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发疯中
“……在迁徙完成后，到了春意阑珊的四月，就是灰雁繁殖的时期，确定营巢地后，雌鸟孵卵，它们的伴侣在附近警戒……灰雁是极为罕见的实行一夫一妻制的动物，目前科学家还未找到反例……”电视里传来念白的声音。（注1）
“我们不是，我跟他不是恋爱关系。”仲亦言皱了一下眉头，瞥了眼电视屏幕。
仲榭很失望，都已经这样了，还在狡辩呢。她本来觉得他表哥对林祁真的太好了，如果在出柜这一点上他愿意改的话，那支持他们在一起也不是不行。
“可那是林祁说的。”
仲亦言摇摇头：“他不会跟网络上的陌生人完全说真话的。”
陌生人……
仲榭有些生气了：“那他说你不愿意出柜、从来不对他说爱……也是无缘无故骗我这个陌生人的喽？”
刚说完仲榭才感觉不对劲，怎么自己跟上套似的，突然之间把话全吐出来了。
仲亦言用力交握住双手，从纱布中露出来的手指暴露出些微的青筋：“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只有这些吗？”
仲榭：“什么叫只有这些啊……”
“你不了解他，他不在乎这个。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仲榭已经看透仲亦言了，用同一招煽动自己生气，从而给他透露出更多的信息。
她没好气地说道：“没了，这些还不够让他心灰意冷吗？”
“……他不会只是因为这个，想要离开我的……”
“好奇怪啊，哥，既然你说你跟他不是恋人关系，那你在这儿纠结个什么。他离开不离开，关你什么事啊——即使是好朋友，手也不用伸这么长吧。”仲榭心情复杂，既有点儿生气，怼表哥又有点儿爽。
仲榭的话好像戳到仲亦言痛点了，他坐直了身子：“我跟他，也不止是朋友。”
仲榭真不懂仲亦言脑回路了：“那是什么啊？”
“他既然什么都跟你说了，你知道他跟我都到了什么地步了吧，你知道他爱我吗？”
仲榭点头：“原来你也知道这个呀。”
仲亦言没有理会仲榭的阴阳怪气：“只要他爱我这一点不变，那他就不会舍得真的走的。只要……”仲亦言走神了，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仲榭觉得仲亦言的逻辑有些怪怪的，他总是强调林祁爱他，那他对林祁又是什么感情呢？
仲榭：“哥，你不要再避重就轻了，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好吧，你知道他为什么想要离开你吗？
“也许我也不清楚他的真正想法。可我知道，我，为什么想让他离开你。你想过跟他建立正常的恋人关系吗？你想过要跟你妈妈、要跟姑姑坦白，你有一个同□□人吗？坦白你余生都想陪伴在他身边吗？
“要是你真的这么想，为什么不直接对他说出口呢？
“如果你连这些根本就做不到，无论你想什么办法都没法留住他的。”
仲亦言还想要争辩：“这些根本就不重要。”
他如果想的话，我也可以做到……
仲榭气上头了：“你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你自己不在乎就觉得别人也不在乎吗？你简直爱得太傲慢了。”
傲慢……？仲亦言微微睁大了眼睛。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对林祁的感情会得到这个评价。
仲榭感觉有些狠了，想着赶紧脚底抹油：“我说完了，我、我走了。”
“你给我站住，坐下。”仲亦言的声音没有动怒却赫然有力。
仲榭看她表哥完全不像是生气了，反而愁眉苦脸的，好像一副认错的样子，真想拍下来发到家族群里……
仲亦言：“那你教教我，我要怎么做，他才会……满意。”
“这是原则问题，我……”仲榭心生犹豫，“我才不会帮你搞定我朋友，话我都说到这儿了，你自己想办法吧。”
仲亦言很诚恳：“你不用担心原则问题，你也是在为你表哥的未来出谋划策，帮我留下他吧。”
其实仲榭的内心一直很为难，林祁失忆后她本不应该干涉他的感情，事实上当初准备撸起袖子打渣男就已经越界了，只是发现渣男是自己的表哥后退回了正常界限内，她现在难道还要倒戈到她表哥一方吗？
但是——仲榭猛然反应了过来：她之前已经告诉了林祁，仲亦言暗恋他这件事，为什么直到今天，林祁还是没有对仲亦言保持距离？甚至好几次让仲亦言进房间。
那个打架进派出所的晚上，她还目睹了林祁跟仲亦言坐在昏暗的灯光里，在沙发上面对面靠得很近，不知道在干什么。不会是仲亦言在短时间内又收获了林祁的芳心了吧……
人果然会栽在同一个人的手里第二次吗？
唉算了算了，再试探一下表哥，看看他到底能不能改正，不合格再让林祁把他甩掉。
