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那声音没有直指是哪面墙，孟珏的目光却定在了那些头颅掉下来的地方。他反手甩出十二张灵符，八张灵符带着风啸如钉子一般楔在墙上，镇在了八卦方位上。
另外的四张，分别落在四象的方位上。
他左手微弓，虚空中像是握着东西。墙上的灵符，就随着他转动的手指转起来，不断的调整方向。
忽然，他虚空中的手一抓，墙上的灵符燃出数道红光，紧接着“嘭”一声巨响，整面墙炸破出一个大洞。
冷风从外面灌了进来，带着干枯的杂草与浮灰，吹的人睁不开眼睛。
地上的头颅发出痛苦的嚎叫。
整个屋子都在颤动中摇摇欲坠。
孟珏咬破指尖血，抬手一挥。几滴雪珠在空中分散开来，化成血雾。他抬起的那只手，轻轻的朝着地面的方向一拍。随着他的拍下的动作，空气中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轰的一声砸向地面，扬起地上的沉灰。
那些哭喊的头颅，只觉得耳边好似响起古钟的嗡响，悠远而绵长，涤荡在脑海深处。那一瞬间曾经过去的种种浮现在眼前，瞬间被眼泪迷了双眼。
刚才还震荡不已的屋子，再一次沉静下来。
孟珏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中还带着青色，眼中布满了血丝。浑身的骨头像是被人捏断后又从新粘连在一起，说不出哪儿难受，但就是哪儿都难受。
这一次沈玉扶着他的胳膊时，他没有拒绝。
沈玉担忧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孟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勾了下嘴角。
倒塌的墙壁上浮现出几道透明的虚影，若隐若现的脸上露出迷茫。
孟珏从怀里掏出一个玻璃瓶，拔开木塞对着他们，一颔首。目光在他们身上稍作停顿，用眼神点了一下瓶子。
生魂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远远的对着孟珏鞠了一躬，化成几抹白烟没入到了玻璃瓶内。
角落里的木柴堆哗啦一声散落一地，无数的黑影从木柴中显出型来，各自奔向地上的头颅。在窸窣的响声中，那些黑影连接上自己的头颅，分分从地上站了起来，齐齐的跪在了孟珏的面前。
他垂眸看着他们，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落一下一片阴影，舌尖顶着侧脸，紧绷的下颚线露出青筋。
这一次，孟珏没有躲闪。
当他知道这个煞镜是与他有关开始，他就没想过要逃避。
孟珏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正准备点燃，听见沈玉闷咳了两声，他应该是专门用胳膊挡着，声音不大。
他点燃的手顿了顿，打火机在手中绕了一圈，又收了回去，只将香烟叼在口中。
孟珏没有表情的时候，脸看上去十分清冷凌厉，烟叼在嘴角一侧时透着痞气，却和他的气质相得益彰，没有一丝的违和感，又冷又痞，又孤高。
“说吧！”孟珏说，用眼睛点了个方向。
沈玉会意，扶着他往旁边挪了挪。
孟珏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墙上，空出的手顺势就搭在了沈玉肩膀。
沈玉本能的紧绷了一下，但很快的放松下来，人还往孟珏的身边靠了一些，好让他歪着身子的时候，有个东西靠着，能够舒服点。
孟珏的眼皮抬了抬，余光扫了沈玉一眼。感受到这无声的贴心，他恨不得抬手在他头上使劲的揉一揉。
但为避免影响这些百年老鬼的三观，最终还是忍住了。毕竟，里面还有个孩子。
跪着的那些人里，多数都是方府的人。有亲眷也有奴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一处，不是方正，而是曾经方府的老爷和夫人。
他们跪坐在当中，双眼混沌像是蒙了一层白雾。在所有人的注释中，缓缓的抬起头，脸上黑紫，嘴唇几乎像是墨染的一般。
方老爷的骨头比一般的人要粗，依稀还有当年魁梧少年的影子。但因常年束缚在煞镜的墙壁中，全身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扭曲，显得身形十分怪异。
他僵硬的转动着头，目光扫过一种方府的仆众。张着嘴想哭，可也只是干嚎了两声，没有眼泪。苍老的声音发虚带着微颤：“都是我方家，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啊……”卷曲的双手无法伸开，缩成拳头的手背擦了擦没有痕迹的眼泪：“当年……”
玲珑镇所处的地方，四面环山，山外则是绵延数里的耕地。四通八达，每年的收成富庶。又作为南北商队的必经之路，即便是个镇，也是个堪比京都的繁华小镇。
当时，也有人称之为“小京都”。
方家世代经商，是个富余人家。
