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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对弈


隔三差五的,他还是会借晨练之机,去找张谦聊聊天。但也不是每天都能找到对方,偶尔碰上了,也在那山中美墅里饮上一杯农家浊酒,吃一碟茴香豆什么的,然后唠唠嗑。谈及的话题大至天下大势,小至生活琐碎,倒也乐得清闲。当兴之所至,两人便会摆下棋盘,手谈一局。夜宁的棋风狠厉果决,落子迅速,路子与时下的君子对弈风格大相径庭,为了求胜,他会不择手段将对方杀得溃不成军,根本不让对方有喘息之机。

“子安的下法颇有新奇之处,让人耳目一新,只是锋芒太盛,剑走偏锋之下,失了对弈的乐趣。”张谦呵呵笑着。

夜宁笑道:“于我而言,对弈本就是以赢为目的,赢了才有乐趣。”

“嗯,各人的取向不一样,倒也无可厚非。”张谦收拾着棋子,语气淡淡,“最近夜家的生意不大好,我观子安颇有商才,可惜了。”

“没什么可惜的,人家闭门不纳,我能用什么法子?不过张老抬举我了,我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的闲人,哪有什么商才?”

“自打与子安相识,数次相谈,老夫不敢说观人于微,但多少还是能看出些轮廓来的。子安并非甘于平淡之人,亦非庸辈。”

“呵,张老今儿这是怎么了,咋一个劲儿地夸我呢,莫非张老有尚未出阁的闺女,意欲许配予我?”

“呵呵,老夫并无闺女,若有闺女,自当许于子安。”

“行了,甭夸了,我都起鸡皮疙瘩了。眼下辽国与女真打得不可开交,上次张老说了,女真人固然强大,但必定难有作为。毕竟辽朝其巨如蟒,焉是小蛇所能抗之?”

“没错,不知子安有何灼见?”

“灼见倒是没有,我只知道,女真人乃狼虎之辈,辽朝终会成其腹中食,所以还请张老为天下苍生计,向皇帝多多上书,严防这头饿虎。”

“致仕之人,朽木枯骨,如何还能向皇帝上书言事?”

“商卫司是个不错的情报组织啊!”

这话一出,张谦微微错愕,随即失笑:“子安超乎老夫之想象啊!”顿了一下,继续道:“不知子安是如何得知其中关节的?”

夜宁笑道:“张老居江湖之远,却与商贾交通频繁,我只需稍稍查探,便可窥探个中奥妙。”

“老夫没有看走眼啊!子安实乃俊才。”张谦点头微笑,“不知子安对于商卫司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以商业活动为幌而行间谍之事,是一招妙棋,然张老已不在朝中,商卫司所能发挥的作用未能达到最大值,未免可惜。”

“哦?说说看。”

“我知张老虽人不在朝中,但影响力尚在。或门生故吏,或旧友朋党,皆会秉承张老之志,继续为国朝出力献策。人走政息之事虽不会发生,不过终归不如张老身在朝堂更为稳妥。”

“子安啊,你这么说是抬举老夫了。人走了,政也息了,老夫虽门生不少,但只能做些不痛不痒的皮毛功夫,上不得台面。至于朋党,呵呵,那是天家忌讳,不可言。”

“可惜了,不过以张老的能力,将来复起也未可知。”

“残躯病体,谈何复起?老夫只愿大周能外御其侮,中原百姓莫为外族所奴,仅此而已。”

“张老高义,夜宁佩服。”

“以子安之才,就这么晃晃荡荡地过日子,未免蹉跎了岁月,不如入我商卫司,一展拳脚,也不负了这大好年华。”

“哈哈哈哈,张老抬爱,夜宁多谢。只是我这人平时晃荡惯了,暂时还没有做事的心思,先看看吧。”

“行,子安若想做事,只需说一声便可,商卫司的门一直敞开着。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子安与云家大小姐的婚事,老夫一个旁人瞅着都难受,不知子安有何打算?”

“呵!张老还想当这个月老?”

“月老就无需我当了,自有王爷当,只是子安丰神俊逸,才华满满,却遭云家如此羞辱,实在令人齿冷,子安难道一点也不在乎?”

“我在乎有什么用?难道还能上门去抢不成?再说了,指腹为婚这事本来就有点扯,也怪不得人家。云安容是很美,但有些东西还是顺其自然好一点,特别是婚姻,若非两情相悦,我娶一个冷冰冰的天仙儿回来,我还得小心翼翼地供着她,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那我还活不活了!”