“那你准备跟姑姑出柜吗？”仲榭想到这个，又有点犹豫了，其实林祁想要的应该只是仲亦言的一个承诺而已。而且表哥真的出柜的话，姑姑，她会是什么反应呢？肯定不会愉快的。仲榭也不想看到姑姑伤心。
仲亦言也显而易见地在犹豫，果然，表哥他不愿意出柜就是因为姑姑吧。
“……我会的，她已经很讨厌我了，我不介意……让她更讨厌我一点。”仲亦言的手掌交握得更紧了。
仲榭欲言又止。虽然她姑姑家亲情淡薄，表哥成年离家后几乎跟姑姑没有交流了，但那是自己的孩子，怎么会真的不关心呢？仲亦言是真的有点死脑筋，可让仲榭来劝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呃，”她赶紧转移话题，“我觉得你主要还是，本质上给他安全感……林祁跟你不一样，他觉得自己在跟你谈恋爱，不是只要陪在身边就可以满足的。”
对面毕竟是大自己几岁的表哥，而不是可以交心的朋友。自己年纪小还是说教的一方，聊这个话题不可避免地有些尴尬，但她还是硬着头皮说出口了。
反观仲亦言，她也看不出他的反应是什么意思，他沉思，还在打量仲榭。
仲榭内心有些无语：“服了……他怎么好像还不信？我态度太认真了，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
但下一秒仲亦言就认同地点头了，像一个求知若渴的学生：“好的，那我具体应该怎么做？”
仲榭回忆着从前的林祁一旦提到仲亦言，话语里透露着的那种不安和自卑。
“首先，你要发展一些正常的亲密接触。”听林祁以前的话，仲亦言真的很像个没有感情纯骗炮的诶，情侣之间难道不是贴贴为主吗？
“什么叫正常的亲密接触？”仲亦言回忆了一下自己跟林祁的日常相处，几乎闲下来两个人就会腻在一起，这样不正常吗？
“就是、就是……”仲榭努力想着适当一点的措辞，“像情侣之间的拥抱啊牵手啊……你要主动。”
仲亦言：“他觉得太少了吗？”
“对。”仲榭笃定地说。
仲亦言：“……我了解了。”
仲榭对仲亦言谦卑的态度很是满意，斟酌了一下，继续教学：“还有，你要用言语表达，确保他知道你很在乎他。”
仲亦言想了想自己曾经几乎每天都忍不住会跟林祁说，喜欢他喜欢他，林祁都嫌烦了。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林祁更明白自己有多在意他了。
仲亦言点了点头：“我会努力的。”
“还有啊，日常要制造点小情……小趣味……就像情侣那样，什么纪念日啊……什么吃醋啊……”仲榭被自己尴尬得脚趾扣地，但仲亦言听得分外认真。
听到最后，仲亦言终于反驳了：“吃醋？吃醋是消极的情绪，我从不吃醋。”
仲榭终于找回一点主场，可以纠正了：“适当的吃醋有助于培养感情。”
“是吗？”仲亦言的眼神又变得有些半信半疑了，对老师提出质疑，“不，不好，林祁不会喜欢的。”
仲榭：“他亲口说的吗？”
“倒也不是。但他讨厌很被控制，吃醋——吃醋在我看来就是一种控制欲的展现。我就从来不会要求他、从不试图干涉他。他失忆后他哥想带他离开，我都没有挽留。”
仲亦言的这段话简直让仲榭瞬间明白了：“我懂了，他为什么会说你不想跟他谈恋爱。爱怎么会不伴随着控制呢？你把它通通都藏起来了，所以林祁才会没有安全感。”
仲亦言难以置信地看着仲榭：“你是说我掩饰过头了。”
“理论上是这样，根据林祁跟我透露的那点儿东西，原来我不太理解……”仲榭想了想，“现在我觉得重点就是这个。”
仲亦言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那我要怎么改？”
“很简单啊，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用行动表现出来。”
“……不行，我会吓到他的，他要是知道我在心里怎么想他……肯定会很快厌倦我，像他厌倦他控制欲强的家人一样。”
“……你不会有个度吗？多看看偶像剧揣摩一下，知道什么样的度是调剂感情啊……你那几年都跟林祁那样那样了，怎么感觉还是个情感白痴？”
“我说了我们只是很亲密而已，又没有谈恋爱……”
“……”
仲榭原本以为已经带着她哥走向爱情的柳暗花明了，结果又被仲亦言绕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你还学不学了。”
仲亦言立刻脱离了纠结：“你继续。”
“比方说，吃醋，怎样才可以不完全表现出来呢，就是要暗戳戳地提，让他似有若无地感觉到你在吃醋。”
仲亦言：“好，那以后我会告诉他我在吃他哥哥的醋许久了。”
仲榭：“嗯……等等！什么！他哥？亲哥？”
仲亦言的表情有些阴郁，看起来果真是陈年老醋了：“对。为什么他可以从娘胎就能认识林祁，为什么可以看着他长大，为什么可以干涉他的交友，为什么随便造作都不用提心吊胆地担心他弟弟会离开……”
仲榭：“打住！打住！”
