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大致如此

夜宁摆了摆手：“嗨，在林子里都谢过了，不用再谢了。”顿了一下，面色微凝：“今日我也观察了一下灾民营地的状况，人多，随地便溺，卫生条件极差，不但有许多动物的尸体，甚至也有不少饿死冻死的人，尸首都没有掩埋。眼下天气寒冷，情况还不算太糟糕。不过还是要防患于未然，咱们不但要施粥救济，更重要的是，得做好防疫措施。”

防疫？

云安容微微一愣。

近些年来，周朝每年都会发生蝗灾旱灾，灾民流离失所，殁者不计其数。官府对这种灾害的应对措施除了号召豪门富户施粥捐物，再无别的办法了。死了的人，官府只命人将尸体集中起来，挖一个大坑掩埋了事。若出现疫情，则干净利索地将城门一关，绝不放人进来，任由外面洪水滔天。至于防患于未然的防疫措施，那是从来不会出现在官府的操作手册上的。如今夜宁提出这个举措，云安容只稍稍沉吟，便颔首认同：“你说的没错，提前做好防疫措施是很必要的，这事我得跟卓大人禀报一下。”

“云姑娘认识官府的人，那是再好不过了，这样吧，你稍等我一会儿，我把具体的防疫措施写下来，就当是临时的防疫手册。扣儿，你替我招待一下云姑娘。”夜宁向云安容告一声罪，便急匆匆地去了。

扣儿应了一声，然后转头朝云安容微微一笑：“云小姐，请您稍坐，我家公子马上就回来。”

云安容点点头：“扣儿姑娘是个伶俐人儿啊！”

扣儿笑道：“云小姐过奖了。”

“厅中郁郁，我去院内走走。”云安容起身便走，出了客厅。

其时院中灯火昏暝，天上挂了上弦月，北风吹过院墙边的树梢，呼啦啦地响。云安容在院中缓缓踱步，脚下嘎吱嘎吱地踩着积雪，只听得一个小女孩天真烂漫的笑声从那边的院落传来，她信步而行，循着那笑声，不知不觉穿过了一处月亮门，再循着一条巷道往前走，又过了一片雨廊，到得一个小跨院。

这是蒋庆父女居住的院落，由于近日积雪多了，小檀在院子里堆了两个大大的雪人，云安容甫一进来，便看到了在屋内透出的光晕之中，雪人憨态可掬地站在那儿。在雪人的旁边，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娃正将掌中雪沫子洒到雪人的头上，嘻嘻哈哈地笑着。

自打住进了这个院子，在这方小小的天地中，堆雪人成了小檀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

突见一个帅气的大哥哥进了院子，小檀却没有惊慌跑掉，红扑扑的小脸蛋上绽开娇憨的笑容：“大哥哥，请问你是找我爹吗？”

云安容微微讶然：“小檀？你是小檀吗？”

小檀咦了一声：“我是小檀啊！你是……”

“哎呦！小不点儿，不认得我了，我是安容姐姐，那天你跟我爷爷拜寿，我就站在爷爷旁边呢。”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位很漂亮的姐姐，你……你是来看我的吗？”小檀瞪着乌漆漆的大眼睛，欣喜地望着对方。

云安容笑道：“我不是来看你的，方才我被你的笑声迷住了，不知不觉走过来的。你怎么住在这儿啊？”

小檀认真地说道：“是宁哥哥收留我和爹爹的，宁哥哥是个大好人呢。他不但给我们供衣供食，还出钱，让我爹爹有了活干，姐姐，外面冷，咱们快些进屋吧。”说着，拉住云安容的手，就往屋里走。

云安容笑着抚摸她的小脑袋：“好，咱进屋去。”

蒋庆正在里屋哐哐哐地捣鼓水力纺纱机的模型，他干起活来如着魔一般投入，浑然没有听见女儿的呼叫。小檀唯有跑进去，将爹爹拽出去见客。

“原……原来是云家小姐，快快请坐，我这儿太寒碜了，你们先坐，我去给你们端吃的。”蒋庆紧张地搓着手，一副怠慢了客人的不知所措样儿，面上却开始犯迷糊，“吃，好像没吃的，哎！丫头，咱锅里还有吃的吗？”

小檀摇了摇头：“今晚咱去宁哥哥屋里吃了，咱锅里哪有吃的。”

云安容笑道：“蒋大哥，不用客气，我们都吃过饭了，你先坐吧。”

“哦？都吃过了，呵呵！我……我不会说话。”蒋庆将那一双大手掌在厚厚的袄子上擦拭着，又挠了挠头，露出憨厚的笑容。

扣儿笑道：“蒋大哥，你那模型弄出来没？”

