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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七 章 太 …


左懋功夺门而出,一阵冷风吹雪扑面而来,金有鱼急着扑上来一把抱住了他不让他过去,左懋功厉身道:“放开!”

        地上躺着独臂罗汉,胸口淌着鲜血,黑乎乎一团的挣扎着欲爬起来。

        墙角处栖云道长发了狠呼呼呼的袍袖飘舞,和两个身穿黑衣的持刀的蒙面人舍命相搏,刀剑相击铮铮有声!但栖云用剑显然是占了上风,一招接着一招,逼着敌人步步后退。

        另一边却是彭学尧张敏玉夫妇对战两个黑衣人,张敏玉用剑刺削,彭学尧用刀劈砍,相互照应配合,打得不分上下。

        “风紧扯呼!”为首的黑衣人喊道,顺势退到墙角,纵身一跃上了墙,最后一个一阵乱攻摆脱了彭张后飞身上墙。只听得“嗤”的一声破空,那人在墙上摇了摇扑通一声,倒在了墙另一头,几个人赶紧从月洞门绕过去查看,却见薄雪上脚印凌乱去得远了。

        回头只见独臂罗汉坐在雪中,用力发镖使得胸口伤口更加鲜血淋漓,硬咬着牙一声不吭,面色苍白气息微弱,众人赶紧扶他入内,躺平在床救治敷药。

        左懋功见他还能扶着勉强挪步,心里松了口气,又冷又气的铁青着脸让彭学尧叫医,留下金有鱼张敏玉两个照料,和栖云来到门口问话。

        栖云怒气勃发老泪纵横不住叹气说道:“我们四人分成三组内外巡视,我听见罗汉呼叫急赶过来,彭张两人闻声赶来也正好遭遇另外两个刺客,所以耗上了,大人这肯定是清廷派来刺杀大人的刺客!可惜我们没抓到活口!”

        左懋功点了点头,心里已经明白,这肯定是清廷派武功高强的人来刺探虚实,来刺杀自己或者马陈两位倒不至于,只是抓个我方的人逼问情况再做决策罢了!

        遂命令栖云道:“道长武功高强,还烦请去通知马陈两位大人过来商议。”栖云领命而去,不多时马绍愉陈弘范都来了,按照一致的决定先逐一清点人员是否有失踪或者受伤的,另外再布置加强防御安保。

        一个多时辰后清点终于结束,没有人员失踪,只有罗汉御敌重伤,暗自庆幸布防及时有效,又去看了看罗汉,却已是高烧不退不省人事。

        堪堪到了第六天早上,金有鱼向他报告罗汉已经高烧过去转危为安,能稍进饮食。左懋功心下稍安,冷笑暗道“此事比自己预料的还要复杂多变,看你们还能施出什么计策来,我左某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身家性命都放在这里,也决不会丢我大明气节半步!”

        忽听得外面人喊马嘶一派嘈杂的叫嚷声,接着侍从急匆匆的跑过来禀报,清廷来人已经在门口了!左懋功倒是有些意外,命令开中门召集马陈两位大人,到鸿胪寺大厅会见议事。

        左懋功整整衣冠,带着陈用极金有鱼等不疾不徐过去,让栖云彭学尧换做便装跟着,文武齐备踱步慢走之时,左懋功竟然发现自己的思潮心绪如此的冷静,历时大半年的艰难困苦奔波劳累了,这个场景终于要来了。

        走过留着残雪的花圃,高大的灰白墙上印着日光人影,左懋功不由得浮现出自己母亲的慈容来,他知道这绝不是母亲死节时的模样,只是自己愿意保存这样温婉性子却是刚烈的母亲,心中不由得一阵阵疼痛,暗暗的说道“放心吧母亲大人,儿子是不会给你丢脸的!”

