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相见欢
夜渐深,相谈甚欢的两人终于要告别。吕映潼将夜宁送出芳草斋,一条巷道贯穿了春凤楼的好几家院子,当众人步至一家院落的门前,那院门居然是开着的,朝里面望去,院子里有火光漏出来,里面人声嘈杂,许是某个花魁在宴请宾朋。
“哇!那不是潼儿姐吗?”有人叫了一声。
“正是,正是,潼儿姐,不如过来陪哥几个喝一杯吧,相请不如偶遇。来来来。”又有人叫唤着。
“咦,那不是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夜宁,夜子安吗?”有人认出了夜宁,突然大叫起来。
这人的喊声终于把院子里的众人激了起来,之后一群人不由分说,冲出了院门,吵吵嚷嚷地将夜宁一行人裹挟至院子里,有些郁闷的夜宁很快面对着一个杯盏狼藉,笔墨乱丢的局面。
对于这种场面,吕映潼显然驾轻就熟,毕竟能在花魁院子里消费的客人非富即贵,也就是时常在芳草斋消费的那些人,因此吕映潼很快与他们打成一片。夜宁前世也是个混夜场的人精,但此刻面对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环境,一帮不知所谓的家伙在叽叽歪歪,扰人安宁。
“子安兄大才,居然能写出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这等诗作,实在是让我等拜服啊!今儿既然撞上了,那就不要吝啬笔墨,来,再作一首词儿,让我等看看眼界。”
“正是,择日不如撞日,子安兄实是吾辈诗人之翘楚,今晚若不留下一两首,实在说不过去啊!”
“哎!松望兄,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瞧人家一副爱搭不理咱的样子,显然是瞧不上咱们的,你要他作诗,莫不是高攀了人家。”
“咦!难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莫不是买的?”
“买的啥?贤明兄,你说话能不能痛快点儿?”
“哈哈哈哈!我说买的是萼儿姐的亵衣亵裤哈!”
“哎呀!赵公子,你就会寻奴家的开心。”
“哈哈哈哈哈!”
众人一片大笑,直把夜宁当成了小丑。
吕映潼的脸色有些煞白,她实在想不到这帮平日里满口子仁义道德的家伙这回居然对夜宁攻讦至此。
“今儿夜公子是奴家的客人,还请各位给奴家一些薄面,奴家在此谢过!”吕映潼浅笑盈盈,向众人团团一福。
“哎!潼儿姐,今儿我们可不是刁难你的客人,我们是想见识一下子安兄的大才啊,你可知,我等皆是子安兄的仰慕者,都想沾一沾子安兄的才气!”
“正是,子安兄乃世外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平日里咱们是无缘得见的。今儿可是好不容易碰上了,大家伙都想与子安兄好好交流交流,得其教诲,荣于华衮矣!”
“松望兄之言,正是我等心中所想,还请潼儿姐,莫要误会!”
“却不知子安兄意下如何?”
“子安兄切莫被外界流言影响,我等坚信那首《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是出自子安兄之手,绝无可能是买来的。”
“正是,正是,买这样一首好词,得花多少钱啊!听闻夜家最近生意一地鸡毛,生活困顿啊!”
“哈哈哈哈!贤明兄简直胡说八道,子安兄,你莫生气,我等坚信买诗之举,根本不存在,子安兄的诗才是实打实的,绝无半点花哨。”
“潼儿姐,我瞧你这回儿怕不是看走了眼。”萼儿语带嘲讽地瞟了一眼夜宁,又看看吕映潼。同为花魁,萼儿也是春凤楼当红头牌之一,对于清雅高洁始终守着完璧之身的吕映潼,她可是打心底里既妒且恨的,要知道,靠着色相取媚于恩客的她,可比不上对方凭美貌才艺俘获人心,来得高端超然。也因此,平日里她与吕映潼明里暗里是少不了一番竞争的,如今见对方居然把夜宁这么个江宁城出了名的废物视若宝贝,此时若不讥她一讥,更待何时。
吕映潼俏颊微冷,眸光清清冷冷地在对方脸上一瞥:“萼妹妹,姐姐有没有看走眼,那是姐姐的事,多谢妹妹关心。”
萼儿抿嘴一笑:“姐姐你别生气,我只是就事论事,夜公子若是真有大才,为何不敢当面挥毫作诗,那天是他的丫鬟携词赴宴,谁敢保证这不是张夫人的主意?”
这话一出,立时激起周围一片鬼哭狼嚎般的应和。
“萼儿姐慧眼如炬啊,一观便知事情的因由。”
“嗯,言之有理,张夫人爱儿心切,倾囊购诗,确是一条为儿扬名的好途径。”
“正是,正是!”
