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农历二月三十,正值月末最后一场朝会。
本朝元彰帝奉行的是无为之道,每五日一朝会,其中又以月初月中月末的朝会最为重要。
按理,韩宗彝是没有资格出席的,不过因为丁酉宫乱可说是公事也可说是私事。
寿昌公主为了母亲,在雪中跪了一夜,只求一个公道,说起来也是古今少见的孝行。
元彰帝又堵着一口气,钦赐她特事特办,不任实职,钦差专查丁酉宫乱一应关联之事,如今元彰帝亲口说了要到此为止,天家无私事,公事公办,结案一事,自然也要韩宗彝亲自出面了结。
好在这么些年,大臣们也习惯了寿昌公主的特殊了,御前行走,太极殿人家不仅说进就进,甚至出生就住里头了,为着这位公主醒来找不到爹爹害怕得哭了,元彰帝大手一挥,将殿内的帷幕都换成了纱幔。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身为女子,以宗彝为名,王城外养着一营亲兵号曰虎士营,关中咽喉荥阳为其封地。
元彰帝对这个女儿的看重,诸臣已经见怪不怪了,先例在前,今日在朝堂之上,看到寿昌公主,大家竟有几分不出意料之感。
倒是有看不下去的,正要上前,就被同僚给拉回去了。
丁酉宫乱这事,从一开始何家曹家,到后来的右相张源,从武将到文臣,从后宫到前堂,主犯夷族,党羽抄家,前后株连将近上万人,刑场的血都浸染不知道几层了。
当然,参她的奏本也不是没有,甚至可以说堆成了山,奈何这位也不是光知道杀人,对刑律也极为熟悉,所查之事,切切实实,证据确凿。
犯上作乱之事,从来端看上面什么态度,言官也只能卡着她用刑太过说事,其他也没有办法,否则人家一个不高兴,问你是不是也要跟着罪人一起反,你怎么答?
所以只要这事能告结,别说寿昌是上朝堂,就是皇帝一高兴,再赏她个什么,只要不是太出格,想来众人也没有什么意见。
但显然,元彰帝不可能高兴,至少在大面上,他也不能高兴。
“去年因为这件事,死得人不少,按说死者为大,但要我说,还是圣上仁智通明,犯上作乱,天理不容之事,原也该彻查一番,公主虽为女流之辈,却也不输男儿郎,事发之时,卫将军踌躇,致使两宫罹难,这些都已有定论了,如今只说公主,危急之时,挺身而出,否则皇城被占,岂不贻笑大方?何况王者不言私,天家无小事,古有缇萦救父,文帝因之废肉刑,如今公主为母伸张,清君侧,靖国难,臣,顾凭奏请圣上,有功则赏,方显公正!”
说话的是中书令顾凭,如今虽无宰相之说,大家还是习惯称三省长官为相,其中又以面受机务的中书令最贵,位同右相。
而顾凭接替的正是大家尊称张源老的张相,众所周知,张源因为唆使太子自立而被寿昌公主拿下,其后顾凭就补替其职,所以若论起来,顾凭也算是得了寿昌公主的好处。
因此他这时候开口,难免就不让人多想,究竟是他自己还是皇帝的意思。
不过他开了口,自然就要有接下去的,接着出列的就是左相李绶,门下掌封驳,可以说那一堆奏本里,十本里有八本是出自他门下。
果然他一开口,元彰帝的脸色就难看起来了。
左不过还是那一套,无非还是寿昌公主身为女子,僭越行事,又刑罚严苛,雠怨行暴,不可开此先例云云。
两边吵得不可开合,最后还是尚书令崔用出来打了圆场,清河崔氏是大族,在朝在野都宿有声望,他本人持身中正,又素来没有什么党派之争,喜好清静,因此倒是人缘不错。
崔用年近五十,蓄着一副美髯,气质飘逸,若不是身穿朝服,倒是更像一位隐居名士,此刻捋着胡须,慢吞吞的开口,未言就先有了三分理。
“雍凉素有妇持门户之旧俗,寿昌公主又聪敏绝伦,文武双全,这在女子中,本就少见,虽说并无先例,然念其临危不乱,护佑皇城,又防范于未然,诛杀反臣有功,也不算逾矩。”
他这一言,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但也算是给事情定了调子了。
果然,元彰帝最后以公主文韬武略,不输诸位皇子,又当初有“韩与曹共天下”之约,淮阳王父子为国事战死,虽淮南侯有不臣之心,然念其为佞臣所蛊,不予连坐,亲属贬为庶人,如今东宫既去,曹氏凋零,朕亦不忍,特赐寿昌公主开府置制,仪同三司。
韩曹之约一出,群臣都不说话了。
大朔以武定天下,然而自古就有“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之言,在座群臣都是从龙定鼎,汗马功劳之臣,皇帝念旧情,对他们来说自然是最好的安心药,自然不会再反对。
韩宗彝自始至终站立一旁,好像大家讨论的不是她一般,只在元彰帝下旨时露出些许激动孺慕之色。
