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81
循蹈很内疚,她知道周莫尔的不易,她不想辜负周莫尔坚忍的守护。但是,她到底会怎样,她自己也不知道,有些是命运的事,根本由不得她。
戴口罩、护目镜、两双手套,身穿防护服,脚踩鞋套,全副武装。
循蹈终于见到大妖。
她双眼浑浊肿胀,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她绝望的像坠入无底的深潭,万念俱灰。
循蹈的心撕裂般疼,眼泪已蒙住双眼。
大妖看到了隔离衣上的名字,泪水也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循蹈低下身子,想要抱抱她,她艰难而坚定地摇摇头,轻轻推开。
循蹈握住她的手,“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又轻轻摇了摇头,循蹈知道她的意思,病人很多,自己能来到这里,就意味着肩负重任,不可能一直陪着一个病人,大妖不愿她延长工作时间来陪她。
胸口压得痛,循蹈稳了稳情绪,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要带着哭腔,“我们一定会治好你,你要坚强,绝不能放弃。”
大妖眨了眨眼睛。
病室里,一号床的病人已经昏迷,四肢肿胀的几乎要撑破皮肤,他的呼吸如叹气一样,是肺部功能极度衰弱的表现。
护土刚从气管插管内吸痰,几分钟后,呼吸机报警:阻力大,血氧下降。循蹈紧急行皮囊通气,但阻力巨大,血氧不能维持,凭感觉拔管,带出一大块痰栓,面罩吸氧,但病人的肺已被病毒引发的果冻状分泌物占满,换气功能完全丧失,再浓的氧也进不去。
持续的呼吸困难,直到最后几分钟,伴随着剧烈地挣扎,病人呼出最后一口气。
透过目镜,循蹈看到床旁全副武装的医护人员们无力的摇头。
二号床,面色发青、角膜混浊、眼球内陷。
他呼吸困难,却仍拨开面罩,张开持续紫绀的嘴唇,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告诉身旁的人。
“医生,我知道我快死了。”
任何疾病状态下,病人如果出现死亡的预感,往往都是不好的征兆,很多时候都预示着救治无效,死亡已临近。
重症之后再住院抢救,无论是无创还是有创呼吸机都已经没有大的帮助,上了气管插管,病人十分痛苦,还易合并细菌感染,能救活的,不到百分之十。
高流量吸氧能挺过呼吸衰竭,康复充满了希望;只要上了呼吸机,病情就不容乐观。
得知大妖每况愈下的病情,周莫尔攥紧了拳头,指甲划进皮肤里,他更加吃不下,睡不着。
他患了眼疾,每当看到任何有关疾病、医护人员、病患的消息,他就会想到循蹈,他的眼泪就不停地往外涌,这几十年流的眼泪加起来,都不如这一个星期多。
循蹈打来视频。
“再靠近屏幕一点,让我看清你的脸。”
“小蹈,我好想你。”
“我等你回来,你一定要平安的回来。”
这是周莫尔说得最多的三句话。
他总给她描绘等疫情结束,当她返回后,他将要带她做的每一件事情。
“我好想吃海鲜、火锅、烧烤。不行,不行,一想到,我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循蹈仍旧保持着一副对未来充满念想的欢欣模样。
“回来我们就去吃,所有你喜欢吃的都去吃个遍。吃到你腻为止。”
“怎么可能腻?张玑说得对,天下之大,唯有美食不可辜负!”
“还有我!傻瓜!”
“对,还有你!”
循蹈甜甜地笑着,一切辛苦都烟消云散。
不问她累不累,怕不怕,不问她任何工作上的困难。
看到她安好,他那一刻便心满意足,尽管挂了电话,他又将陷入浓浓的不安与恐惧。
他也不问大妖的病情。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支援项目被叫停,他要去安抚照顾大妖的父母,可他出不了华市。
他憎恶自己的逃避,但他没有办法,他发现自己没有丝毫能为她们做的。
换班护士进入休息室,“循医生,你的朋友綦垚找你。”
循蹈扔掉饭盒,飞速穿好隔离衣。
大妖似乎气色好了一点点,她示意有话对循蹈说,后者将面罩抬起少许。
“好想说话。”她笑了。
从进病区见到大妖,这是她第一次笑。
“说,我陪着你。”
她又一阵咳嗽,呼吸急促,循蹈将面罩压回鼻上。
大妖缓了半晌,示意循蹈再将面罩抬起。
“我后悔没有一直做医生,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一定不转行。”
估计真被憋疯了,大妖这是真想聊天。
“等你好了,重新考执业医师证,做医生。可别到时候又嫌东嫌西。”
大妖又笑起来,虽然费力,但是循蹈看着很舒心。
“我做过好多自己当医生给人看病的梦。”大妖艰难道出。
循蹈给她翻身做俯卧位呼吸。
思绪回到在美进修,看到医院墙上刻着被美国前总统林肯称为“美国的孔子”、“美国文明之父”的拉尔夫·瓦尔多·爱默生的名言:“只要生命还可珍贵,医生这个职业就永远备受崇拜。”那一刻,循蹈对从事的这份职业有了更深层的感悟,如今大妖的至善之言,循蹈再次被强烈的触动。
“不是恭维你啊!我是了解你这个人的。当不当医生,都不耽误你做有意义的事,要不是你积极为抗击疫情做事,也许就不会感染。”循蹈说着,难掩失落难过。
“人固有一死呀,我一小老百姓,能有机会尽份心,为社会做些有意义的事,就算香消玉殒,我也还挺激动的。”
磕磕绊绊地,总算把这么长一句话讲完,大妖松了一口气,用力挤出更多笑容,它们落在循蹈的心上。
她心痛地说不出话,只是紧紧抓握着大妖虚软无力的手。
大妖一阵气急,循蹈立即给她戴面罩吸氧,她摆摆手,嘴角斜翘着,又有了些以往意气风发的样子,“躺在这儿思考得久了,说出的话很有高度吧?”