仲亦言的神情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话有多么令人费解：“怎么了？”
仲榭尝试着比划：“你应该吃点正常的，比如追求他的女性男性啊，路边他多看了一眼的美女帅哥啊……再不济你也可以吃我的醋啊，你看我跟他性别不同关系还挺好……”
仲亦言：“你们又不会给我带来任何危机感，有什么好醋的……”
仲榭被绕进去了：“……好吧，倒是也有道理……”
仲亦言似乎对家人这一定义颇有怨念，又把话题继续带回来了：“你看你跟我，明明这么不熟，从小到大都没说过几句话，但是因为我们有血缘关系，一下子就好像你跟我，要比你跟林祁，要亲近了。我在想凭什么呢，血缘是有什么特权吗？凭什么林祁失忆了以后，他哥就可以利用权威强迫他弟弟跟他回去，为什么我就没有这种权利呢？”
仲榭脸都皱了起来：“你这样的想法不对啊，你……能不能正常点。”
仲亦言面上没什么表情：“不是你说要展示内心吗，我就是这个样子的，我才是那个真正的控制狂。如果我不假装，不演戏，不克服对他的占有欲，你说要我怎么办？我要拿他怎么办？”
仲榭一直以为自己在对表哥难得说教一次，此时才发现两个人脑电波自始至终就没对上号：“哥你别这样，我害怕。你……也会吓到林祁的……”
仲亦言一扫先前有些忿忿的表情，有些柔和起来：“我不会吓到他的，我又不会在他面前说这些话。仲榭榭，今晚我们的谈话你不会告密吧，你可是我的亲表妹呀。”
“咯。”开门声。
“……哎呀我说了，我——不回去!”伴随着锁舌打开的响声，林祁因睡意沉重显得含糊、夹杂着不耐烦的声音也传了出来，他打开房门，蓦然看到客厅里坐着两个人，又转而进房了，但他残余的话语依旧被另外两个人听到了。
“我在外面跟朋友玩呢，好几个——别烦……别担心我了!替我跟嫂子问好，拜拜!”
好赤/裸的例子。
一举将刚刚的小课堂打碎了。
表兄妹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不久，林祁的房门再次响了一下，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林祁探出头，脑袋上还翘着呆毛：“对了，你们俩大晚上的一直在嘀嘀咕咕什么呢，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林祁出声的那一瞬间，仲亦言整个人的氛围都产生了巨大的变化，他先是有一瞬间的紧绷，然后完全彻底地松懈了下来。明明没有回头，明明知道对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却垂下了眼，神情显得极度温柔了起来。
妈呀，怎么还有两副面孔呢，吓人。
“……”仲榭跳起来，“我、先回房间了。”
“再见，晚安。”仲亦言对着她的背影挥了挥手，微微笑了起来。演戏怎么可能会没用啊，你看他是第二次又傻傻地心甘情愿地跑回我身边了。我最知道他吃哪一套了。
林祁闷闷地问了仲亦言一句：“你不进来睡觉吗？”
仲亦言有点犹豫，他定套房的原意只是可以留仲榭下来，没想过要跟林祁一起睡双人床。可是林祁似乎完全不觉得他们两个男人一起睡有什么不妥的。两天前的缠绵还近在眼前，林祁此时却一副光明正大毫不知情的样子……
他不能让自己的阈值更高了，今天走在林祁身边无数次地想要亲他、抱他，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冲动了。
仲亦言摇了摇头：“你自己睡吧。”
林祁的脸上因为刚刚的睡眠中断，起床气很大，轻易地浮现了有些嫌弃的表情：“亏我好心，我睡了。”
“砰”地关上了门。
“晚安。”仲亦言对着门轻声说。
林祁失忆后对他的态度，让他想起了高中时期他们成为朋友不久之后的日子，那时候林祁对自己大概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他们从头到尾都清清白白，像一对真正的挚友。他们本可以一直那样维持下去的，不用像现在一样在摇摇欲坠的复杂关系里拉扯。
但，事已至此了。
仲亦言转回来把电视里一直在播放着的纪录片的声音调得更小，最后直接关掉了，他躺到了沙发上，用手臂遮住眼睛。
恋爱关系。我们不是恋爱关系。恋爱关系太脆弱太危险了，生理激情褪去之后还能留下什么呢？稍微失足就有可能万劫不复，我没法承受那种后果。
看《动物世界》的时候，经常会出现一个词汇——“伴侣”。我想，林祁，我要是能成为你的伴侣就好了，一生只会有一个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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