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故人之女
陈西斜斜往石壁上一靠，垂下眼帘，视线不着痕迹地朝外瞟。
柳和身为宗主之女，身份尊贵，身边岂会缺守候保护之人。要是剑宗其他熟人找上门来，她顶着这张脸，一会儿可就不好脱身。
小辈们没经历过诛妖之战，对‘妖女陈西’也不怎么了解，面对她这张脸可能还比较淡定。
但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以当年诛妖之战中，仙门人士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的劲头来看，定然不会对与她有相同面容的‘可疑人物’多么宽容。
更别提这相同面容下的芯子还是她本尊。
陈西觉得，在自己除去这傀儡丝，恢复实力之前，还是暂避其锋芒吧。
见柳和抱着膝盖别开脸去，不做回答，陈西倾身向前，顺手揽住她肩膀：“身为七星剑宗宗主之女，怎么可能从山崖上摔下来，昏迷这么久都没人来救？小柳儿，你不会说谎吧？”
“叫谁小柳儿！”柳和抬臂顶开陈西的手，怒道，“本姑娘才不说谎。再说，我摔下来有没有人救关你什么事？”
陈西暗道一声条理清晰，嘴巴上依然胡搅蛮缠：“怎么不关我事？我好端端的在山崖下看风景，你把我砸成半身偏瘫，要不是这位菩萨姐姐救我，指不定命都没啦！我当然想见见你的长辈讨要灵丹妙药赔偿！”
柳和长这么大估计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睁大杏眸愣愣地看着她，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陈西也愣在原地，心想，可千万别哭啊，她不想把小姑娘欺负哭的。
湿柴火再次炸响一声，柳和起身、跺脚，颇有些委曲地嘟哝：“缘境中怎么会出现你这种人！”
随即她又蹲下来，抬手抓了陈西的手腕，“经脉滞涩，气血淤结，你、你真是被我砸成这样的？”
陈西被‘缘境’二字给震撼到，心说，这里居然是缘境？
缘境，顾名思义，将‘缘分、机缘’等一切渺渺乎、虚虚然的东西收拢起来，制造出一份与现实融合的恰到好处的幻境。
这种幻境，基于真实的地点来构建，其内容真假参半。
具体说来，便是景致为真，活人为虚。但若身处缘境之中，便发现不了这些‘活人’其实都是假的。
因此，缘境一般被用于仙门大比、弟子历练。
陈西看过类似记载——‘缘境历练’便是由一位修为了得、地位崇高的大人物借助法器‘缘’构建幻境，再往里投放一些不强不弱的小妖怪，供初出茅庐的弟子历练。
妖怪杀人，弟子的任务便是救人、诛妖，最后以弟子们救下的‘活人’和杀掉的妖来综合评比，排出名次。
因为弟子们都没有经验，难保在有些时候处理不当，不小心害了‘活人’性命，所以，这种历练备受仙门推崇。
那就是说，柳和现在以为自己是缘境幻化出来的？
难怪柳和看到她这张脸时没有提剑就砍。亏她还真以为十多年过去了，小辈对‘妖女陈西’的恨意就降低了。
原来是因为缘境。
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毕竟，七星剑宗这样的大宗门，可不会放任自家宗门门口有妖怪作祟不来清剿，甚至这妖怪还打伤了宗主之女。
陈西：“我这身体是老毛病了，要不是你砸下来，指不定我还迷糊着受人操控，我该谢谢你才对。对了，你到底怎么摔下来的？宝剑都还没出鞘，你被偷袭了？”
柳和点头：“今天是缘境历练的第三日，我们已经搜救到了十一位百姓，但没想到其中有三个是画皮妖假扮的。因为她们三个皮相是女子，所以一直是我负责照顾。今晨她们说想要洗澡，我便带她们去山顶水潭，到了后她们要脱衣服，我便背过去，一时不查，被击落山崖。”
说到最后，柳和话语中带了些许懊恼。
陈西笑道：“都是女孩子，怕什么？你要是去北地，别说小门小派了，就北华山庄，他们那儿女弟子洗澡都是敞亮的大澡堂呢。”
柳和：“这你都知道？！你去过？！”
陈西：“没，我怂，我不敢去，我就听说的。咱们言归正传，小柳儿，你想啊，这荒郊野外、妖怪环伺的，普通姑娘就算是身上馊了，估计都不敢脱离仙门弟子保护，前去洗澡。敢要求这么多的一般都有诈，你怎么就信了她们？”
柳和恼了：“你一个凡人，凭什么指指点点？”
陈西也不气，道：“你的伙伴快下来救你，我马上要走了，想跟你多说几句。小柳儿，不用那么善良，仙门中人是有救世之责，可也不该有求必应。有的人找你要个馒头你能给，但有些人找你要黄金万两，你如何满足他们？”
