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卓淑儿
《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这首词实在太光芒四射了,她每每闲暇,便会忍不住在心里将之反复咀嚼,而且越品越发现此词韵味之无穷,魅力之噬人。也因此,她将家中的一具荒废多年的古琴取了出来,除尘调音,重新用那生疏的十指拨出了生涩跑调的琴音,只为亲身感受这首词作的魅力。
今日她谈妥了一笔生意,本就心情愉悦,在长街上闻到了烤薯的味道,将她拉回了儿时的记忆,然后恣意一回,拿着个香喷喷的烤薯满大街一边走一边吃,作为云家大小姐这是很没有形象的事情,不过都多少年了,她给人的印象一向气质如华,宛若仙女,偶尔恣意一下,倒也颇有情调。再然后就是在一个巷口听到了使她有些魔怔的词曲了。
当曲子传来,鸢儿终于知道小姐为什么愣在那儿了,于是也不再言语。其实最近这段日子,走在江宁的大街小巷之中,偶尔听到《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也是常事,毕竟这首词如夜宁所言,火大发了。但在闹市的一隅,那小巷子里传出来的琴音却别有一番韵致,与一般的琴者所奏大为不同。
一曲奏罢,云安容轻轻一叹,正要迈步离开,不想幽巷那头再次传来了琴声歌声,却是一首《相见欢》。《相见欢》这个词牌名比较常见,并没有什么特别。但这首名为林花谢了春红的词作却着实的出彩,寥寥数语之中,将一个落寞者的愁绪渲染得恰到好处,这到底是何人所作?
谁家的新词,意境隽永啊!
云安容暗暗赞了一声,朝巷子深处走去,循着琴音歌声,步至一个小院落的门前,待那歌声止歇之后,才扣响了门扉。
应门的是一个面容冷冷的奴婢,看得出来是不大欢迎陌生人的。简单的询问之后,云安容便问起方才那首《相见欢》的作者是谁?那奴婢给了她一个白眼,抛出了三个字夜子安,便哐当关了门。
小姐吃了个闭门羹,鸢儿好不气恼:“哎,这什么人啊!太过分了。”
云安容只微微一笑,并不在意,脑海中再次被夜宁的样子填充得满满的,又是那呆子,他还真是让人惊吓连连啊!嗯,相见欢,与水调歌头的风格迥然不同啊,一个大气磅礴,一个缠绵悱恻,呵,这个呆子!
云家大小姐从巷口走出来,望着头顶的晴空,露出粲然的笑容。
海湖山庄原本是一个盐商的大宅子,如今已经是卓书卿的产业了。在周朝,通判这个官儿属于正六品,官阶不高,但却是个官小权力大的典型。通判在一州之内,行监察之权,当中还隐隐有代天监察的意思。因为通判一职是皇帝安插在州府之中,以制衡知州知府等人的一枚重要的棋子,他们可以直接向皇帝上奏,或检举揭发,或报告府州之中一应大小事宜,权力不可谓不大。也因此,通判又被称为知州副职。
身为一州二把手的卓书卿,获得盐商的礼赠,也就不是什么怪事了。
花灯初上,一辆华丽的马车从街道那头哒哒哒地过来,车上挑了云字的旗幡,表明这是云家的车子。
车子在海湖山庄的侧门停了下来。云安容从车内下来后,一个等候多时的美貌女子笑盈盈地迎了上去:“云家妹子!”
“淑姐姐,怎么是你?”云安容有些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自年前江州一别,咱们有些日子没见了,妹子愈发俊秀了。”那女子笑靥浅浅,气质温婉。
她叫卓淑儿,是卓书卿的妹妹。
云安容笑道:“姐姐还不是明丽如初。”
“嗨,什么明丽不明丽的,都成黄脸婆了,行了,不说了,走,家兄在里面招呼客人,你我先去听雨轩坐坐,咱姐妹俩好好聊聊。”卓淑儿挽起她的手臂,进了山庄。
自古盐商最富,这海湖山庄比之云家大宅亦不遑多让。云安容随着那道旁熠熠灯火的指引,与卓淑儿缓步而行。只见这所大宅占地面积极广,里面的院落一个套着一个,期间点缀着亭台楼阁,游廊假山,整个布局乃是江南园林的设计风格,周围处处可见其朴趣风雅,匠心独具。但又与一般的文人院落不同,也许主人的用意是想把这片天地打造成文墨气息浓厚的庭院,奈何终究是重金垒砌而成,其奢靡豪华之气,终究是难以掩盖的。
两名女子到得一处荷塘边的翠阁,早有下人在阁内布下了鲜花酒食,点上了馨黄烛火,只待贵客享用。
云安容略略吃惊,笑道:“今晚是姐姐做东宴请小妹吗?”
