，真要出了什么事儿，人是他带出来的，他这个当叔叔的也是难辞其咎，于心不忍。
只是黎耀平时在黎家，总是一身玄衣，如今忽然换了一身白，比平日多了几分清新出尘的味道，他竟然还有点不适应。
黎江照不解为何黎耀会出现在此处，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伤了双目，关切地问：“阿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耀一改之前的话痨脾性，惜字如金：“说来话长。”
黎江照见他不愿意多说，也就不再多问，只说：“看样子，你在这青云派盘桓多日，顾清音和顾明珠，你打算娶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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