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内存卡
于任察觉到他的后座同学情绪异常低沉还是在英语课上。
因为时间较为充裕，老师临时要求学生自发组成五人小组，根据文章内容展开一个英文续写小演讲。
正当他跃跃欲试准备去找搭档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从今天早上起就没说过话的楚子安。他扭过头，看到身后的少年只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要下不下的乌云，不知道是不是病了，脸色很差，唇色都有些发白。
于任又看了看其他陆续成形的小组。
“我算过了，我们班多两个人。”
“咱们正好一组。”
楚子安看着外面阴沉的云层好似散了些，不再黑压压一片。这才把目光落到于任身上：“什么内容？”
楚子安的声音沙哑的厉害，说出来的话也轻飘飘的，没什么力度。
于任把自己的英语报纸拿到楚子安桌上，提笔洋洋洒洒地在文章里圈了几个圈。
“你看。”于任圈一个讲一个，“经济，市场，买家还有——”
笔尖豪迈地在apple这个单词上潇洒一圈。
“苹果。”
于任自信地说：“这是一个卖苹果发家致富的励志故事。”
从本质上来说，确实没什么问题。
只不过别人讲的，都是苹果手机。
于任上去讲的，是苹果树。
被罚抄词组的那一刻，窗外那一声闷雷终于炸响了。
一班教室里安安静静的，大家都闷声埋在题海中。猛然落下的雷声短暂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几秒后就又恢复了安静的氛围。
只有江天一盯着外面的天，眼中晦暗不明地翻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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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安呢？”
陈辉似是刚下班，脱去西装外套，坐在饭桌的主位上。但他老婆姜雪在厨房忙进忙出，只回了句：“没看到。”
他拿起饭桌上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现在已经八点半了。早已经放学的楚子安却迟迟没有回家，陈辉给楚子安发了几条微信，等了几分钟也没有回音。
刚想打电话的时候，门开了。
“怎么才回来？”陈辉放下手机，看到楚子安湿漉漉的头发不由一皱眉，“怎么头发都湿了，没带伞怎么不告诉舅舅。”
“舅舅叫人去接你啊。”
陈辉起身走到他面前，刚想帮他拿掉书包。楚子安微微后退，暗自躲了过去。
楚子安嗯了一声：“老师留堂了。”
陈辉似乎已经习惯了，还是笑着问道：“还没吃饭呢吧？学习可得认真点，等舅舅下次开车带你去市中心那个大书店，叫什么东什么书店？”
楚子安：“东升。”
陈辉：“对对对，那边书也比较多，买完书正好逛一逛……”
楚子安瞧着他又要开始絮絮叨叨，抢先开口：“舅舅，我先回房间了。身上都湿了。”
陈辉似乎才想起来，赶紧摆摆手让楚子安回房间：“哦对对，快去洗洗，别想上次一样感冒了。一会儿我让你舅妈给你送点水果上去。”
直到楚子安上了楼梯拐了弯，他才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突然，他身后爆发一声巨响，另一个男孩子猛地摔了筷子：“你回来后有关心过我一句吗？”
陈辉有些无措，想说点什么却又一时语塞：“佳佳……”
陈佳没有理会，扔下吃到一半的饭跑回房间，房门被重重一摔。
陈辉对着楼梯出了神，直到他老婆姜雪喊了两声。
姜雪责怪地看着他，说：“你说说你，一回来就找楚子安，佳佳心里能舒服吗？刚刚还跟我说要告诉你他这次班级第一的事情，你能不能对自己儿子上点心！”
楚子安洗完澡，坐在书桌前，空调的凉风习习吹来，似是要抚平他心里的浮躁。撩起袖子，右手手臂上一块儿淤青青紫的吓人。
是那天被一棍子打出来的。
想到这儿，他脑海中不由地浮现了江天一总带着淡淡笑意的脸。
不可否认，他的脸确实很好看。
但也很欠揍。
本来平静下来的心突然烦躁起来。连手里的本子都被下意识扯皱了。
原本以为把他们从身边赶走，那空落落的感觉就不会再涌上来。
可好像心里更空了。
“写不出来也没必要拿本子发泄。”
陈佳站在门口，脸色阴沉，看得出心情差到极点了。
他就站在门外，也不愿意进来。
楚子安靠坐在椅子上，冷着脸看他又准备做什么。
陈佳嗤笑一声：“像你这样的，还不如在泥潭底好好躺着，何必装个上进的样子。又跟人打架了？拿着本子装给谁看呢？”
楚子安看着没有一丝恼怒的样子，始终面无表情地看他在门口嘲讽。
他以前曾没忍住揍了这个表弟一次。
舅舅倒是没说什么。
但周围亲戚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明明不是他的错，甚至不是他先动的手。可就因为他是寄居在别人家的孩子，所以动手就是有错。
