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马巍:“老,老大,我正要去弄凉水来着。”他哆哆嗦嗦的用眼神朝着沈玉求救。
沈玉立马附和道:“对,是要去弄凉水。”
孟珏沉了一口气,没说什么,目光隐晦的看了马巍一眼。
马巍干笑两声,脚底抹油的窜出门去弄凉水了。
等马巍出了门,孟珏才问沈玉:“为什么不说实话?”
马巍跟了他五十年,是个什么性子,他能不知道?
就知道会这样,他刚上楼看了邓亦一眼,见邓亦还没醒,就赶紧用灵符封了门窗,过来看看。
果然,还是被他猜中了。
沈玉笑着摇了摇头:“他跟了你这么久,我一来你就给我打了印,又带我回家。他有危机感,怕被取代,有点情绪也是正常。过段时间,发现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就不会了。”
孟珏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懂事的让人心疼:“以后有什么事,记得告诉我。”
沈玉的笑从心里蔓延出来。水蒸气落在眼眸中,他偏开头,模糊了双眼。
被师父捡回去的日子是他这辈子最安稳的时光,但只不过短短六年,就被扫地出门。
从那以后,颠沛流离,没人在乎过他,没有人关心过他。
孟珏就这样轻而易举的一句话,戳进了他的心中最渴望最柔软的地方。
扛的过狂风骤雨,却在最温暖踏实的地方,泪流满面。
他们用了极短的时间收拾妥当,换了衣服留下马巍守门口,一同走进了二楼的房间。
邓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端正的坐在床边,两腿并的整齐朝向一侧,两只手交叠的放在腿上,微微侧身,见他们进来歪头笑了笑。
房间的点了灯烛,微光在落在邓亦的身上,仿佛穿透了邓亦的身体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男生女相,脸有点方。梳着简单的发髻,别着个木头簪子,一身素衣麻布,很朴实的打扮,并不像富家的小姐。
邓亦见他们在桌前坐下,则缓缓站起来走到孟珏身旁。也不等孟珏开口就自顾自的坐下,他的声音故意放的很轻,能听的出来是故意压着心里的焦急:“孟哥,怎么样了?”
孟珏从袖口掏出一根烟,啪的一下点燃,深吸了一口,故意不明所以的问:“什么怎么样?”
动作潇洒自然,即使一身长袍也不显得突兀。
邓亦眼神乱了:“就是……丰泉巷里面的东西。”他说着,仔细的盯着孟珏的脸,想从孟珏的表情中,找到蛛丝马迹。
然而,除了一张冷峻的面容,什么都没发现。
孟珏吐出白烟,挑眉问:“什么东西?”
邓亦落在桌子上的手指倏然一缩,指甲划出刺耳的声音,音调都变了却还是硬压着:“你们难道,什么都没有发现吗?”