        左懋功带着众人从容不迫的在大厅主位坐下,马绍愉陈弘范也带着随从匆匆赶来,未及商议交换意见,就见几十位满族戈什哈人高马大杀气腾腾的持着刀剑进来,三个清朝官员戴着六合一统官帽身着补服走在前面。

        三人呈三角形排列的两位瘦小干枯,五十多岁年纪,为首之人满脸横肉肚腹臃肿,约莫六十不到,傲慢的反绑着双手踏着摇摇摆摆的龟步进来。

        左懋功凝神望去,那官员也带着至高无上的高傲扫视过来,目光相交如刀似剑激起一阵无声的火花。那官员见左懋功渊渟岳峙古井无波,眼神却静冷锋锐一时闪躲了下避开去,似乎又想起自家身份,回过神来漂亮的一掀前袍大大咧咧的坐在客座上,拿腔作调的朝着左懋功说道:“你们千里迢迢到我本朝所为何事”

        左懋功面带微笑朝南明方向高拱着手说道:“奉我大明皇帝之命,来同清廷协议议和的!”

        陈弘范见左懋功冷冰冰的一副官派,心里暗骂他老迂腐,担心事情说僵多波折,就以副使身份边上小心翼翼的说道:“贵朝为我朝赶走了闯贼,又为我先帝半了大殓丧事,我们是奉旨带着国书与礼品感谢贵国的!”

        “哦!既有国书,从速交来!”

        左懋功对陈弘范的柔弱很不满意大声说道:“天朝国书,应当按照大礼,在朝堂之上由我亲自转交给贵国皇帝!”

        “按照我朝规定,所有进贡文书,必须先呈交礼部之后才能上答天听!”

        “我朝此书非是进贡文书,而是我朝皇帝亲书给贵国皇帝的!”

        那官员三角眼一撇轻蔑的哼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就留着吧!”说罢起身依旧踱着滑稽的龟步,反绑双手带着一干人众扬长而去。

        左懋功想不到第一次接触就这样突如其来又戛然而止。更意想不到的是次日上午清朝大学士刚林亲自来到鸿胪寺。

        等到左懋功知悉率人赶去的时候,刚林已经坐在昨天自己座的大堂主位上,刚林矮小粗壮有点罗圈腿,一样傲慢聛睨的神色,只不同的是昨天的官服上锦鸡变成了现在的孔雀。

        刚林后面站立着一大帮随从,看见他们进来,就倨傲的说道:“谁是使臣,来京何事?”

        左懋功来到刚林面前不卑不亢的自我介绍,又指着后面的陈弘范马绍愉郑重的介绍了。

        边上清廷的通事官早就得到刚林的吩咐,指着地上的毛毡说道“你们就坐在这里吧!”

        想不到下马威如此之快!左懋功正色的说道:“我们天朝上国不论是官是民,一律不会坐在地上,也不会习惯夷狄之风俗,也请贵朝按照天朝礼节接待!”

        刚林见左懋功言词不卑不亢条理清晰,马陈两位又唯他马首是瞻,就示意左右搬来几把椅子让他们入座。

        当即入座刚林就咄咄逼人的说道:“我大清将帅带领十万雄兵从山海关外日夜兼程赶到燕京,替你们赶走了闯贼,现在还在各地剿灭流贼,你们倒好,不想思恩图报,反而另立新君,这是何道理”

        左懋功细细听着胸有成竹的言道:“先帝既去国岂可一日无君,我皇系神宗嫡孙,受千千万万黎民百姓爱戴,按照我朝祖制程序登基,有何不可更何况是我朝立君,与贵国无干!且闻贵国新君福临,不在奉天盛京登基,却在我们的北都称帝,这又是为何!”

        林刚万万没想到这个左懋功,一下子举一反三将自己的质问反过来逼问自己,心道这真是一个难缠的货色,继续说道:“崇祯遇难,反倒要我们来复仇,你们做臣子的却不来相救”

        “北都失陷实难预料,何况中华幅员辽阔以南北之千里,调集兵力非一时。你等趁我空虚不请自来,虽然替我赶出闯贼,但却僭越为尊!今我奉帝命,赠送礼品表示谢忱,并期望两朝订结盟约,共灭流贼,至于回报条款细节也可以慢慢商议。”

        左懋功想来对付这样刚强的人物不如反客为主为好,遂在指责中隐藏机锋不使气氛过于僵硬,又将自己北来的和谈目的以退后一步的姿态自然展开。

        刚林见左懋功成熟老到无懈可击,一时也驳不倒他,就乘机收蓬一语双关的说:“既然你们身负皇命,那么等明天朝见摄政王再说吧”

        “何言朝见我是天朝使节,拜见摄政王乃私下里个人之礼节”哪知左懋功一语揭穿寸步不让!