吵吵闹闹半天,结果一如韩宗彝与咎无殃私下里参详时所料。
准确的来说,是一如元彰帝所愿。
这位以一己之力结束乱世的帝王,在政事上与其行军之时的铁血专断刚好相反,时常以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自省,表现得极为谦恭。
看似无为,其实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以三省之长官而言,前后两任中书令,用的都是关中世家,与陇右旧部,职高对权贵,旗鼓相当。
侍中李绶别看没事就指着皇帝鼻子骂,却是元彰帝真正的心腹,至于崔用,虽有声望,但为人清高,目无下尘,总掌六部,却不越权。
好比今日一事,顾凭这边,肯定是要站韩宗彝这边的,因为此次事件卷入的何家曹家,乃至张源及其门生,都是上京旧族,往大了算,都有些姻亲,他必须要站出来表态,看似是支持韩宗彝,其实是表明立场。
但制衡这种事,就好比放风筝,光顾凭这股顺风还不行,还需要李绶出来逆着风拉拉线,方才能把握事态的发展。
元彰帝这么多年苦心孤诣,想的也不过是真正乾纲独断,奈何那五十万魏武军,以前在魏如今在朔,最终姓的还是曹。
所以他才偏宠韩宗彝,把个正儿八经的女儿当儿子养,就等着从韩宗彝手里过一下,好让那支镇守北关的铁骑真正姓韩。
这个度必须把握好,真把韩宗彝与皇子对等起来,那他还折腾什么。
开府置制就是最好的手段,有阶无权,便是他日真把魏武军交到她手上,也掀不起风浪。
他哪能想到,不用等他日,魏武军就已经在韩宗彝手上了。
这是后话,暂且不谈,寿昌公主功过既已定论,最难的一部分就算过去了,之后就是对秦王韩述的论功行赏了,这一点没有什么异议。
韩宗彝站在一边,低着头,听着那一个个的名字,心中冷笑。
程、朱、邓、唐,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平楚有功的能征善战之辈,当然,还有一个特征,那就是都与韩述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程桴,程国公之孙,韩述的妻弟;朱朗,程桴的连襟,邓蔼是韩述的旧部,至于唐,随元彰帝征战的嫡系,自然也与当时的世子韩述关系亲密。
这才是真正的偏宠特异呢。
韩宗彝眸色微暗,与她这个开府置制相比,韩述看似没有什么特异处,可是有点眼色的人都能看出来,元彰帝这是在为他未来的太子,准备亲随了。
想到这些人是元彰帝亲征之时钦点的,她就心口发凉,他显然在那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怜她母后,还以为他命太子监国,是真的打算培养这个儿子。
韩渝更是少见的开怀忘形,“阿姊,我一定不会让父皇失望的。”
感受到胸口那升腾而起的杀意,韩宗彝死死握着拳,韩述是儿子,她的小鱼儿难道不是儿子?韩述的母亲是发妻,她的母亲难道不是明媒正娶?
即便曹家当初哪怕不降,元彰帝也能得天下,但谁也不能否认,正是因为五十万魏武军的倒戈,让大朔的兵力一下就跃然占了首位,令其余三国不敢一战,元彰帝方才能不废吹灰之力,而天下尽在掌中。
曹氏确实有自恃功高的嫌疑,但是她那大舅舅,人如其名,朗月于宵,从未有过篡位自居之意,当初受封淮阳王,也不是没有人提醒过他,东宫既定,他再受封,未免有功高震主之嫌。
他却没有放在心上,自以为与元彰帝英雄惜英雄,却不想,一旦做了皇帝,就只容得下一个英雄。
咎无殃今日特意换下了那一身布衣,宽袍缓带,也不知从哪弄了个拂尘,说是要效仿先人围棋赌墅。
围棋和别墅是没有了,只能骗骗小姑娘的私房钱,阿左已经懒得拦着阿右往坑里跳了,咎无殃却偏偏连她都不放过。
见到韩宗彝的马车过来,他轻轻一甩手上的拂尘,“愿赌服输,阿左姑娘,请。”
阿左木着一张脸,给了他三个铜板。
什么叫花钱免灾,她现在是身有体会了。
咎无殃赚了钱,又胸有成竹韩宗彝此行必有收获,顶着一张笑脸就准备去沾沾喜气。
不过在看到韩宗彝的第一眼,咎无殃就知道,她恐怕是又病发了。
即便韩宗彝掩饰得极好,依旧是一副水波不兴的冷淡模样,却瞒不过咎无殃的眼睛。
他紧走两步,刚到近前,手腕就被韩宗彝死死抓住了。
“不过是眼睛看不见了,其余地方都无碍,不要声张,先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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