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周五之夜
……好像在哪里听过这类似的迷茫感。
迟凛顿时额上的冷汗都要下来了,恨不得穿越时空回溯回去、找个熨斗把眼睛好好烫一烫——
何况对面的人还补刀,轻轻重新干咳了声。
即使是机械音,依然能听出些狡黠的成分在其中——
“这里是午夜之光心声电台。请继续。然后呢?”
“然后……我……我刚才认错人了,对不起,还能撤回吗?”
“可以。在此之前,先提交申请表——把负心人的资料详细汇总交上来,谢谢配合。”
迟凛:“……”
迟凛:“真的认错了。没有负心人,我以为又是……打来的。”
“哦?”
“请问……”迟凛赶紧转移话题,“您又是怎么知道我的号码的?您是……”
“认不出来了?”
……
迟凛思维有片刻停滞。
这机械音实在是和之前在ny大厦楼顶观景台听到的类似……但虽然是机械音,听着也更为轻快了些。
恕他愚钝,真的不太敢认。
毕竟组织那边也经常会用机械音来打电话,他难以分辨……
“太过分了。一天没联系,居然被遗忘了?”
“你是……传话人?”
“不然呢?”对面的人再次干咳了声,“除了我,还有谁能这么关心你,发现你失踪马上就打过来了,嗯?”
居然真的是“特修斯之船”的传话人。
迟凛这才想起来一件关键的事、非常关键——
他翻出企鹅机,仔细一看,上面果然积攒了成堆的未读信息。
最早的未读还是昨天晚上的。
传话人:怎么不说话了,真的不考虑下贿赂吗?
传话人:我可好贿赂了,都不用大餐,一块牛轧奶芙就能搞定!要是你能亲手做,一块巧克力爱心饼干也行~(企鹅害羞捂脸gif)
传话人:难道条件还是很高吗!不会吧,好歹也是替你和会长牵线,至少“特修斯之船”的会长也能卖一根棒棒糖钱吧!
传话人:……你怎么了?这么长时间不说话,还在思考吗?
传话人:?
他发了好几个“戳一戳”的表情。
传话人:……出什么事了?
这些信息都是停留在……他坐在长椅上时的。
企鹅机与手机很是不同,手机已经没信号了,企鹅机后来居然还能收到这么多……可他之前怎么全都“发送失败”?
奇怪啊。迟凛重新扶了下头,他的记忆依然模模糊糊,也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是怎么去了酒吧、还在那里睡着的?
他心得有多大,连传话人的信息都注意不到?
“想起来了?”传话人的声音从手机对面传来,“失踪去哪里了,真的不是去见‘负心人’?”
“没有。只是莫名去了酒吧……”
“嗯?”
“不是,总之有些原因,现在平安地回来了。对不起,今天睡了一天。”迟凛赶紧先道歉,“您找我是不是有重要的事……”
“‘周五之夜’的选题你还没提交。完全忘了?这期还参加吗。”
“周五之夜”,特修斯之船的大型研讨会。
选题都是预先定好的,一般都有十到二十个分类左右不等,需要提前对感兴趣的领域提出申请,并递交审核,等待分组。
因为涉及种类繁多,开放申请的日期是从周一到最晚周三。
会长这边因为与迟凛见过一面,所以还特意提醒了下传话人,要他过来看看情况。
“会长……特意给我留了位置?”
“是的。”传话人虽然用的机械音,可听起来像是在偷偷笑,“怎么样,是不是有种‘座上嘉宾’的感觉?这下没理由不去了吧?”
“……我马上选题。”
迟凛振奋了些许,刚才的阴霾感稍微扫去了些。
他再三感谢了传话人之后挂断电话,马上开始下载备选资料、开始研究起来。
……偶尔也有个念头闪过——
c:打扰一下。虽然有些冒昧,手机号……
传话人:资料,你忘了?