孟珏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长长的“哦~”了一声。
邓亦的神经立刻绷起来,连凳子也坐不住,人往上抬了几分。
孟珏忽然收了声,一手摁着他的肩膀,强破他坐回到凳子上。另一只手,打开邓亦已经屈爪的手,朝上一番。轻敲烟身,在邓亦的手心里弹了一些烟灰。
不烫,但是邓亦的脸色瞬间难看了许多。
他浑身抖动起来,感觉压在肩膀上的手有千斤重,压的他差点稳不住。
九敏手中的团扇始终朝着邓亦,嘴角一直带着笑,眼中却透着凌厉的光。
沈玉则一言不发的坐在孟珏身边,落在桌下的手一直紧握着,他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就想着若是邓亦有什么攻击行为,他就会立刻冲上去。
孟珏又在邓亦的手上弹了些烟灰,露出一个不急眼底的冷笑:“趁这会有空,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不然等一会那新娘找来,我就顾不上你……”
邓亦的手指绷出根根青筋,屈成爪状,面上却没有一丝烫伤的痕迹。十指连心,露出的表情好似忍受着烧灼之痛:“孟……孟哥……”他咬着牙,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艰难的挤出来一样。
孟珏“啧”了一声,置若罔闻:“要从哪里讲起呢?我想想……就从一个怨灵抓人生魂,用本体藏金珠开始吧!”他说完,掐灭了香烟,手指落在唇边咬出了指尖血。
“孟哥……你说的什么意思,我听不……啊!”邓亦发出一声不属于自己的惨叫。
孟珏抹过指尖血的手,点在了邓亦的额头,眸中露出寒光,微眯着眼睛盯着邓亦。
另一只手化出一张灵符,夹在两指中间,只要他轻轻一抖就能燃出红光,打在邓亦的眉心:“还不滚出来。”他冷声叱道,手指上加了力道。
邓亦剧烈的抖动,眼睛上翻,眼白都露了出来。就在孟珏要燃起灵符的瞬间,一抹虚影从邓亦的身体里弹撞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几圈,撞了墙上才停下来。
那是个一身素衣的女子,长发盖住了半张脸,眼神空洞。她长得并不好看,眼尾长,鼻梁塌陷,额骨宽而凸出,有着男子才有的粗狂感。
这人就是躲了方旭百年的人——方拓。
方拓被撞出后,邓亦浑身颤了一下,软趴趴的倒在了桌子上。被亡灵夺舍的人,身体多少都会损伤些。
他上半身瘫在桌子上微微睁开眼,像是溺水被打捞上来的人一样大口的喘着气,脸色灰败,开口声音又哑又虚,也没忍住骂一句:“艹,原来就是你,特么的差点弄死我。”
孟珏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在邓亦脑袋上拍了拍:“闭上嘴,省点力气。”
方拓从地上站起来,灯光微弱看不清她的表情,只露出一半的脸透着阴森森的目光,她轻笑了一声,刚往前走了一步。就见九敏和沈玉同时站了起来,戒备的看着他。
孟珏抬了下手,示意他们坐下。
两人犹豫的对视了一眼,见方拓并没有在往前的意思,便又坐回到了凳子上。
方拓捋了捋头发,嗤笑了一声:“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夺舍的?”
孟珏调整了一下坐姿,一直手习惯性的在桌子上画着八卦图,语调慵懒,好像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情:“从你夺舍开始我就知道。”
方拓:“……”
他是谁?他可是掌管姻缘局和亡灵鬼煞打交道的老大,一个百年的老鬼,连人连鬼都分不清,那百年来不就白活了。
方拓:“那你为什么……?”
孟珏接过她的话:“为什么不早收了你?这就要问你了。”他顿了顿:“你和方荟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你的煞镜,却是方荟的境眼。”
这就是他为什么一直按兵不动的原因,这个煞镜有两个怨灵主,是方拓的煞镜,但是却以方荟的境眼而生。当时他并不是清楚夺舍邓亦的人到底是谁,把注意力都放在鬼新娘的身上,他不敢轻举妄动。弄不好,所有人都要折在这里。
就因为如此,还差点害了沈玉和马巍。
方拓微微颤抖着,她笑着笑着,忽然发出极大的一声惊呼,像是有人撕裂了她的身体。她喊完后,像是脱力了一般跌坐在地上,自嘲的笑了笑:“为什么?因为这个!”她掀开被头发遮盖住的脸。
四人不由的倒吸了一口气。