他本就不属于这个家，小时候就已经敏感地察觉到那阵疏离感。
情绪波动终究是会被时间抹平了的。
-
回到房间的姜雪凑到陈辉身边，认真地说：“老公，佳佳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等放假了咱们一家出去旅个游吧。让他稍微放松一点，这一天天这么学，身子都受不住了。”
陈辉没什么意见，他放下手机，松了松衣服：“行，问问佳佳跟子安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陈佳与楚子安都是高一下半学期，陈佳每天都学到凌晨，姜雪看见自己儿子眼眶下的黑眼圈就心疼的不行。
姜雪沉默了一会儿：“我寻思着，这次就不带子安了吧。”
姜雪：“他跟我们出去也玩不高兴，佳佳也不喜欢跟他玩。不如让他自己选自己喜欢的事好了。”
陈辉没有回答，他看了姜雪一眼。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半晌才开口。
陈辉：“水果给子安送过去了吗？”
见姜雪沉默不语，陈辉也低垂着头，叹息了一声，语气中满是愧疚：“我们欠子安的太多了，这辈子也还不清——”
“够了！一天到晚欠欠欠！你欠他什么了？”姜雪突然暴跳起来，手指着陈辉，声音也不自觉地大了起来，“他爸妈是你撞的？我们养他这么多年还不够吗？你想怎么样？你干脆把他当儿子好了！我和佳佳又算什么？！”
陈辉面对突然发狂的姜雪，一时所有的话又哽在了喉咙里。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又或者是不愿提起的逃避。
屋内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外面却响起了一阵打架声。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赶紧跑了出去。
过道里，楚子安死死拽紧陈佳的衣领将他按在墙上，眼中满是冷意：“你他妈再说一遍。”
陈佳被勒得脸通红，双手使劲抠楚子安的手，想把他的手抠开。但他就是把楚子安的手抠破了皮，楚子安也没松手。
陈佳暴躁地吼着：“我说错了吗？就是你克死了自己的爸妈！现在还像滩烂泥一样臭在我们家！”
“你他妈怎么——”
“啪——”
所有人都没想到，陈辉面色阴沉地走过来给了自己儿子一巴掌。
陈佳的脑袋被打偏到了一边，那半边脸瞬间红了起来。
陈佳不敢置信地看着陈辉：“爸爸……”
楚子安也愣住了，手下意识地松开了。
陈佳瞪大了双眼，脸上火辣辣地刺痛都在暗示他刚刚发生的一切。他满眼恨意地瞪了楚子安一眼，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家门。
“佳佳！”
姜雪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立马就追了出去。
这个家里突然就只剩下了楚子安和陈辉。
两人就这么站在走廊里，沉默着谁也没说话。
过了许久。
陈辉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对不起子安，佳佳他不懂事。他什么都不知道。”
楚子安只是看着他，没有应声。
心里那股烦劲儿又上来了。
“当年，我的公司出现巨大亏欠。是你爸妈一直奔波在外，替我筹钱周旋。”
“就连你爸妈去世那天，都是为了开车去给我送文件。”
“是我害死他们的。”
陈辉跌坐在地上，面容疲惫地靠在墙上。一直不敢重提这些事，就是因为这份愧疚太沉。
这一瞬间，他好像瞬间苍老了许多。
“仓库里有个箱子，里面都是你父母留下的东西。”
-
楚子安低头看了看被自己拖到房间的纸箱子，像是放了许久了。盒面受到了很大程度的磨损，尽管表面已经被粗略擦过一遍了还是很脏。
锋利的刀刃划开尘封的胶带，将曾经的过往重新展现。
里面满满当当，都是楚子安父母还在时的一些东西。因着年纪小，很多东西楚子安已经记不得了。但有些东西，只是看了一眼就能想起来当时的场景。
小楚子安拿着一把玩具吉他在父母面前又唱又跳，父亲会跟他一起跳起舞来，甚至后来还拿了一根拖把一起弹。
把小吉他放在一边，又翻出了一本简陋的旧相册。
是每次出去玩时父母都会给他拍的照片合集。公园小飞机上的他笑容灿烂，捞金鱼的他天真无邪，举着奖状的他自信闪耀。
总之都不是现在这样的他。
一页页翻过去，最后一面是一张全家福。
镜头能够定格那一个画面，却挽留不住时间。
手指不由自主地摸上照片，鼻尖一下酸涩了起来。
楚子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强行压抑住心底的难过。随手就要把相册放在一边的桌上，他把纸箱里的东西装进房间的柜子里。
转头想把废纸箱搬出去，背后突然一阵大风从窗口灌进来。
一些较轻的东西被吹了起来，掉落在地。
包括那本相册。
几步走到桌边，弯腰去捡时发现一个小小的黑色内存卡躺在一边。
哪儿来的内存卡？
连上电脑后，在一堆复杂的财务报表中，找到了一个名为《寄未来》的文件夹。
点进去，里面只有一个视频。鼠标在上面悬停了一分钟，随着清脆的两下点击声，视频打开了。