        刚林闻言恼羞成怒凶相毕露说道:“不必多言无所谓议和不议和,我大清已经发兵南下征伐了!”

        左懋功微微一愣淡淡说道“我南朝兵多将广地大物博,山川险峻能战能守,尔君仓促而来人生地陌我们众志成城誓死守卫,这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其实这最后两句话真的是厉害,刚林听了也不禁有所触动,一时不语。左懋功见有话缝遂道:“我崇祯皇帝虽已由贵国安敛大行,但我朝也应该去陵墓安排祭奠告慰,望大人撤去外围兵勇允许我等自由出入。”

        刚林冷笑道:“这个就不用了,我朝已经替你们祭拜过了!你们先帝坐困围城榜书如羽命令你们火速发兵勤王,你们呢?一个个推三阻四畏首畏尾不肯前来,如今我大清勋业已成问鼎中原你们却来假惺惺的说什么祭奠先帝为时已晚了吧恐怕此时崇祯若在地下有知,也必然不接受你们这样不忠之臣的祭拜!”

        左懋功默然不语,他心里清楚的知道,刚林虽在敌营说话刻薄,但的确没有说错大明王朝士大夫官僚的情形。

        崇祯即位励志中兴做一代英主。先不动声色的收拾了客氏逼得权势熏天的魏忠贤自杀,皇权大统重新回归主流。

        但崇祯接手的实际上是一个两百多年积累下来腐败的烂摊子,文臣颟顸柔弱争权夺利,武将畏战怕死拉帮结派,整个官场一片暮气沉沉。他们见利就夺见事就躲,自己不干事也容不得别人干正事,你攻我劾无端内耗尸位素餐只图一己私利,已经腐朽糜烂到了骨子里。

        崇祯以英主自命,切切求治却刚愎自用猜忌刻薄,上台来把这些文臣武将一个个杀的杀下狱的下狱,连大学士首辅都不放过,在崇祯十七年间走马灯似的更换了五十三个首辅,朝令夕改,动辄严惩让群臣战战兢兢股栗畏缩。

        与清廷议和在当时是极为正确的方案。积贫积弱的明朝无力与农民军和满族两线作战,群臣却还自命不凡认为自己是天朝上国不应该和蛮夷谈和。却因兵部尚书陈新甲无意中走漏了消息,被崇祯下狱赐死方才平息众怒做罢。

        南迁陪都也是极为正确的方案,可以暂避清廷兵锋之后组织人马卷土重来。可惜群臣又没有人敢出来主持,一个个和光同尘明哲保身。因为害怕事成之后,昭昭史笔上留下帝王南逃这一出意味着什么,以崇祯之过河拆桥的性子,更无人敢出面,终于让李闯王攻破北京崇祯上吊煤山殉国,死前留下血书横幅“诸臣误我,个个可诛!”。

        左懋功脑海里电光石火般闪过那昨日一幕幕惊涛骇浪般的情形,悲凉与惭愧,自责与仇恨,一起涌上心头只觉身体似被绑缚了千百道麻绳,纵有千钧之力也无处施展。

        至此第二波接洽非正式谈判也成了僵局,刚林率众恨恨离去。不久又传报外围敌方加派了包围的兵勇,已经形同监禁!

        陈弘范暗恨左懋功胡乱硬气惹翻了清廷派来的大学士,给自己即将的投诚带来麻烦,马绍愉无可无不可的不表态,三人默然低首久久不语。

        投送国书,祭奠崇祯,商略和谈,进献礼品,联络旧部是北上的目的,但现在大半年过去了,就连一个目的也没有真正的完成,带来的财物却已收走。

        三人略做商议,最后由左懋功决定不能去先帝墓园祭奠,且就在这鸿胪寺故地陈设太牢之礼祭奠崇祯,也算是勉力完成激励忠义之壮举!

