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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小太监心中不以为然,他们生来就是察言观色的人,吴王这样,连他们都骗不过,还把别人当傻子呢,脸上却越发恭敬。

        “殿下心慈,便是咱们做奴才的,私下谁不说殿下仁厚,何况公主呢,总会明白殿下的心。”

        这话韩佽爱听,等到走到殿前,见内外肃然,心里就更乐了。

        元彰帝斜倚在榻上,微微阖着目,内侍端出了水,冯偕取了一块雪白的面巾,浸在热水中,待面巾被浸透后,方才迅速绞出,他手法老道,面巾上已经被绞得干透,上面却还冒着热气,而后轻轻的敷在元彰帝的额上。

        温热的气息仿佛将每一个毛孔都打开了,元彰帝胀疼的脑袋也片刻间舒服了起来。

        见韩佽还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一双眼睛却时不时偷偷往这觑一眼,不由得皱了皱眉:“可是还有什么事?”

        韩佽等的就是他问,偏又不肯爽快的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元彰帝心里更腻烦了,他今日的耐心已经被韩宗彝耗得差不多了,这才刚放松些,头还疼着,更不耐烦教他了,直接冷冷说道:“既如此,你便先回去吧。”

        韩佽也没料到元彰帝会回他这么个直球,一时就愣在那了。

        不过好在他还算没有笨到底,弓着身子实话实说道:“是儿臣想多了,其实也没旁的,还是赵利一事,如今人还在诏狱,刑部那边等着复核,究竟是否诬告,是不是要传孔毅夫前来对质。”

        他自认这番话滴水不漏,孔毅夫早被寿昌公主的人带走了的事,瞒不过皇帝,也瞒不过消息灵通的个别朝臣,但是韩佽要装作不知道,不知道所以问,问了才能往下说。

        哪知道下一刻一块湿漉漉的面巾就直接兜头兜脸砸在了他身上,“你不是想多了,你是想的太多了,收起你的小心思!有那勾勾绕绕的细心,放在差事上,不要用在这上,那是你亲妹子!”

        那面巾是专用来热敷的,织得细密,浸透了水之后就更重了,这会儿热气散了,就只剩湿气了,一丝丝的渗进韩佽毛孔里,滋味着实不好受。

        韩佽却不敢去掀了,赶忙跪在地上连连认错。

        元彰帝看他这副连辩都不敢辩一句的样子,越发没有好气,“赵利的事,明日中书省自有公文,这段日子你也不必去刑部了,在家好好想想,滚吧。”

        韩佽怎么也没想到,元彰帝在这种情况下还护着韩宗彝,太极殿里当差的,都是有眼色的,见他吃了瓜落,哪还敢上前卖好。

        走到宫门前,韩佽看了看那高高的门槛,也不知怎么想的,冲旁边路过的一队太监招了招手,走在末尾的一个小太监悄无声地走了过来,韩佽扬了扬下巴,那小太监愣了愣,而后灵光一闪,匍匐在那门槛前,韩佽才轻抬贵步,踩着那小太监,从门槛上跨了出去。

        嘴上不高不低的斥了一声,“狗奴才。”而后扫了一全殿前站着的人,着重剜了一眼之前带他进来的小太监,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殿内,冯偕让人重新取了水和帕子,正待重新绞一块,元彰帝挥了挥手,“不必了,一日日的,没一个安宁的,索性气死朕罢了。”

        这是要聊家常了。

        冯偕净了手,绕到元彰帝身后,将手抬起来,“主子,咱们说着,不耽误老奴这一双粗手给您按按。”

        他长着一张憨厚可亲的脸,故作出几分老态,还未动作,元彰帝心气便顺了两分。

        而后随着那娴熟的动作,元彰帝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冯偕这才开始接话:“人家说,有的挑有的挑,这有了才能挑,主子子嗣兴旺,难免就看花了眼,奴才是个没后的,倒是看着哪个小主子都是好的。”

        元彰帝愿意跟冯偕这样唠唠家常,就像寻常人家的地主老爷跟自家憨厚老仆一般。

        “这没儿子的愁,有儿子的也愁,你也别说你是个没后的,你虽没儿子,干儿子干孙子也不少,你倒来说说,你最喜欢哪个?”