邓亦没忍住“呕”出了一口酸水。
方拓的半张脸,没有皮。鲜红的血肉露在外面,流出白色的脓液,肉眼可见里面蠕动着白的东西。
九敏也是女子,知道样貌对女子有多重要,她不忍再看用团扇遮住了眼睛。
沈玉也偏开了目光,垂下了头,手指紧紧绞的泛了白。
孟珏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受冤而死的亡魂,都会保持着死前的形态。他很难想想,方拓生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方拓放下长发,目光扫过坐着的四个人,苦笑着说:“很恶心,对不对。”
她哭不出来,只有流眼泪的动作,落在地上的手紧紧的攥在一起:“没错,这个煞镜是我的,但是我从来没想过害人。我是最先落地化煞的,因为我死的冤枉,我不甘心,我娘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我爹不疼娘不爱的,到了及笄的年龄,也没人管过我。”
从小到大,什么都是方荟的。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一个方老爷酒后风流后的杂种,顶着个庶出二小姐的身份,却自生自灭。
她就想着早日长大,成亲,离开方府。她不求嫁的富贵,只想平淡一生。
大概是老天的怜悯,让她和方旭终于走到了一起。
可是,又给她开了一个极大的玩笑。
知道方老爷让方旭和方荟完婚的那一天,她觉得整个天都要塌了。
方旭和方管家大吵了一架,偷偷找到她,两人不愿向命运低头的人,私定终身,决定离开这个地方从新生活。
可是,这件事情却被一个丫鬟偷听到,找到方夫人邀功。
她被锁在后院的柴房里,眼看着日落,她喊的声音嘶哑,手指在门板上抠破,鲜血淋淋。却没有人来帮她。
她哭的几乎虚脱,模糊之间听到门外锁链被打开的声音。她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看到的却是方荟。
她跪在地上,不停的朝着方荟磕头。希望对方能够念在手足之情上,帮她一把。额头在地上磕出鲜红的血迹,方荟忽然一把掐起她的脸,讥诮着说:“你一个贱婢的杂种,凭什么要过的比我好?”
方荟狠的一甩手,朝着她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方拓被扇的趴在地上,她现在唯一的希望都寄托在方荟身上,她卑微的跪在地上:“姐姐,求你……”眼泪一滴滴的落下,渗入地缝中。
方荟细声尖笑:“我一会就替你去见他,可好?”她蹲下来,嫌弃的看着方拓,在方拓的挣扎下掐住了她的下巴:“你敢动一下,我一会就弄死方旭。”
闻言,方拓怒瞪着方荟,却不敢再动一下。
方荟像是欣赏猎物一般的看着她,掏出匕首,用冰凉的刀柄贴着她的脸:“这张脸,有什么好看的?那我就看看,如果你没了这张脸,他还会不会看你一眼。”
鲜红的血在她撕心裂肺的喊声中,滴落了一地。
方荟却在这一刻,大笑起来,双眼冰冷阴狠。
方荟走之前,还抓了一把土洒在她的脸上,她疼的几乎麻木。
方荟说:“看你这么乖,一会带他来见你啊~”
她苟延残喘的躺在地上,虚弱的哀求:“求你,放他走吧。告诉他……我从来,不过是一片虚情假意。”她什么都不要了,只要方旭能够活着就好。
方荟跨过门栏的脚一顿,回头厌弃不屑的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愚蠢!”
整个方府都变得静悄悄的,也不知道过了许久,外面的天黑透了,没有月光,没有星辰,周遭的一切都是死寂。
方荟回来,将她做给方旭的钱袋扔在地上,上面沾着的鲜红血迹刺疼了她的双眼,瞬间所有的视线都变的模糊。
眼泪划过伤口,蛰疼的眼角抽动。
方荟居高临下,以胜利者的姿势的俯瞰着她,她笑着说“方旭死了,死前还叫着你的名字。啧啧,瞧这一对苦命的鸳鸯,真让人恶心。”
她发了疯一般的冲向屋外,却被扯着头发拽了回来,像扔垃圾一样扔在地上。
最后,她就无声无息的死在了柴房里。
那时候,她才知道,整个方府的人无一幸免。
她的魂魄在丰泉巷见到了方旭,他的尸首还趴在水面上,头发凌乱,身上污秽不堪。
他本是个清白干净的少年。
她就是那个时候,生了恶相,落地化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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