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世安城若素篇(一)
今天白日里,弘文殿那边在阵里同红英交代了世安城的事儿。
说是出了个名声不显的女妖,突然疯了似的杀人。
屠了当地远近闻名的小倌馆,杀了西街几处摊位小贩,还在一天夜里逮住了巡夜的更夫,跟着那人回了家,放了火,连里面睡觉的五岁孩童都没活下来。
如此恶行,已持续了半个多月。
阿眠听了连连咋舌:“那怎么先前没听到半点风声?”
这一句,可是问到点儿上了。
提到这个,红英笑意一消,面带愠色:“这事儿先前让城主捂住了,若不是前几日那女妖进了府,剜了他独生子一只眼珠子,怕是也不会花大价钱去供香火,传到天上去。”
阿眠讥讽地笑了笑:“倒是个爱子心切的人。”
红英又道:“原本这事儿该我去,只是,我本意是想你出去躲一躲。”
阿眠没反应过来:“躲什么?”
“还能有什么?不就是那刑部尚书家的李公子。”红英拧着眉,“你先前去了南海,这人来找过你。喝得酩酊大醉,在楼里闹了一场。”
阿眠听得目瞪口呆,惊得声音都发颤:“他闹什么?怎就扯上我了?”
红英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混乱场面,说道:“我瞧着他那副样子,怕是魔怔了。你且避上一避,想来,等他同刘君瑶成了亲,便能安生许多。”
“成亲?”
红英点头:“两家偷偷定的,就在年底。”又拿团扇遮了半张脸,勾着红唇,“是在他来楼里闹的前一日定的。”
听了这些,阿眠只觉得荒唐。
她同李月时不过几面之缘,话也没说上几句,怎就引得他如此疯狂?从前在话本子里,也甚少瞧见如此匪夷所思之事。
而且亲都定了,还跑来这里,岂不是打刘家的脸?
阿眠实在不知,该如何评论李月时了。只提了伏城:“红英姐,我明日走后,劳烦你帮我多看着些伏城,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全,不能再折腾了。”
红英玉臂轻抬,拿扇沿轻点了一下小姑娘的鼻尖,神色温柔:“你啊你,分明心里明镜似的,惯会难为我。”
阿眠开始给她传授心得:“他年纪小,脾气虽差,但胜在好哄。若是使性子闹别扭,你便给他弄些零嘴来吃。”
红英很想问问,她是哪里看出那小孩好哄的。
分明只有在她跟前,才能按着性子,口不对心的道上一声“好”。
…
约莫寅时,伏城被噩梦惊醒,出了一身的虚汗。
他在床上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掀了薄被,赤脚踩在地上,走过去推开了半扇窗。
院里的青石板迎着月色,似有清水堆积,澄澈清明。梧桐树枝叶微颤,被冷白光色勾勒,朦朦胧裹了柔和边廓。
四周正静,他双臂挂在窗外,踮着脚,探出了小半个身子,盯着隔壁屋子的门口瞧。
自然,什么都没有。
伏城就这么看了一会儿,折身回去穿了鞋袜,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出去后贴着墙往两间屋子中间一坐,双臂揽过膝盖,下巴抵着,蜷缩成一团。
如此模样,瞧着颇为可怜。
寅时过了大半,里面方传出悉悉索索的穿衣声。他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又缩了缩身子,将脸别到另一边去了。
阿眠收拾妥当开了门,刚迈出半步,就瞧见了脚边的人儿,愣住了:“伏城?”
伏城听到这人叫他,闷闷“嗯”了一声。
明显情绪不对。
阿眠合上门,往他跟前一蹲,嗓音有些凉:“几时待在这儿的?”
伏城轻笑了一声,转过脸看她:“你是要责备我?”
竟又成了先前嘲讽的口吻。
阿眠抿了抿唇,放缓了语气:“你伤还没好,我只是……”
“担心我?”伏城替她说了,眼眶泛红,嗓音有些哑,“不是都准备走了?还来管我做什么。”
阿眠第一反应,就是伏城昨晚听到了她和红英说的话。只是当时毕竟设了结界,便又否定了。
她暗暗捏着虎口,笑问:“怎么这样说?”
昨夜,伏城是去听过墙角的。
虽说因为结界,一个字都没听到,但并不妨碍他自个想儿。
这倚春楼里都是凡人,有些东西,听了也是不懂的,那处结界为了防谁,显而易见。
只是照理说,没必要防着他一个左右无用的废人,那便只可能是一些不方便他听的事儿了。
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眼前这个人,准备把他扔下了。
伏城直盯得阿眠心虚了,才幽幽道:“我昨夜做了个梦,梦见你走了。”
原来不是听到了那些。
阿眠松了口气,拍了拍他的头顶,柔声问:“再去睡一会儿?”
伏城双手紧抓在一起,指节都泛着白。默了许久,才偏着脸,轻飘飘吐出一个字:“好。”
阿眠便将这人拉起来送回了房间,等着他睡下,帮着掖好被角后,退了出去。
她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目光盯着伏城的房门,若有所思。
等到晨光微曦,月亮在天幕上只能瞧见极淡的一抹,红英打着哈欠从前面绕过来,看到坐在院儿里的人,笑了:“在等我?”
阿眠点头,起身拍了拍衣袖,走上前去,面上郑重:“红英姐,我想劳烦你帮个忙。”
红英愣了愣,收了笑:“你直说就是,同我客气什么?”
