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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染坊


毕竟中原之地广袤辽阔,自己有的是时间在金兵杀到江宁之前溜走。但眼下夜家的生意已经彻底跌至谷底了。他一时间又有些舍不得放下这种舒服的小日子,想想自己也真是个贱皮子。

夜家的布行这回出的问题是在整个染坊上,上次掉色的问题,是同行给夜家的染料做了手脚,致使一种金丝红的染料在丝布上掉得干干净净。这种金丝红的丝布是一种上等的布料,较为昂贵,也因此,让夜家摔了老大一个跟斗,赔了一大笔钱给货商。这回却是整个染坊的布料都出问题了,经布工染出来的布匹,甭管那种颜色的布料,全都掉色掉得面目全非。致使货商纷纷退货,并出现了挤兑效应,全部上门要求夜家退钱,一时间,夜家将府上能够周转的现银都拿出来赔付了,由于现银不够,夜仲澄还跟外面的钱庄高息借了一大笔银子,才应付了那帮吵吵嚷嚷的货商。

此次事件让整个江宁的布行为之震动。像这种被拿货商全部退货的事情,在布行的历史上,还是头一遭遇上。

变故骤起,夜家上下一片鸡飞狗跳,对于夜宁这种吃喝等死的废物,即便搁平时也没有多少人在意,此时就更加无人去理他了。一身轻松的夜宁寻了个空,晃悠悠地到了位于城西安乐坊的夜氏染坊。

由于出了这样的大事,染坊暂时是关闭的,并由夜家的护院队长谭猛接管了此地,不让闲杂人靠近。谭猛将负责染料调配和给布上色的七个染匠全部囚于其中一间院落里,初步的审问已经完成,暂时没有发现涉事的嫌疑人,但谭猛也不着急,反正在他手上若是不能揪出嫌疑人,夜家自会让衙门插手,在衙差的刑具之下,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

谭猛与夜宁名分上是师徒关系,最近夜宁跟他学刀法,混得也算熟稔,因此当夜宁要求进入染坊瞅瞅,谭猛并不阻拦他。

“谭大哥,我就瞅瞅,不会让你难做。”夜宁笑嘻嘻的,浑然没有夜家其他少爷一副沉重愤怒的面孔。

谭猛点了点头,不做声。

在他的心目中,夜宁的形象其实已经改观了不少,但夜宁在夜家的存在感终究不高这个事实,他还是很清楚的。也因此,他对夜宁的态度是平和待之,与对待夜浩凡等人的略显阿谀不大一样。

夜氏染坊占地面积很大,前后一共四个院子,院子之间嵌着中堂偏厢,各个院子连以拱门,这种拱门较一般的月亮门还要宽大,也许是后来为了方便搬运大件物料而将门拓成这个样子。院子里摆着一排排的大染缸,里面装着各种颜色的液体染料,空气有一股怪味儿。

扣儿在旁边零零碎碎地介绍着这个染坊的情况,夜宁一面听着,一面缓步而行。作为前世化学系的高材生,对于天然染料这种与化学多少有些关系的东西,他自打进了院子,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伸手到染缸里,掬起一掌染料水放在鼻尖上闻了闻,气味略为酸臭,然后在扣儿的惊呼声中,以舌尖舔了舔掌间的水,味道涩而苦。

扣儿吓得从旁边的水缸内舀了一瓢清水递过来:“少爷,你快漱漱口,哎呀,有毒可怎么办。”

夜宁呸了几下口水,却不去接水瓢:“没事,毒不死。”

他步入存放染料的库房,打开了各种装着染料的木桶,也一一嗅了嗅,又以舌品味,自然又引来扣儿的惊呼和嗔怪。

夜宁没有理会小婢女的反应,脑海中在回忆前世的化学知识。固体染料与液体染料的味道差别是很明显的,当中的味觉差异应当是某种化学反应引起的。天然的染料溶于水中,一般来说,是不会产生化学反应的,那只是一个溶解的动作,只是染料的形态发生转变而已。但外间那些液体染料,化学反应后的痕迹太明显了。那么,这回夜家的布料掉色,很可能又是一次被人蓄意为之的事件。

夜宁又细细查看了一下那些尚未出库的成品布匹,只见色泽光鲜,面料顺滑,看不出有啥问题。但据说成品制成之后一个月才开始掉色的,也就是说,掉色的时限被大大拉长了,夜家也因此没有足够的时间来缓冲和应对。

对方可真够狠的,分明是要将夜家逼入破产的绝境啊!