视频进度条都开始走了，镜头还直直地对着地上。
“开始了！那个红点都在亮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随着画面的变化，楚子安整个身体瞬间愣住。
楚父连忙把镜头捞起来，楚母抱着小小的婴儿坐在床上。温和的光线隽刻着镜头里的世界，楚母将自己耳边的一缕头发顺到耳后，怀中的婴儿睡得正香甜。
楚父把摄像机架好后走进了画面，坐在床侧低头就要去逗弄婴儿，眼里是满满的爱。楚母无声制止了他的行为，楚父只得作罢。
楚父兴奋地对着摄像头说：“安安！我是你爸爸！”
情绪激动的他没能控制好自己的声音，楚母怀中的孩子像是被吵醒了一样哭了两声。
两个大人瞬间嘘声，楚父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过了好几分钟才摸了摸鼻子有些局促地压低了声音，说：“真娇贵。”
视频暗了下去，很快就跳到了另外的画面，从他姗姗学步到呀呀说话，幼儿园的第一天拉着妈妈的衣角死死不肯放手。
最后还是楚母在他手心偷偷塞了一个水果糖才把小孩哄进了教室。
镜头从教室的窗外拍进去，小小的楚子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安安静静翻着面前的书。
是楚父不放心，又特地在教室外逗留了许久，直到被保安当成人贩子险些被抓起来才离开。
校园里，楚父边跑边回头喊着说：“大爷！我真不是来拐小孩的。安安好好上课！爸爸先走啦！”
这件事后来听长辈们提起过，楚子安当时还非常不给面子地嘲笑了楚父一番。
直到视频再次暗下去，这一次却比之前等待的时间都要长。
几声噪音响起，楚母重新出现在镜头之中，她坐在沙发前笑着，掩饰不住内心的欢喜，楚父调整好相机位置就走过去挨着楚母坐着。
楚父：“儿子！惊喜吗！”
楚母手在后面掐了他一把，面上却笑得温和：“儿子，十八岁生日快乐。”
楚父疼得倒抽气：“疼疼疼———咳，恭喜成年！”
“爸妈提前给你录这个视频只是想先把想到的话都记下来，万一以后就忘了呢。”
“虽然现在还很早，你还是个小豆丁。”
“我其实非常感谢你能来到我身边，你就像上天施舍我们的宝物，值得我一辈子去保护。”
“当然，你都成年了就该自己保护自己了，爸爸还有要保护的人呢！”
“也不知道你现在都长成什么样了，我猜一定是跟我一样优秀的，毕竟是我的儿子。”
一旁的楚母温声细语地说：“妈妈不要求你很优秀，妈妈只是希望你成为你想成为的样子。在成长中追寻幸福，做你觉得对的事情。”
“家是港湾，但妈妈更希望能成为你扬帆起航的风。”
“不要太拘泥已经无法改变的过去。”
“无论我们在哪儿，爸爸妈妈一直都会相信你，支持你的。”
所有的画面与声音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似是没处理好的半成品。这段视频应该是计划放入他们儿子成长的过程片段，直到楚子安成人再正式交给他。只是，还没来得及慢慢补充内容就意外离开了。
这世间的事总是这么美好却短暂，真实而残酷，
僵在电脑面前的少年硬绷着，紧咬着下唇，哪怕嘴里漫出了血腥味。一滴泪水掠过脸颊，在手背上滑过。攥紧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好不容易接受了父母的离开了，却在这么不经意的时候突然被重新提起。
自从父母离开后，他融不进舅舅的家庭，始终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
那个活泼爱笑的小男孩长成了寡言冷淡的少年。
楚子安把脸埋进臂弯中，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终于，这段跨越了时间的爱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
坐在窗前的少年歪着头靠着椅背，他活动了一下失去温度了的手指，撑着身子坐正。
他重新拿出了那本相册，照片里那举着奖状的他似乎才应该是父母期待中的样子。
照片的背后，写着一行字。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
陈辉坐在客厅许久，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就在他抽完这盒烟的最后一根时，看到楚子安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陈辉的嗓音沙哑：“子安，你怎么下来了？”
楚子安站在他面前，抿了抿嘴。
他抬起头，用沙哑的嗓音问：“舅舅，我爸妈大学读的什么学校？”
陈辉一愣。
陈辉犹豫了片刻，可看到他眼中那抹的坚决，还是告诉了他：“n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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