张谦原本想以他与云安容的婚事来刺激他,令他生起事业心,然后加入商卫司,谁知这家伙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倒是令张谦跌了眼镜。不过想想,对方的话也有道理,男儿汉岂能为美色所迷,甘为其驱使。不过云安容的美貌确实倾倒了无数儿郎,若是能把这个大美人娶回家中,估计很多高门子弟是愿意为之作了犬马的。

这家伙让人看不透啊!既不好面子,也不爱出风头,行事见识如孤峰突起,清奇瑰丽,让人眼前一亮,但锋芒内敛,不扎人,那是一种很特别的气质,轻轻淡淡的,不易察觉,却让人无法忽视。

张谦眸色淡淡地望着对方,轻声道:“听说子安用计逮住了给夜氏染坊下药的内鬼,主谋是裴家,可有此事?”

夜宁点了点头,不说话。

“夜家为何没了动静,不找裴家算账?”

“算什么账?”夜宁摆弄着手中的白棋,寻思着下一步该往哪儿放,随口说着:“人证打死不认,物证没有,那家伙只是不小心被我套了话,打到衙门也是一桩无头官司。”

“我听说子安的手段很不错,可不单单是用话就把真相套出来了。”

“嗨,只是耍些小手段,不值一提。”

“那个叫陈六的,前两天被人发现死在了西市的明渠里,不会是夜家干的吧?”

“可能性不大,老太公给家中子弟发了话了,禁止去找陈六的麻烦。而且夜家如今一地鸡毛,自顾不暇,实在没有那心气儿去招惹裴家。”

“也对,据我的人查知,陈六是被道上的人杀的。是子安给道上的人放的话吧。”

“本来呢,他若是乖乖听话,把主谋供出来,我自然会放他一马,但他却选了取死之道,那我有什么办法?他把夜家害成这样,我若还让他活着,是会遭雷劈的。”

张谦点点头:“道上的传言,裴家自然不会无动于衷,但又不敢真正去跟夜家对质,那裴家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当事人消失,永绝后患。呵呵!子安动动嘴就把人杀了。”

“张老,咱今天这棋下成了流水账了,一桩桩一件件地算,白开水一般,了无新意啊!”说话间,夜宁眉头微蹙,已经迅速下了几手子,“你瞧瞧,我中盘斩你大龙了,你要输了。”

“哟,你个猴头,与你说到婚姻之事,你就不耐烦了是不是。嘿!不敢面对,证明你在乎。”

“张老你也忒瞧不起人了,我夜宁对云安容没什么印象,但就算她真的美得天花乱坠又如何?我还不至于一天到晚为之茶饭不思,要死要活吧!”

“张口就来,难道你没有要死要活过?”

夜宁愣一下,这才想起之前那个废柴夜宁为了云安容又是自残,又是纵火的,简直让夜家丢尽了脸面,想到这儿,他也只好一声叹息,不再说话。

这个锅自己背得理所当然啊。

其后两人又下了两局,直到扣儿慌慌张张地寻了过来,夜宁才辞别了张谦,归了家。

这天上午,夜宁踏着晨曦归来之后,便在院子里舞起了短刀,练起了谭猛的谭家刀法。自打抓内鬼事件之后,谭猛对他算是彻底改观了,于刀法一道,已是倾囊相授。谭猛早年行走过江湖,看人有一套毒辣的目光,夜宁身上所流露出的气质和才华,绝非夜家其他儿郎可比,又因为夜宁嫡长孙的身份,因此他断定,将来夜家的担子迟早要落在他的肩上,所以谭猛对这个挂名弟子,格外生起了亲近之意。

夜宁前世有些武学的底子,本身他也有天分,因此,经过一段时日的苦练,谭家刀法他已经吃透了七八分了。

一套谭家刀舞下来,刀如匹练,仿若游龙,刀锋过处,带起了气流,呼呼作响,隐隐有风雷之势。

夜宁浑身热腾腾的,冒起热汗,今日他心情不错,洗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后,便到内堂与母亲吃早餐。夜家最近陷入了困境,张氏也知道儿子做过的事,不由絮絮叨叨地嘱咐他一番,家中事自有人管,让他不要瞎操心。然后又担心裴家会报复,寻儿子的晦气,又叮嘱夜宁出门要多加小心,切勿独自在外行走,需由家中护院相陪等等。夜宁俱都应承下来,对这个女人,他渐渐代入儿子的角色当中了,他也知道自己在对方的余生里,所占据的分量有多重。也因此,平日里他会找机会与张氏谈谈心,说说话。前世的他本就极善捕捉人心,与人交谈,总能让对方如沐春风般温暖,所以一些日子下来,他与张氏相处得母慈子孝,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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