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夜家能做的除了尽力善后,处理好货商退货的事,就是揪出事件的元凶了。

夜宁端来一把椅子,坐在院子的檐下,望着西边的天空,那烧成火炭色的晚霞逐渐在天际暗淡下去。前世的他在面对一个困局的时候,一般会在一个安静的环境中,望着天空发呆,通常在一段时间过后,就能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扣儿的目光有些痴痴地望着少爷,自打病好之后,少爷换了一个人也似,从一个懦弱胆小,痴呆无趣的人变成了一个没心没肺,率性风趣的人,而且还那么的才华横溢,简直是天上的文曲星栽了跟斗,摔进少爷的身上了。也许轻松活泼的少爷见惯了,如今少爷展现出认真做事的一面,让自己都有些被镇住了,嗯,认真做事的少爷更有一种迷人之处。

夕阳的余晖尚未褪尽,火红的霞光编织了半边天,夜宁径直去找谭猛,简单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谭猛愣了一下,有些狐疑地望着他:“你确定能成?”

夜宁淡淡一笑:“不敢包,姑且一试。”

谭猛皱着眉头思忖片刻,有力点点头:“成,就依你。”

这七个染匠是夜氏染坊多年的老匠人,他们负责的是染坊的核心工作,调配染料和给布上色,作为嫌疑最大的一群人,他们处于事件的风暴中心,当谭猛率领护院队将他们囚禁起来后,自然是一片哀嚎愤怒,一个个大呼冤枉。谭猛是个粗汉,使的手段不外乎是恐吓与谩骂,自然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的,如今夜宁出了个主意,也算是替束手无策的他分担一些压力。

一间小小的库房,里面的杂物被清理干净了,七个染匠被囚于此,嗓子都喊哑了,谭猛却不为所动,只让他们中的内鬼自动现身,要不然大家伙都得一起吃罪。他们已经被囚于此处三天了,吃喝拉撒皆在里头,屋内的恶臭难以用言语形容。所以当掌灯时分,谭猛命人打开房门,要将人放出来,差点没被那味儿熏一跟斗。

七个染匠对着谭猛又是一番哭天抢地,大呼冤枉。

谭猛铁着脸,喝道:“好了,都别哭了,给老子老老实实站着,今儿老子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是哪个王八犊子干的?现在站出来,也还来得及,老子可以向东家求情,只要你们说出是谁主使的,东家必会酌情处理。否者,三日后,衙差就要接手,公门的手段,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十八般刑具,那是五花八门,样样都会要人命的,都好好想想吧。”

他话未说完,下面已是一片哭爹喊娘。

“谭大哥,不是俺啊,俺的良心被狗叼了也不会干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儿啊!俺冤枉啊!”

“谭猛,东家待我赵丁恩深义重,我赵丁绝无可能干出对不住东家的事,你快快放我归家,家中妻儿待我久矣。”

“没错,我等绝无可能对不住东家,你快快放我等出去。”

“谭猛,快快放我出去。”

“快快放我出去……”

谭猛只是双手环抱胸前,微微冷笑,在口沫横飞之中不动如山。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迅速从另一个院子冲过来,到了谭猛身旁,在他耳畔神秘兮兮地低语一番,面带狂喜。

谭猛面容乍喜,目若牛眸:“什么?逮住了?”

那人用力点了点头。

啪!

谭猛双掌互击,跳了起来:“他奶奶的,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那王八羔子,哈哈,老子终于可以跟东家交差了。”转身就走,刚刚跑出几步,忽然回身对那七个染匠挥了挥手:“行了,都散了,回去吧,人逮住了,与你们无关,都回去吧。”然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之中,他与手下一面大声说着,把那王八犊子往死里揍,叫他把同党吐出来,一面欢呼雀跃地去了。

夜幕降临,安乐坊的坊门已经关闭,被放出来的染匠只能逗留在夜氏染坊,暂时归家不得。不过他们已经欢天喜地,甚至有人躲在院落一隅,喜极而泣。内鬼终究被揪了出来,此事也算告一段落了。

与此同时,在另外一个院子里,一间灯火通明的厢房内,传出了一阵阵的哀嚎求饶声。而夹着求饶声传出来的,还有一声声的恐吓,诸如,你说不说,到底还有谁是同谋?不说是吧,不说老子弄死你。接着那人又是一通哀嚎,继续求饶,说自己不能说,否则家中妻儿恐遭横祸云云。

如此吵吵嚷嚷,在外面的人听来,自然是一起严刑逼供的事件在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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