“我想你帮我设个二重结界。”
…
结界分了单层和多层,层数越多,隔绝效果越好。
像是平日里说话时张开的结界,若是较真论起来,只能勉强算个屏障罢了。
二层结界不过隔绝声音和气息,算不得多难。阿眠是可以自个儿设的,却偏要红英来帮,可见等会儿要做的事儿,必会让她灵气振荡。
红英也没多问,点头答应下来。
随后掐诀念咒,打出两道浅红色光晕来,在屋顶荡开,将整个屋子裹进去后,闪了闪便隐去了。
阿眠进了屋子合上门,扫视了一下结界,燃了一炉味道极重的香。
她立在空处,双手合扣,缓缓打开,指尖金光涌现,莹白剔透的花由小自大,陡然绽放。清新奇异的香味炸开,充斥在空气中。
眉间一点红芒闪过,她右手将花平托在身前,左手拇指按在唇上,朱唇轻启,往里移了移,用了力,咬出一个口子来。
又将几点鲜血滴在一瓣花瓣上,那花瓣便像有了意识般,断根一卷,裹着细碎红光和金粉,往上浮去。
四下里,那些香气像是受了牵引,凝实如银丝,尽数敛到花瓣中去了。
那掌心托举的花化作金光一散,顺着经络归于体内,花瓣落在右手掌心,渡着一层厚重的银白光晕。
等着那光凝实,便成了银灰色的晶体,又好似裹了细烟在里面,只有细看时,才能勉强瞧见里面花瓣蜷曲的轮廓。
阿眠握着那指肚大小的晶石,拂袖息了香,推门出去。
红英撤了结界,走上去正要问问情况,却闻见了那呛鼻的香味:“你在里面怎还燃了香?”
阿眠抬起袖子闻了闻,皱了皱眉:“我不过随手拿了一个,不曾想竟是如此味道。”
红英捏着团扇扇了扇,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手里捏的什么?”
阿眠便摊开手往上抬了抬,好让她看清楚。
红英脸上的笑意一顿,盯着瞧了会儿,神色凝重。指着她手心里的东西问:“你要把这个给他?”
阿眠往前递了递:“劳烦……”
“别给我。”红英摆手,身子往后移了移,“如此重要之物,你自个儿去给。”
“等我一会儿跟他说了世安城的事,他怕是要闹别扭,到时便不大会收了。”
红英拧着眉,往前凑了凑,拿团扇挡着脸,小声问:“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便要……这般?”
阿眠低了低头,收了手:“他早上同我说,梦见我走了。”
“因为一个梦?”
“我不清楚他到底是真的做了梦,还是自个儿乱猜的。”阿眠又将晶石递了过去,“红英姐,麻烦你。”
红英仍是不接,气道:“你若非要我去给,我便告诉他,这是什么。”
听到这里,阿眠终于放弃了:“那我自己去。”
两人相处也有几个月了,红英先前以为,自己跟前这个小姑娘心思通透,便是有时按不住性子,行事鲁莽了些,却断是不会将自己搭进去的。
可现在呢?
现在她做了些什么?
若不是方才她让自个儿帮忙设了结界,自己还真要以为她手心里捏的,不过是件用来哄人的小玩意了!
红英觉得,她看不懂这个小姑娘。
她叹了口气,无奈的笑了。
“一瓣真身,你对这个弟弟,可真是舍得。”
…
原本,伏城是没准备睡的。
毕竟,若是阿眠没准备走,她大可直说,没必要拐着弯避开。
他侧身躺在榻上,面对着门,睁着眼等那人过来解释。哪曾想盯着盯着,上下眼皮便打起架来,最后真的睡了过去,直到将近辰时才起。
醒后侧躺在床上怔愣,心里还是不舒坦。
那人竟任由他睡,都不来喊一喊?!
伏城将薄被叠好放进柜子里,又将昨夜阿眠摆在床边的椅子放回原处,自己束好了发,开门出去。
天色已经大亮,地上明显有着扫帚枝扫过的痕迹,可见小厮已经打扫过了。
他瞅了两眼旁边屋子的门,往那边走了两步,抬了手,想着不对又往后退了退。
转身去井边,拿着瓢子在旁边木桶里舀了水,胡乱抹了把脸,算是洗过了。
然后眯眼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瞧着像是晾风,实则是在等人。
不多时,后门“吱呀”一声打开,阿眠嘴里叼着一个包子走进来,手上提着两包药。
伏城盯着她嘴里的包子瞧:“什么馅的?”
阿眠将包子拿在手里咬了一口,往里面瞧了一眼:“萝卜的。”
伏城凉凉地看着她:“哦。”
阿眠走过去将药包放在石桌上,坐在了旁边:“城里新开了家包子铺,我不过上去问了问,那老板便塞了一个让我尝。”又拍了拍药包,“等我把药放回去,带你出去吃。”
伏城应了一声,语调比方才好了些。
阿眠勾了勾嘴角,起身拎着药包进了屋子,出来后又转进了伏城那间,取了昨日买的竹斗笠。
现在日头不大,不算晒,若是带着这个出去,难免惹眼。
于是,在阿眠把斗笠递过来时,伏城两指捏着帽沿,嫌弃的往外推了推:“不过是出去吃饭。”
阿眠福至心灵,勾着绳儿将斗笠往身后一背,笑嘻嘻道:“先放我这儿,你若是觉得晒了再拿去。”
如此,伏城也不好再说什么。
出了窄巷,眼界便明显亮堂起来。
虽然不晒,但是这光亮也足够让魔族觉得不舒服了。
伏城不过偏头时眯了眯眼,阿眠便稍稍走快了些,尽量帮这人挡着光。
于是,从伏城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小姑娘半张侧脸。
白皙灵秀,眉眼温和。
逆了光,极符合他幼时对天界神明的幻想。
阿娘曾说,天界的仙子生得好看,又有一副慈悲心肠,时常行于人世,矜贫救厄。
那时他便想,慈悲慈悲,若是与他无半分干系,算哪门子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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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不上架,我太忙了,更新……我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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