迟凛想了想。
他注册成为正式会员的时候确实填写过一堆资料,应该是有把手机号填写进去……这么一来倒是也能说得通了。
传话人:好好准备吧。
他还再次发了那个“企鹅捂嘴偷笑”的表情过来。
迟凛莫名地脸一红,联想到之前那句没头没脑、极为容易令人误会的话,赶紧埋头研究,不敢多想了。
……也是借此机会,顺便将母亲和令人烦恼的事抛在脑后。
周五,研讨夜。
研讨活动的主会厅和上次一样,还是设置在最顶层的“流光大厅”。
大厅对得起它的名号。主吊灯的外壳像是真正由冰晶打造,冷光交错辉映,流光在明净的地面上波纹起伏。
迟凛每次来都很紧张,这次更甚。
虽然他知道不一定能碰到会长,那个人非常忙碌……但他还是悄悄地存有些小心思。
只是他这次的情绪实在高涨不太起来。
他看了一堆选题,最终决定了一个交上去……并且接下来的两天也确实沉浸在课题之中,一心研究。
中场休息,他又惯例找到了流光大厅的一个小角落。
小角落靠近四角外侧阳台之一的西侧,是相对最为清静的一角——因为这里的露台没有别处宽敞,就连缓缓流动的钢琴曲都离这里似乎有些距离。
迟凛站到了扶手旁,随意从旁边的小书架上抽了本医学杂志,翻了几页。
“器官移植项目实现重大突破”——最新一期的期刊以这个为重点内容,叙述占据了很大的篇幅。
他还没翻完,身后忽然刮过一阵不太寻常的微寒之风。
迟凛尚未转身,先听到了轻微的鼓掌声。
声音随即传来,也是熟悉的机械音,只是每次款式都不一样。
这次的机械音听上去有些像是卡通动物的声音,更为可爱也更为滑稽。
“好勤奋的小伙伴。”来人这么开口,“同为研讨会的一员,我真的需要向你学习。”
“还好……没有。您是……”
迟凛的疑惑是不无道理的。
因为这个人说话却并未现身,隔着一根宽廊柱在和他说话,倚在廊柱之后。
迟凛只能看到他穿着类似研究员的单浅色长外套,单手插兜,但是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
他那宽大的口袋中竟然冒出一只小小的玩偶脑袋,是一只像是白鸽的小动物,滴溜溜的圆眼睛看着外面。
在学者的氛围之中似乎又有那么一点……不严肃。
“我吗?我是谁无关紧要,只是恰巧和你选了一样的题目。你有注意到我吗?”
“……”
“靠墙坐的,我还关注了你的发言,第一个鼓掌。”
“……真的对不起。”
迟凛赶紧在脑海中过了一圈,愧疚感油然而生。
他是真的想不起来参与的都有谁了,或者换句话说可能彼此都知道是谁来参加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分享调研成果/知识/讨论”的这一过程……完全忽视了墙边有这么一号人物。
“没事没事。”来人也相当爽快地摆摆手,“只是有点好奇,你选的课题是‘记忆’吧?怎么想到要来选这个的?”
“……一时兴起吧。”
迟凛低下头,他没有骗这个人的意思。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天收到的领域选题中,只有“记忆”这个大方向一下就戳中了他。
他用了两天的时间去整理些当下与记忆相关的课题,虽然看起来有点像是临时抱佛脚……
他也不是医学生,只是特别研究了下记忆与遗忘。
“‘遗忘’也很有趣。”来人随即接了下去,“人的记忆有时候会出现各种方向的缺失,并非想象中那么坚不可摧。”
记忆是人的本能之一。为了生存,人们会自觉会不自觉地将相关经验、体验与有用的概念作为信息片段保存起来,存储在大脑内部的相关区域。
记忆也有短期与长期之分。一旦发展为长期记忆、无论是外显还是内隐记忆,都很难再被遗忘。
尤其是内隐记忆,又被称呼为“无意识记忆”,早已深深内化。
例如学会了骑行自行车,相应的肌肉运动将与经验结合在一起,化为了某种无意识驱动的记忆。
又例如一边工作、一边哼歌,从歌词到旋律的记忆输出几乎是不需要什么难度的……因此有时也会控制不住,例如一考试就满脑袋都是歌词。
然而遗忘也是重要的一环。
遗忘会定期清理记忆储存空间,供人们记住那些真正重要的东西。
短期记忆是很容易就会被遗忘的,而记忆一旦发展到长期,则相对难以被干扰……只是相对。
不排除有变故。
“当储存记忆的容器——比如海马体病变,记忆就会受到影响。类似的病例也不算少数,曾有病人因为损伤而无法好好记忆短期内所有发生的事,背诵词语、记忆歌曲……只记得结果,但记忆会衰减、记不住是何时发生过这样的事。”
“内隐记忆同理。尽管存储的容器不同,只有当容器被摧毁,才算得上是真正意义的摧毁。”
“你之前提到的‘阿兹海默症’也是一样吧?诱因相当多样。”来人依然双手插兜,“暂时无法被攻克的医学难题,对吧。”
迟凛怔怔地点头。
“但也有另外的说法,‘编码’,不知你听闻过没有。”
迟凛摇摇头。
“也有一说,已发生过的记忆并没有真正被消除,一直都储存在那里,所谓‘遗忘’,只不过是丢失了前往这些记忆的路径。”
“想象一下,你的大脑将无数的信息编码贮藏在一个个小房间中。有些常用,所以连房门的把手都是崭新的,而有些则渐渐黯淡下去。”
“而有一天,你突然想起有那么一个房间,里面似乎藏着你珍爱的某个藏品,一张cd,或是海报——你试图凭借记忆去寻找,但却从数百、数千交错的路线中迷了路。你才发现,这些路都如此相似,而昔日是如何前往这个房间的,你已经再也记不得了。”
“残留的只剩感觉,一种淡淡的悲伤感,或是怀念——可能当时间再久一些,连这感觉都会消散,消失在虚无中。”
“你怎么看?对于你认为已经失去、却实际可能还拥有这件事——是不是非常神奇?”