循蹈嗤笑,给她扣上面罩,“好好吸氧,我等着和你battle啊!”
大妖扫了眼心电监护,血氧饱和度一直在闪烁。
她无力地拨开一点面罩,“循循,我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爸妈了,今后,你抽空了就去看看他们。”
循蹈深呼吸,压住不断翻涌的悲哀,用尽最大的坚定,“綦垚,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你一定会挺过来的。”
大妖缓缓眨着眼睛,轻轻颔首。
循蹈和同事们轮班,每个班大约八小时,为了能抽出时间陪伴大妖,她有时会增加到十个小时以上。
不吃不喝,渴了饿了就忍着。
不能上厕所,就垫上纸尿裤。
防护服闷不透气,就在汗里捂着浸着泡着。
脸被护具压破了,手被浸褪了皮。
循蹈常常感到体力不支,但咬紧牙,还能坚持。
治疗了几天,大妖的血氧饱和度还是无法升至正常范围。
上无创呼吸机。
层流病房已经没有床位,大妖需要气管插管,病情再进展,还可能需要上ecmo(体外膜肺氧合)。
可她不同意,她拒绝再进一步治疗,她用身体抵抗。
她知道,不在层流病房,插管之后,就是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喷出病毒飞沫,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会被污染。这种高风险、高暴露的操作,所有参与的医生、护士都可能因此而中招。而且,这些付出,甚至牺牲,也许并换不回她的命。
医生们正在讨论綦垚的治疗。
“但这是最后一线机会。”
“我愿意给她插管,多大风险我都愿意冒。”
“气管插管也未必有效,ecmo更并非救命神器,况且现在还配备不齐。”
“无论如何,还是要尊重她自己的选择,条件就是这样,她心里明白,不愿再遭这该死的罪,不愿用其他人的风险,换渺茫的生存机会。”
循蹈收治新病人归来,得知了大妖的选择,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她跌跌撞撞疾奔至大妖床前。
“大妖,你疯了,为什么不接受进一步治疗。我们不怕的,我们会保护好自己的。”
大妖还是摇头。
无论循蹈如何劝慰,她仍旧用身体抵抗。
她遭了太多的罪,每天都在经受魔鬼病毒的摧残。
疾病的煎熬,治疗的痛苦,她已丧失了生的欲望,只想快点解脱。
她指了指自己的头下方。
循蹈还想劝她,她已闭上了眼。
循蹈收起悲咽,轻轻地掀开枕头侧面,下方躺着一只小纸船,循蹈颤抖着拆开,字迹有些潦草无力,但仍娟秀。
“循循,若是我失去意识,没得救了,我要留给你一句话,很正式的,便于你怀念我:
循蹈,我们来世还做好朋友吧,但要换你为我操心。
这一世我在天上祝福你们新婚快乐,但你们要快点,我还赶着去转世投胎呢!
最后,记得告诉所有人,今后提及我的时候都不要悲伤。
说到我,要开心;
去看我,要谈笑风生。
一定要记得!”
坚强的防线终是崩塌,内心已天崩地裂,夺眶而出的眼泪模糊了双眼,继而如决堤洪水般倾泻而下。
哀伤、郁结、悲恸,哭得哽住了,再发不出声音。
眼前光亮消失,只剩一片漆黑。
她跌倒在床边。
循蹈被强制离开病区,她在这里工作的时间太长了,身体虚弱,已不能支撑,进入隔离程序,返回家中。
春夏交接,大妖和这个世界说了再见。
循蹈大病一场,所幸不是感染新型病毒,刚能下床,她便坚决重返医院,回科室工作。
最美的逆行仍在继续,一批批白衣天使向着人们畏之如虎的疫区进发,他们将自己活成一束光,有了他们,黑夜被照亮,光明终于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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