        左懋功一面命人赶紧安排采购太牢之礼的衣物法器香烛纸马,又派专人安排牛羊猪三牲,好在鸿胪寺本是礼部专属,其间一应铙钹唢呐等成礼器物存放一些,以当前之困境,也只能勉强凑起这些太牢之礼的事物了。

        所有的人手全部调集起来,清扫刷洗缝制白衣白袍,制备法器安排流程琐碎不提。自己心情沉重也不和马陈两位多叙,关起门来给督师史可法,朝中要员马士英写信,详述了使团的经过已经现在的境遇,强调和谈无望,务必早做防守反击的准备。

        如果说北来之前还仅存着一线和谈的希冀的火苗,那么现在犹如一桶雪水淋下。

        他已非常清楚的看透了清廷的意图是吞并整个华夏建立大中国。对于清廷的八旗军队整齐划一剽悍善战有了更加直观的深刻印象,那是南朝内讧有勇对外疲弱的军队所难以企及的,华夏种族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灭顶之灾。

        事实已经容不得他的多愁伤感,当夜他秘密召来武功高强的栖云,让他乔装打扮之后翻墙而出,在城里找个地方过夜,等天明之后再伺机出城,不论千难万险务必要将这两封信亲手送到史可法与马士英手中。

        次日卯时三刻,在鸿胪寺最大的主厅中祭奠先帝崇祯的太牢之礼开始。

        略显逼肘的空间里幔帐低垂挽幛飘拂,空气中弥漫着淡蓝色的丝丝香雾,使整个殿堂笼罩在一片神秘肃穆的气氛里。

        正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香案,上面摆放着全羊全牛全猪三牲,再里面就是放着楠木刻琢而成的崇祯神主上书“大明钦天守道敏毅敦俭宏文襄武体仁致孝庄烈愍皇帝”威严庄肃。

        香案前放着一个硕大的铁铸的香炉,里面幽幽袅袅燃放着香火,香炉之前纵横摆放着一百零八个蒲团,蒲团之前站立着一百零八个祭拜者,一色的白衣白袍。祭拜者两侧是白烛木架,每隔一尺就是一烛,木架之后是哀乐队,双目低垂手执法器,静默伫立,听令而动。

        司礼黑衣黑袍站在香案右侧拖着长音高声唱道:“祭典开始!奏乐!”

        在钟磬激扬哑哑哀鸣声中,以左懋功为首的成员跪在最前面,听着司礼传唱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深深的拜服在地,又自起身,连续三次三跪九叩方才起身。

        司礼字正腔圆中气浑厚口气唱道:“礼---成!宣读祭文!”

        接着一位皂衣袍皂的男子出队面相香案又是三叩首之后取出左懋功早就拟写的祭文,朗声宣读:

        “岁逢辛卯,乃去明末甲申三百有六十九年矣,是三百余载,曰长,较之以五千年之历史不过一瞬耳;

        …………

        崇祯十七年,闯部入京,上鸣钟鼓,竟无一臣来朝,上安顿宫中诸后妃,时周皇后与诸嫔妃自经以殉国,上见长平公主,泣曰:“汝奈何生帝王家!”乃左袂掩面,挥剑欲死长平,不期短其左臂,上为是,臣亦知上之难矣!

        自古骨肉情深堪比江海,父母皆欲万死而全子女,上挥长剑,长平短臂,上心亦如汤蠖寸裂而难喻,岂不痛哉?然后乃与太监王承恩同上煤山……

        祭文读到中半,匍匐已久的左懋功内心犹如翻江倒海所有的一切情景都仿佛在自己面前随着祭文一一划过。

        他想起了崇祯召集群臣无一前来的绝望,想起了母亲饿死殉国的悲壮,想起自己此生此刻风雨飘摇的不测,心如刀割痛不欲生,再也忍不住竟自伏地捶胸顿足嚎啕痛哭起来“先帝先帝啊!让老臣我追随你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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