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红绫篇.顾霄.1
在村口的小洞里苟延残喘三年，原本腼腆的少年郎变成这副痴痴傻傻的样子。
三年来未有人知道他在此处。
这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呢？
苏灵沧欲上前，苏毓河一手横在她身前挡住，“阿沧，他疯了，我去看看。”语里语外透露着浓浓的关心。
“无碍。”苏灵沧莞尔, 一步上前。
胡涛浑身沾染泥垢，瘦骨嶙峋得惊心，粗糙暗沉的手指早已坑坑洼洼，嘴里不停的念：“弟弟，回来，回来。”
直到眼前走来一双白色漂亮的绣鞋, 淡青裙摆无风飘起，他懵懵懂懂抬起头，漂亮的女子眼中带着悲悯的凝视着他，而她身后站在的男人不善的盯着他。
他胆怯的往后缩了缩，心底无端浮起难堪，磕磕绊绊的低着头，慌乱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嘴唇下意识含着拇指，牙齿划过指腹，血味在口腔中弥漫，“弟弟，弟弟活过来。”
苏灵沧蹲在他身上，放轻声音，“胡涛。”
胡涛咬拇指的动作加重了几分，眸光慌乱的蜷缩着身体，“不，不要，弟弟。”
苏灵沧眼底不忍，缓声道：“你弟弟明日日出前入葬，他很希望你能来送他一程。”
胡涛闻言浑然一颤，瞳孔骤缩, 扭过头蠕动嘴唇，“他，他希望我……”语落，不待苏灵沧回答，他捂着脸失声痛哭，“我哪还有脸面对他，若不是我，他便不会死，怪我啊！”
果然没疯。
这是苏毓河的第一个想法，他诧异的看向苏灵沧，发现苏灵沧一脸平静，便开始明白了。
也是，若真的疯了，又怎么做到在这儿活了三年又无人知？
分明是在惩罚自我。
胡涛与她差不多大，偏偏哭得跟个孩子似的，苏灵沧于心不忍，欲要抬手安抚他, 但悬在空中, 最终还是收了回去，“胡虎让我给你捎一句话。”
“人各有命, 该走的莫强留，该留的莫轻贱自身。”
胡涛垂落双手，怔然的望着她，喃喃：“你如何，如何见到他？”
“因为……”苏灵沧的视线落在他手上的帕子，淡然的笑了笑，“他看你这般模样，放心不下，终日留在你与他们身边，他担心你会就此消沉，一直在等有缘人来帮他劝解你。”
苏灵沧不忍说出胡虎是被束缚于他们身边，差点铸成大错，她说完后，起身道：“明日日出前，他便要离开了。”
“不，不会的，他会活过来的。”胡涛攥紧帕子，神神叨叨道，“他会活过来的，会活过来，不会走的。”语落，继续咬破手指，在帕中写下胡虎的名字。
苏灵沧见状，微微失神。
或许，胡虎留下，也不一定是因为那恶道人留下的这邪法罢。
苏灵沧心中沉闷得慌，转身离开。
苏毓河没有跟上苏灵沧，望着他恍然道：“胡家两老年迈，胡虎附在阿沧身上后，第一件事便是翻了土，砍了树，省得他们再劳累。”
“你这般自轻自贱，难怪胡虎离开不了。”
胡涛怔然的抬起头，“附，附身？”继而，他低下头喃喃，“难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苏毓河没搭理他，朝苏灵沧喊：“阿沧等等我。”
又是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靓蓝的天空，繁星点点，轻风掠过，苏灵沧眯起眼睛坐在院子，苏毓河变成孩童的模样蹲在她脚旁。
苏毓河眼珠子转了转，软声道：“毓河是真的放心不下阿沧，这才跟来的，不是故意忤逆阿沧。”
苏灵沧闻言，眼底闪过笑意，倒是好笑，回来后她还没说话，苏毓河索性变成小孩儿来哄她，她便起了调侃的心思，故作不快的逗他。
“好了，变回来。”苏灵沧抬手揉揉他的头，“动不动变成小孩做甚？”
苏毓河没料到苏灵沧语气这般平和，好似她没生气，他起身变为成人，“阿沧不气吗？”
苏灵沧摇头，浅笑道：“逗你的。”
“阿沧变坏了。”苏毓河舒气，抱住苏灵沧，不由浮起委屈，瓮声道：“还好阿沧醒过来了。”
“毓河，我想象向你要一个保证。”苏灵沧往后仰，与他对视，“可以吗？”
“可以，阿沧想要什么都可以。”苏毓河认真的看着她，“阿沧尽管提。”