迟凛好像在做梦。
他发现不知何时开始,好像一直在听这个人说话……不由自主就被主导了。
来人还在等他的回答,好像也笃定他一定会参与讨论。
“神奇……吗。应该是更悲伤吧。”
“哦?”
“明明就在那里却看不见……不是很悲伤的事吗。”迟凛苦笑,“别的事还好,但如果是真正重要的事,或者人……如果是我……”
“……可能会奔跑下去,精疲力尽也想要将那条路径找回来。”迟凛低下头,“如果真正重要……即使凭借模糊的印象与感觉,也会想要去抓住。”
“哪怕全是死路?”
“……至少怀念的感觉不会变。”迟凛没抬头,“就像患了‘阿兹海默症’的那些患者一样……记忆不在了,习惯仍在。”
患了阿兹海默症的人,记忆会逐渐退化,同时退化的还有思维力。
他们会渐渐认不出自己曾经深爱的人,从想不起两人生活的点滴开始,一点点忘记他们的长相、名字……
到最后,他们可能甚至连自己都认不出,记忆只剩空白一片。
如果按来人所说……也可能是所有的一切仍然犹在,只是前往这些房间的路径被遗忘了。
得了病的人被困在了轮椅之上,灯光熄灭了,永久地停留在一间空荡荡的房间里。
可有些东西,即使只剩模糊的感觉也不会变的。
就像有些患者去世的时候依然抱着老照片。合影上的两个人他一个也想不起是谁,也说不出这照片有什么珍贵,却就是不想撒手。
还有些人喃喃念着伴侣的乳名,或是总望向花园的方向——哪怕已经想不起坟墓上的另一个名字是谁了。
他指向坟墓,只知道自己的归宿也该在那里。
不记得你是谁了,依然记得爱你。
“……我想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残渣也好……”迟凛的声音很低,融入夜风,“借由‘无意识记忆’一并刻印的感觉……还在就好。”
“即使认不出你了,这也是凭证。即使被困入一个人的黑屋,终将再也难以脱身……这些无意识的习惯会让我知道,我仍然是我。我的灵魂中有属于你的印记——你从没有真正地离开我。”
迟凛一口气说完了。
他原地站了好久,才被夜风吹了个寒颤。
脸上温度突然上升——他……他在对陌生人说什么呢?!
“对、对不起!”迟凛飞快道歉,“我不是故意……那个你和我,不是……”
“嗯。放心,我知道你不是在和我表白。”
“……”
“不过你好感性,很可爱。”来人套着机械音都能听出带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要是你向我这么告白,我搞不好真的会心动。”
迟凛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脸前所未有地烫得吓人。
要不是楼层太高,他现在就想从栏杆翻下去、在护城河里狂游三千米了。
“但我很意外。我以为你来探讨‘遗忘’,是为了忘记一些不好的事情,潜意识在寻求一种遗忘的方式。”
迟凛过电一样,又抬起了头。
“说中了吗。因为你看上去有些闷闷不乐,我猜的。”
“我……没有……”
“讨论了那么多拼命想记住的重要记忆,美好回忆,让我们来谈谈不好的回忆该怎么处理吧,嗯?”
“同样是假设,让我问问看。”来人笑笑,“你有没有想过……假如只有不好的回忆被彻底遗忘,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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