卓淑儿笑道:“今晚是家兄宴客,只是家兄酬酢众宾,暂时无暇过来,就由姐姐相陪妹子了。”
云安容嫣然一笑:“如此劳烦姐姐了。”
“嗨!自家姐妹,不说客气话。”卓淑儿将酒盏满上,“来,妹子,姐姐敬你!”
云安容举起酒盏,与对方共饮一杯。
“云家的生意最近扩得很快,妹子想必辛劳得很吧。”
“自家的生意,谈不上辛劳不辛劳的。”
“妹子,请恕姐姐多嘴,咱们女人啊!有时候真是不想认命,但现实就是现实,甭管婚事如何,终究是免不了要迈出那一步的。”卓淑儿眼波轻漾地望着她。
云安容微微苦笑:“姐姐知道我的难处。”
“雍王爷那一关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那要看对谁来讲了。”卓淑儿若有深意地说道。
云安容心中咯噔一下,她是何等心思玲珑之人,对方说出这等话来,她焉能不知是怎么回事?卓书卿对她有意,她一直都是知道的。对方是进士出身,又位高权重,而且还长得丰神俊逸,兼之尚未娶妻,简直是江宁城所有嫁杏有期姑娘的最佳夫婿人选了。但自己对他偏偏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慕之情,也不知为什么,对于这人,她打心底里有一种极度排斥甚至可以说是害怕的心理。对方表面上风度翩翩,谦和有礼,但却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几次交往过后,以她目光之敏锐心思之通透,便能隐约在对方身上读到一些深沉得可怕的机心。对于这种人,若是生意上的伙伴倒也罢了,但若是要托付终生的良人,她无论如何也是接受不来的。不过在生意场上,云家很多时候是要与卓书卿打交道的,毕竟这位在江宁手握实权的人物,在很多领域都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在这个商人地位普遍低下的年代,商人要想有所展图,与官府打好关系是必不可少的投资。
云安容尽管没有与对方当姑嫂的心思,但还是有兴趣知道他们会以什么法子逼迫雍王让步,于是淡淡笑道:“不知姐姐有什么法子?”
“舆论!”卓淑儿眸光一亮。
云安容眉心微蹙,不说话。
“只要妹妹与家兄两情相悦,到时候只需一番运作,天下人便知道江宁有这么一双天造地设的璧人,众口悠悠,我就不信雍王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再说了,就算他依旧不肯让步,当舆论到达一定的地步,家兄再趁势向皇帝请求赐婚,雍王还敢拂了天家的面子不成?”
“赐婚?”
“妹子你有所不知吧?家兄身为江宁通判,是可以直接向皇帝陈情上奏的臣子,只要舆论到了一定的程度,家兄再顺势向皇帝请求赐婚,那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云安容愣在那儿了,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倘若真如卓淑儿所言,事情大概率是可以办成的。在她看来,此事很大程度只是关乎一个王爷的面子,面子很多时候很重要,但人却不能为面子而活。先不说把皇帝搬出来,只要把舆论引导到一个高度,雍王大抵也是会妥协的。不过呢,自己可没有成为卓家媳妇的意愿。
“姐姐说的法子未尝不可,只是安容的心思不在婚事上面久矣,再说了,雍王在江宁的影响力还是蛮大的,若真是把事情闹大了,只怕会影响卓大人的前程。毕竟雍王与一般的王爷不一样,官家的钱袋子可是在雍王这儿的。”
“妹妹所虑周到,但事情总得有一个解决的法子,妹妹云英未嫁,时光荏苒啊,哎!也算是姐姐一个小小的私心吧,家兄都这个年龄了,除了对妹妹动心,从未对别家的姑娘有过情愫,眼下家父家母俱都不在了,可把我这当妹妹的给急死了。”
“此事还需与家父商议,从长计议,安容也做不了主的。”
“这个自然,不过姐姐还是想知道妹妹对家兄的看法?”
“卓大人龙章凤姿,自是佳婿人选,只是安容与卓大人相处日短,所以安容不敢妄下断语。”
“嗯,姐姐明白的!”
其后两人又聊了一些城中的话题,涉及的乃是商道上的事,算是言及共同的话题。卓淑儿属于务实性的女强人,其人聪慧玲珑,狡黠如狐,性子亦是百媚轻佻,极善交际,也因此,早年嫁了一个懦弱的书生之后,日子过得磕磕巴巴,没多久就与书生和离了。如今的她依旧单身,手中经营的产业已经颇具规模,卓书卿这些年仗着手中的权力,从商贾手中获得了不少礼赠,这些礼赠自然是金银财帛居多,卓书卿将之全数交由妹子来打理。
此后没多久,卓书卿才急匆匆赶了过来,一再向云安容告罪,卓淑儿埋怨哥哥几句,才寻个由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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