蒋庆说道：“快了，快了，还差最后的两道工序，你跟夜先生说，过了元宵节，我一定能完成。”

扣儿道：“我只是随口问问，不是少爷的意思，你不用急。”

蒋庆点点头，伸手挠着乱糟糟的头发，瘦小的身子有些发僵地坐在那儿。

云安容笑道：“蒋大哥，你先去忙吧，不用管我们。”

“那……那你们先坐着，我去忙了。抱歉，抱歉！”蒋庆连连躬身，转身去了。

不一时，里面又传来斧凿锤打的哐哐声。

云安容饶有兴致地问道：“扣儿，你刚刚说的模型是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那叫水力纺纱机，是宁哥哥出的主意，说要在那什么河里修筑一道拦河架，把纺纱机架上去，然后可以织出很多很多的布，比人力织的布更快，更多！”扣儿尚未回答，小檀便如炒豆子一般吧啦吧啦地说起来。

水力纺纱机？

云安容眸光一亮，她在商业上的触觉何其敏锐，但凡出现一样新奇的物事，其蕴藏的商机大小，云大小姐皆能在第一时间给出大概的预判。虽然囿于时代的限制，她的思维未能突破固有的壁垒，触碰到全自动化器械的领域。但以水力代替人力这种半自动化的想法还是让云安容轻易捕捉到其中蕴含的美好远景和巨大的商机。云家虽然没有涉足布行，但在一向喜欢布局，目光远大的云安容看来，若是碰上好的商机，她是不介意把鸡蛋放入布行这个篮子进行投资的。毕竟衣食住行嘛，这是刚需产品，若能在衣这一块挖出潜能巨大的商机，云家何乐而不为呢。

这个呆子，可不止在诗词上让人惊喜啊！

云安容对这个名义上的未来夫婿在观感上又发生了些许改变，但其实想想，作为要托付终生的良人，对方在商业上或者文学上表露出来的才能还在其次，重要的是对方是个有爱心的人。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不过傲娇的云大小姐还远没到要扑向夜宁怀抱的地步。作为商贾世家出来的姑娘，如今又是云家整个商业帝国的主要决策者，喜欢赚钱的云大小姐可是从来都不会把个人感情放在第一位的。

扣儿俏生生瞥了一眼小檀：“呵！小丫头，什么都懂啊！”

小檀朝他皱了皱鼻子：“扣姐姐，如果这个什么水力纺纱机能造出很多很便宜的布，是不是以后人人都有衣穿了？”

扣儿点点头：“当然，所以少爷和你爹才会绞尽脑汁要设计出一种最好的纺纱机。”

“太好了，宁哥哥真棒！”小檀拍着小手，欢呼起来。

“小丫头又夸我了是吗？”外头传来了夜宁的声音。

“宁哥哥，你来了！”小檀奔向了门口。

夜宁一把攥住小丫头的手，将她牵了进来，然后将一沓上面写了密密麻麻小字的笺纸交到云安容手中，说道：“书写匆忙，字不大好看。若是要呈给官府，只怕还要请人抄录一份。”

“好，我看一下！”云安容露出期待的神色，接过笺纸，就着灯火，细细地看起来。

在后世的现代社会，灾后的防疫措施做得非常科学严瑾，夜宁曾经数次深入灾区，做过赈灾义工，所以对于防疫方面的知识还是颇为了解的。夜宁参照前世的防疫措施，再根据城外灾民营地的实际情况，写下了防疫十项注意。诸如将人员疏散到开阔地，避免人员过于聚集。做好排泄物，垃圾，动物和人尸体的清理工作，备下大量石灰粉，对整片营地进行无死角消杀。控制好水源，避免被污染等等，每一条都写得详尽易懂。

云安容赞许地点点头：“夜公子这防疫十条，实在是解了当前灾民的困厄，我代他们谢谢你。”

夜宁摆摆手：“甭谢，你还是尽早把这个往上面递一递吧。”

云安容答应了。

夜幕降下来了，天上繁星璀璨，月儿弯弯，寒风吹过临街的那一排高大的树，呼啦啦地响。夜宁将云安容送出夜府，在角门处的台阶上，夜宁望着对方伸手挽起鬓角上被风儿吹乱的一绺乱发，然后朝他浅浅一笑，那真是春花灿烂之柔情啊。他心中泛起了一丝奇怪的感觉，那感觉似曾相识却又有些遥不可及，那是前世他在情场上游戏人生之时从未感受过的东西。

“这个呆子，望着小姐的眼神儿都快冒出水来了。”车子启动之后，在微微摇晃的车厢内，鸢儿抿嘴打趣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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