柳和显然没想过这个：“那、那我该怎么办？”
陈西道：“好办，跟他们说，想活命就听我的，要求太多、不听话、闹事的就捆起来关着，关到他们听话为止，实在不行还能饿他们几顿。”
柳和被她的话逗笑了：“我还以为你要说不听话的就自己离开，我还不伺候呢。你要把他们捆起来关着，其实还是在救他们的命。你是个好人。”
陈西感觉自己从柳和的笑容中看出了一点很熟悉的影子，很像一个人。但她可能因为‘死’了十多年的缘故，一时半会儿记不得这人是谁。
她听着远处那愈来愈近的脚步声，本已朝外走了一步，却又顿住。
陈西声音很轻：“你……你娘，她还好吧？”
柳和奇怪道：“怎么不好？很好啊，我娘修为日益精进，她的重剑‘推星’已经排在万兵谱第五了。”
说起这个，陈西来了兴致：“第五很厉害啊，万兵谱前三空悬了上百年，第五其实就相当于第二，那第四是谁？别尘还是霜泠？”
她的佩刀‘漂亮’，在她化妖之前曾排在第四，现在肯定掉下去了。
别尘是挽月宫宫主谢柏川的弓箭之名。
霜泠，则是陈西师尊景寒的佩剑。
柳和目光错愕，仿佛在说‘你居然连这个都知道’，但她很快目光闪躲起来：“第四是谢、谢大哥的别尘。”
兴许觉得这里是幻境，柳和不怎么设防，道：“这片缘境也是谢大哥维持的。”
多年不见，谢柏川……更厉害了啊。
陈西正想调侃一下‘谢柏川跟你娘同辈，该叫师叔才对，你怎么叫人谢大哥啊’，一阵风从洞口吹来，她脸上笑意忽然凝住。
柳和没陈西这么敏感，加之又吐露了自己的心声，见陈西不说话，面上立即羞赧起来：“你、你说话啊！”
陈西曲起僵硬的右臂，还不等她将其抵在唇边，做出‘嘘’的手势。
下一瞬，风停了，五人之间的篝火遽然熄灭。
“仙、仙长……”男人双股颤颤。
陈西站在柳和面前，眼睛微眯，道：“别说话。”
她的声音分明没有多正经，却让四人都心安了一瞬。
但这份心安显然没持续多久。
火一灭，温度骤降，在洞外一片嘈嘈切切的凄风苦雨中，洞内的安静反倒处处透着诡异。
“铿——”
宝剑出鞘。
柳和恼怒的声音紧随其后：“你拔我的剑做什么？！”
陈西左手虚虚的握剑，径自刺向斜前方，道：“再教你一招，该出剑时，就、得、出！”
话音刚落，一剑已经刺出。
凄厉的哀嚎声刺响洞内四人耳膜，恰好一道惊雷划破天际，将洞内照得尤如白昼！
可看到这场景的三人却被震撼的迟迟说不出话来。
陈西手中的剑已经没入女人胸膛，她脸上沾了女人胸腔中喷涌而出的血，犹如鬼魅。
与此同时，剑身的北斗伏妖阵开始缓缓亮起。
雷鸣声中，男人疯了一般不管不顾的朝她扑来：“啊你是妖怪，你就是妖怪，我妻好心救你，你杀她、你杀她、你杀她，我跟你拼了——！！！”
柳和见阵法亮起，便知道陈西杀得是妖。
正要捏决继续防备，猝不及防被男人嘶吼的声音打断，手中凝了一半的法诀顿住。此刻她终于明白娘说过的——有些情况下，人比妖更加难对付。
眼看男人即将扑向陈西，柳和法诀已经来不及捏完，正着急着，只见陈西用明显十分僵硬的左手收了剑，动作依然呆板，可剑尖却迅速在掌心调转一番。
随即，剑柄‘啪啪’两声点在男人胸膛，将他定在原地。
少年也是个有血性的，见状也要扑上来。
柳和散了法诀，学着陈西的样子点在少年胸口，将他也定住了。
片刻前还得借着篝火才能看清的北斗伏妖阵上的蔚蓝光晕愈来愈亮，照出了陈西正在滴血的侧脸。
“柳姑娘！”
“师妹！”
“柳姑娘！”
柳和的同伴终于寻来，“方才我们听到这边有妖在凄嚎，你、你遇到妖怪了——啊，陈西！”
“什么，陈西？”
“陈西不是妖女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陈西不是死了十八年吗？”
“柳姑娘别怕，我来了！”
一阵宝剑出鞘的声音，所有人剑尖直指陈西。
顺手救人的后果就是——来不及离开了。
陈西扫了一圈，有闲心的发现他们一个用刀的都没有。这些少年们衣袍不尽相同，很明显来自不同仙门，却都无一例外喜欢用剑。
她叹了口气，在群剑环伺中，随手用衣袍擦了擦剑，又听得‘锵——’一声，宝剑回归了柳和剑鞘。
即便如此，被激活的北斗伏妖阵依然执着的闪着蓝光，好像呼吸般一起一伏。
那是诛妖结束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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