“哎!可怜的母亲!”
“却不知卖诗者何人,此人有此巨才,我等须好好膜拜膜拜。”
“此事须得向张夫人问询……”
方才少爷被这帮不知所谓的家伙一通讥讽,扣儿已经气得小脸通红,此时夫人和自己都遭了无妄灾被卷进去了,小丫头终于炸了毛:“萼姑娘,那词儿确实是我家少爷所写,你们可别扯到我家夫人身上。扣儿没读过什么书,大道理是不懂的,但也听说过这样一句话,若心有污垢,则眼中所见皆为脏。”
“你……你说什么?你咒我脏是不是,你个贱婢敢如此辱我?”萼儿气得柳眉倒竖,嘶声怒道。
“小丫头片子,嘴儿可真损啊。”
“闭嘴,一个贱婢,你家主子都不吱声,你多什么嘴啊!”
“就是,观其婢而知主人,物以类聚,嘿!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众人又是一通口沫横飞。
“扣儿,不可无礼!”被众人喷了这么久唾沫星子,夜宁终于开口说话。
前世丰富的阅历使得他的涵养极好,面对这种如潮的诘难质疑,他完全以一种看戏的心态去面对。此事若是没有扯上母亲和丫鬟,他完全不必去理会这些妄人妄语,权当看一群小丑在表演。但既然事涉家母,他可不能无动于衷了。
他望着萼儿,无可否认,这是个很美的姑娘,五官精致,俏小玲珑,他柔声一笑:“也罢,诗词歌赋乃怡情小道,却也不必拘谨。不知萼儿姑娘今晚的诗作以何物为题?”
夜宁居然答应当场作诗,众人很快起了骚动,甚至有人大呼妙极。这位夜家三少一直以废名远扬著称,此后却写出了水调歌头这等惊世之作,这人前后表现的落差之大,简直让人的眼珠子掉了一地。如今他要即席挥毫,现做现卖,不知他会写出什么样的作品?看他那胸有成竹的姿态,难道他真有大才?之前只是真人不露相?如此种种,自然撩起了众人的浓浓兴趣。
甚至吕映潼的眼睛也亮了,之前在她的言语之中,就有暗暗挤兑夜宁再次挥毫作诗的意思在,毕竟她也不敢相信夜宁真能作出水调歌头那种罕见的作品。如今夜宁主动作诗,也算遂了她的一个小小的心愿。
萼儿笑道:“今晚的欢聚,是为贺公子赴任蔡州饯别,以离别为题。”
夜宁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在众人早已清理干净的一方案几上,铺平了宣纸,抓起旁边的一支紫毫寸楷,蘸了满满的一笔浓墨,稍稍思索,便在纸上走笔如飞。
相见欢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前世的夜宁也好附庸风雅,学过一段时间的书法,因而此时付诸笔端的行楷不至于贻笑大方。但书法还是其次,反正别人对他的期许不在书法上。这首词的原作者是南塘后主李煜,是在他沦为宋太宗阶下囚之后所写,当中所表达的情感自然是一片凄风苦雨,此词不长,文字也不加修饰,直白易懂,但其情真切,其意悱恻,让人观之动容。而且此词也贴合离别的题材。
一词写毕,夜宁将笔掷于桌上,向吕映潼拱手道:“多谢吕姑娘款待,夜宁告辞!”而后转身,携上婢女,将个潇潇洒洒的背影丢给了目瞪口呆的众人,径直去了。
吕映潼还沉浸在此词的意韵之中,尚未反应过来,夜宁已走到了院门处。她急急追赶过去,轻声唤道:“夜公子,等等奴家!”
之前还想看夜宁怎么出丑的众人全都愣在那儿了,过得许久,才有人发出尴尬的一笑:“嘁,也不过如此嘛!”但他的话并没有得到其他人的应和,他只好咂巴咂巴嘴,将脸上的尬色掩去。这些都是读书人,肚子里或多或少都是有些墨水的。尤其那贺公子,更是举人出身。他们对于诗词的鉴赏力还是有的,他们可以违心当着夜宁的面讥讽于他,但夜宁离去之后,面对这等优美的诗词,他们却无论如何也鞭笞不起来。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夜公子好厉害啊!下笔如风,字字玑珠,且一气呵成,奴家拜服!”吕映潼跟在夜宁身旁,笑靥如花。
扣儿说道:“那还用说,我家少爷本来就很厉害,只是那帮瞎子看不见而已。”
小丫头终于出了一口恶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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