然而，有人的地方就会有阶级，在那时的人看来，无非就是“士农工商”。
排在最前面的当然是读书的，最好能考取功名，成为一方父母官，或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管贵人。
然后是种田的、做工的、最后才是经商的。
作为商人，虽说吃穿不愁，但方老爷总觉得低人一等。
他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方荟，样貌虽不出众但却颇有才情。二女儿方拓，女生男相，爬墙逗狗，整天就和一群男子混在一起，琴棋书画样样不通，目不识丁，胸无点墨。
方老爷就将光耀门楣的重任，落在了方荟的身上。
他就希望有一天，方荟能够嫁个达官贵人。自己能够有个当官的女婿，也算是扬眉吐气。
可在富庶的镇，也远不比京城。路过的也都是经商的商队，他就将主意打在了方正的儿子方旭身上。
方正是家奴，从小就养在府里。成亲后生了个儿子，叫方旭。
天资聪慧，都说是个登科入仕的好苗子。
报着求人不如求己的念头。
方老爷一心想要方旭通过科举，哪怕是做个县官也成。
将方荟嫁给他，亲上加亲，也是件好事。
所以，两个人从小就定了亲。
给方荟从小灌输的也是，做个高人一等的官家夫人。
然而，方旭过了乡试，成了秀才后，也不知是不是八字命格太差，年年落榜。
转眼间，方荟年纪也大了，镇上的人开始在背后指指点点。
可方老爷，就是不松口，一定要等到方旭考上科举为止。
方旭是奴仆之子，方荟是众星捧月长大的闺阁小姐。
刚才开始还能有几分真心，后来是打心眼里看不起这穷酸的秀才。
三年又三年，眼看着自己过了豆蔻年华，就越发的嫌弃。
每每看到方旭，就像是一副恶心要吐的样子，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羞辱的酸味。
方旭是个读书人，自然也受不得这等羞辱。也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整日埋头苦读，却还是一事无成。
方荟越看心里越急，一日就到去庙里求姻缘，那天下着大雨。大概是老天见她足够诚心，天赐姻缘，让他遇见了在屋檐下躲雨的孟珏……
孟珏听到此处，不由的皱了皱眉，他是个活的十分通透的人。
从方老爷的只言片语中，整个事件就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
从时间线上看，已经过了八百多年。或许有人不相信世间轮回，但是孟珏掌管姻缘局，哪里会不知道。
“三界众生，轮回六趣，如旋火轮。”
众生死了又生，生了又死，生死不已，像车轮一样转动不停，循环不已。
他已经轮回了不知道多少世，可这些人却一直困缚在这里。
如今是因为机缘巧合，他进了煞镜，那如果他从未发现呢？这些亡魂还要被困缚多少年，还要残害多少的生魂？
他的脸色越来越冷：“所以，你的主意就打在了孟……”叫自己的名字太别扭，他换了个称呼：“孟百户的头上？”
方老爷一愣，抬起头看向孟珏，却又在孟珏的冷漠的目光下，缓缓的低了下去。
他摇了摇头：“是……也不是……”
孟珏轻笑了一声，没接话。
方老爷的头几乎都快埋进地里：“我是想要将方荟嫁给你……不，是孟百户。可最后，最后却因为我的一个错误决定，害了我女儿，害了全镇的人……”
时隔百年，他终于有勇气说出当年的实情。
百户是世袭军职，虽不算是什么高职，可手下管着百来人，正六品。
当时孟百户接到任务，有人带了大量的硝石硫磺入境，他们奉命追查到了此处。
方荟一眼就看中了他，大概是因为雨天的氛围太过于朦胧，又或是那时的孟珏太让人过目难忘。闺阁中的女子，斗着胆子上前递给他一把纸伞，羞涩的红了脸：“军爷……”她只说了两个字，脸就红如娇花，用帕子着掩嘴，来掩盖女子的娇羞心事。
几个手下看见，都不约而同露出窃笑，心照不宣的往一旁挪了挪，给孟百户腾出点说话的空间。
其中一人用胳膊撞了撞同伴：“诶，看见没，又一个！这一路上，都不知道几个了。”
另一个道：“头儿这桃花啊~但凡我有他那一点的风姿，也不可能光棍到现在，人啊~”他感叹的尾音还没出，就见孟百户朝着他们的方向扫了一眼。
他一个激灵，立刻闭嘴。
孟百户收回目光，连看都没看方荟一眼，声音冰冷低沉：“不必。”
他说完，不管雨势还未停，翻身上马：“休息够了就走。”他对自己的手下说，然后一甩马鞭，高大的骏马嘶叫一声，冲入了雨中。
刚还插科打诨的小兵立刻收敛了神色，骑马追了上去。
方荟握着手中的纸伞，指节紧的泛青。看着孟百户远去的背影，望眼欲穿。
直到孟百户身影消失在大雨之中，她眼中的失落才露了出来。
丫鬟上前接过她手中伞：“小姐，人都走远了。”
方荟失神的看着远处的虚空：“他往镇里去了，我们一定会在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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