        冯偕手上动作不停,似乎完全不明白元彰帝的意思,“嗨,主子可算是给老奴出了个难题,人说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奴这些个干儿子虽不是亲生的,但认下来,就哪个都是好孩子,哪个都喜欢……”

        元彰帝叹了口气:“他们这些有家的,还不如你这个没家的看得清楚啊……”

        “都说朕偏疼寿昌,可是那毕竟是朕亲手从那么丁点大带大的,又是个姑娘家,便是偏宠也宠不了几年,旁人不懂朕也就罢了,她自己也全不顾朕这片心……”

        “去岁那样大的雪,她为着她母亲,拼着跪坏了一双腿也要逼朕,闹得上京城人人惊恐,谏官指着朕的鼻子骂朕纵女无度,天下未定大兴刑狱,是失国之兆,朕也认了,孔毅夫那是什么人,那是魏地袖望,她为了那点私仇,问也不问就杀了,朕是真想问,她是不是只要她母亲弟弟,把朕这个父亲放在何处……”

        冯偕低头认真找着穴位,不轻不重的按着,“主子说的奴才懂,不患寡而患不均,人都一样,做孩子想要父母一碗水端平,做父母的也未必不一样……”

        元彰帝睁开眼睛,露出调侃的笑,“你倒做起学问来了。”

        冯偕可不敢对上他的眼睛,垂着目,“主子就不要调笑奴才了,奴才懂什么学问,不过是大家都懂的道理……”

        说到这里,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带着些叹息:“要奴才说,做父母,是天下一等一的难事,便是主子您天纵英才,也一样犯难,您不仅是自家孩子的父,还是天下人的父,天下奴才不敢说,只说家里的公主还是心里有主子的,老奴主子身边伺候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公主这般出格,想来也不单是为着几个无法无天的狂野之人,不过是防着有人碍着君父罢了。”

        元彰帝脸上的笑收了起来,一双眼睛无喜无怒,打量着冯偕,似有所动,又似有所疑。

        冯偕哪能不知道,又赶紧说了句,“老奴是个没见识的,斗胆揣测公主的心思,着实是该罚。”

        元彰帝又定定的看了看他,突然说道:“以己度人,你都明白的事,寿昌想来也能想明白,罢了,天底下的父母总是一样的,一报还一报罢了,都是冤孽,少不得还得去给她善后。”

        冯偕松了一口气,脸上也带着些无奈的笑,“圣上这话,听着倒是耳熟,和先太后一样的……”

        元彰帝点了点他,“你这是变着法的点朕呢……要不说寿昌这丫头最像朕呢,跟朕年轻时一样的,先太后管不了,就只能指望着朕娶个媳妇管住朕,得,没什么事,去贵妃那看看,朕也来个嫁祸于人!”

        冯偕笑着小跑过去给他披上披风,“恐怕到时候圣上又舍不得哩……”

        说话间殿门已经开了,一阵清凉的风吹了进来,元彰帝没要披风,“已经是春日了,朕虽然年纪大了,却也没到这个地步,就这么走吧。”

        韩宗彝没想到元彰帝正在商量要给她指人,她一上马车,脸上那丝怒意便消失得一干二净,脑门上全是水珠,也不知是汗还是之前元彰帝泼的那盏茶。

        阿左阿右早已等候多时,这会儿虽然惊讶于她这副模样,也不敢多问,只赶紧取了干净的帕子来准备简单收拾一下。

        韩宗彝闭着眼睛,任阿右忙活,“阿左,拿我的手令,找韩武,着他立刻起身,去淮阳,将韩平追回来。”

        想了想,又加了句,“另外,明日刑部应该有人去别院要人,让管家把人交出去就是,其余之事就不用管了。”

        将事情安排好,韩宗彝才算是真的空下来了,不过她心里并没有放松多少,细葱似的手指轻轻点动。

        一切果然如孔毅夫所说,若要保下淮阳,只能他们三个死。

        赵利既然敢揭发,手上必然不会什么都没有,但那事本就是他们几人密谋,赵利便是有证据,也不会是铁证,关键就在他们三个“主犯”身上。

        若真让他们三人收监,那主动权就都在元彰帝手上了,只需过了这个关口,到时候是真是假全在元彰帝一念之间。

        但是他们一死就不一样了,元彰帝这会儿还不敢动淮阳,便是有罪也只能认一个无罪,之后也不能再拿这件事出来翻旧案。

        更一个,他们三人不是死在别人手上,是死在曹家的外孙女寿昌公主手上,与元彰帝无关,淮阳的人恨也是恨寿昌公主这个白眼狼,一举多得,即便元彰帝真的有气,也不会发作得太厉害。

        不得不说,孔毅夫确实足智多谋,甚至连元彰帝的反应都预料的一清二楚。

        然而韩宗彝却半点都不觉得开心,孔毅夫将元彰帝的心思猜得这么清楚,更意味着他之前说的没错。

        元彰帝对于她这个女儿,也许有几分慈父之心,更多地还是利用。

        冷待皇后太子也好,纵容何家闯宫杀人也好,他要的从来都是曹家那五十万精兵和旧魏的绝对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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