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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人不可貌相


不想再提姬稷之事,尹寒转而问道:“不知军将是哪里人氏?”

        李辰洪回得爽快:“洒家是延州人。世代都是吃兵粮的,不比你们读书人光彩。”

        尹寒奇道:“既然军将出身延州,不在当地投军,怎么到秦凤来的?”

        李辰洪沉默下去,神色在跳动的火光中变幻不定,最后猛然仰脖灌下一口酒,将酒气化作憾然一叹:“若不是犯了事,洒家现在应该在绥德城啊……”

        绥德……

        尹寒还记得陕北有句俗话叫做‘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清涧的石板瓦窑的炭’。可在此时,瓦窑堡此时尚未修筑,米脂在西夏人手中,青涧城被宋人控制。而绥德,一直都是党项人的控制区,直到三年前西军名将种谔用计逼降了当地的守将嵬名山,方才占据了绥德。

        位于无定河边,横山深处的绥德城,是控制无定河流域以及附近百里横山蕃部的核心所在。种鄂夺占绥德就如将一枚钉子钉进了横山,让宋军的控制区向着西夏的腹地拓展了一大步。

        “若不是犯了事,洒家何必避到清水县来?若有五郎照拂,过两年也该升做殿侍,等再立些功劳,升做三班何在话下?……洒家的老子曾在种老太尉帐下行走,守过青涧寨,筑过细腰城,倒是洒家生得晚,没能得见老太尉的威仪。”李辰洪说起他父亲曾经跟随过的种老太尉,在面上闪过的憧憬和仰慕的神色,在他身上实是难得一见。

        “军将说的种老太尉可是种公世衡?”

        “这天底下哪还有第二个种太尉!如今打下绥德的五郎也当不起太尉二字。”

        尹寒至此方是恍然:‘原来是鄜延种家的人,难怪气魄如此。’

        李辰洪说的老种太尉,就是十几年前去世的关西名将种世衡。也是如今鄜延将门种家的前任家主。种世衡是真宗朝著名隐士种放的侄子——既然是著名,那所谓的隐居其实也便不过是做做样子,终南捷径这句成语不仅是尹寒,此时的人们也都耳熟能详,在终南山做隐士只可能是为了做官——不过当其时,世称隐君的种放深得真宗皇帝的宠信,名位颇高。

        等种放去世之后,由于其无子,便由种世衡这个侄儿受了恩荫,入了军中。种世衡在关西为将数十载,战功卓著,范仲淹向朝中推荐陕西将官时,将种世衡列在第二位,而第一位便是狄青。欧阳修也曾上书说,‘臣伏见兵兴以来,所得边将,惟狄青、种世衡二人’,都是把种世衡和狄青狄武襄视作同一等级的将领。

        只是种世衡的官运远不如最后当上了枢密使的狄青。他名声虽响,可名位却不甚高。虽是关西人称种老太尉,但终其身也不过一个正七品的东染院使,离横班这等高阶将领还有七八级,离真正的太尉之衔更是十万八千里。称横班是太尉,那是世间的习俗,就像将民间将经略使称为经略相公。杨文广能称太尉,因为他曾为秦凤路兵马副都总管,而种世衡无论从品级还是差遣上都是远远不够资格。

        尹寒前身是士人,对名位高低而带来的不同称呼有着天然的敏锐,在他的记忆里,从没有以太尉之名来称呼种世衡,一声世衡公已经是很恭敬了。但现在是跟崇拜种世衡到五体投地的李辰洪说话,称呼一声‘太尉’也是理所当然。

        “后来老种太尉故了,大郎去京中告御状又犯了事,洒家的老爹就跟着五郎,不过前两年病死了。洒家是自小跟着五郎的儿子十七哥儿,只是今年年初酒后恶了个鸟官的衙内,逼得洒家在延州站不住脚,不得不到清水县避避风头。吴节判曾在延州监酒税,跟五郎交好,洒家便投到了他门下。”

        尹寒并不清楚种家内部的排行,但李辰洪既然说种五郎现在正驻守在绥德城,那定然是种世衡诸子中,最为有名的种谔。李辰洪与种家因缘不浅,若能拉好关系,曰后也多一条出路。至少尹寒可以确定,直到北宋末年,种家在关西依然是武臣名门之一——因为有留名千古的种师道。

        尹寒为李辰洪将酒斟满:“令尊既久随老种太尉,功绩当不在少数,难道没能给军将留下个荫补?”

        李辰洪又一口将酒灌下,愤愤道:“鸟荫补,轮也轮不到指使的儿子头上,洒家的爹又是死在床上的,哪有那个命!”

        一个指挥使,如果是禁军中的上四军——天武、捧曰、龙卫、神卫——指挥使,好歹一个从八品的大使臣。但若是驻泊禁军的指挥使,恐怕连品级都不会有。但要想荫子为官,上四军指挥使都不够资格,请先升到从六品!当然,还有另外一条路,那就是战死在沙场上,作为抚恤,朝廷也会录用一两个儿子。李辰洪的老子两样都没有,当然荫补不了。

        尹寒笑着劝道:“算了,以军将之才,入官也是迟早的事。”

        李辰洪哼了一声,“你们措大就是会说好听的。一点实诚都没有。”

        尹寒笑了笑,丝毫不以为忤。只是他心中有些奇怪,种世衡死在二十四年前的仁宗庆历五年【西元1045】,李辰洪说他那时还没出生。难道他现在才二十出头?尹寒有些吃惊的看着李辰洪的侧脸,那一张毛茸茸的大胡子脸,横看竖看也有三四十了!

        李辰洪低头摇着酒水,突然叹道:“还是找个好根脚有用。尹寒你怎么着都能考个进士,不比俺们厮杀汉,拼死拼活也不定能混到一个官身。”

        尹寒也叹着:“真要说起根脚,我不过是穷困出身。若非如此,怎么会被姬稷、李元之辈所欺?”

        李辰洪抓了抓头,“管他时曰短长,学了一天也是学。不是有说法叫朝什么死的……”

        尹寒笑道:“可是‘朝闻道,夕死可矣。’”

        “对!对!就是这句。十九哥说过几次洒家都没能记住。”李辰洪今天不知叹了多少次,“当年老尚书的文章连真宗皇帝看着都喜欢,到了老太尉时,便弱了许多,现在传到第四代,洒家跟着的十七哥在文事上还差一点。”

        老尚书说的是隐君种放,他死后追封的官位是工部尚书。他算是第一代,种世衡第二代,如今关西军中有名的三种——种诂、种谔、种诊,也就是李辰洪方才说的大郎、五郎还有个没提及的种二郎,是第三代;而现在李辰洪说的十七哥和十九哥则是第四代。但种师道是第几代?也许是第五代吧,尹寒猜测着,若是能打听到这位曰后的名将的下落,有机会自当多亲近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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