“我要你保证，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不许做出伤害自己的决定。”苏灵沧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要你发誓保证。”
苏毓河闻言愣了片刻，眸光闪烁不定，他垂了垂眼，继而又抬起头来，“阿沧是怕我挖心吗？”
看来他心里也清楚。
苏灵沧大方的承认了，“没错。”
苏毓河凝视她许久，缓缓摇头，“就算我作了誓，你便放心了吗？你不信，我发誓也心不诚，何必呢？”
苏灵沧微蹙眉头抿紧唇，苏毓河倒是把她的想法看穿得一干二净。
没错，她确实不信，若是她是毓河，亦或是她的心能救毓河一命，她也会义无反顾的去做，反之，毓河这么做她能理解。
但事儿一放在毓河身上，却又不太一样。
苏灵沧知道这么想对毓河不公平，但她还是想毓河给她一个保证，可现在苏毓河显然是不愿给。
“方才才说都应我，这会儿便反悔吗？”苏灵沧神色淡淡，“你不把你自身安危放心上，若出事了你要我怎么办？”
“阿沧，我们曾说过不隐瞒对方，我不想骗你。”苏毓河说，“我做不到你所要求的那样，若到你病危，我仍会挖心救你，无论是多少次，都是这样。”
“因为阿沧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存在，若阿沧不在了，毓河在世间的意义便没了。”
苏灵沧瞳孔颤了颤，眼底倒映苏毓河的模样，她屏住呼吸盯着他，四目相对，暧昧的情愫萦绕着他俩。
她沉默了许久，直到眼眶生出热意，抱住苏毓河，“真是个傻僵尸。”
苏毓河将头埋进她颈窝间，“阿沧莫出事。”
苏灵沧轻轻应声：“嗯。”
屋内暖意融融，但江郴守陆承霄一下午，但挽月还未出现，他闷得透不过气，索性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透气。
他一眼看见院中的两人，向来清冷自持的苏姑娘眼波流转，含情望着苏毓河，两人浅浅的碰了彼此的唇。
一霎间，他胸口涌上难以言喻的嫉妒，漫天嫉妒让他攥紧了拳头，他深吸一口气，合上窗户。
“嫉妒吗？”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江郴陡然心惊，回过头，厉声道：“谁？”
“呵～”罄姬双手抱胸，半倚靠着柱子，朝他诡谲的笑了笑，“我可以帮你哦。”
江郴警惕道：“莫胡说八道。”
罄姬眨眨眼，“妖界有情蛊，我知道在哪儿得到哦，而且那情蛊专为妖王所制，对身体无害。”
.
天微微亮。
苏灵沧被敲锣打鼓声给吵醒，揉揉眉心，苏毓河从棺材里坐直，扭头看向苏灵沧，“阿沧，他们要上山了，要去看看吗？”
苏灵沧往腰间一瞥，挽月为帮陆承霄治病，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但现在去探望他的病况，太早了。
但现在她已然没了睡意，索性下床道：“去看看罢，若是胡涛能去送他一程，那便再好不过了。”
离这座村庄最近的东方小山，他们还得扛着棺材走一段路程，胡父抱着牌位，胡母走在他身侧，一路上念着：“孩子，你一路走好啊。”
他们跟在队尾最末尾，苏灵沧没看见胡涛的身影，心沉了沉，“他还是没来。”
苏灵沧从乾坤袋里抽出一张纸，折叠成纸鹤，“胡公子，此次一别便是永别，望深思。”语落，甩出去，化为飞鸟飞往胡涛所在的地方。
走到一半的时候，待在胡家夫妇二人身侧的胡虎放慢脚步，往苏灵沧他们身后看了一眼，有些失望，“哥哥，不肯来吗？”
苏灵沧哑然。
“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走了。”他朝前迈了几步，又回过头道，“对了，若是哥哥刚赶到，带我传一句话。”
“他永远是我兄长，我很爱他，叫他莫再自责了，那不是他的错。”
胡虎挥了挥手，“再见！”
苏灵沧：“再见。”
胡父他们选择的下葬的地段很好，远观一片火烧的云，曦光照耀大地，他们就着坟土下葬胡虎尸体。
而胡虎的身体也越来越透明。
苏灵沧开始念起往生咒。
胡虎粲然一笑，做了个口型，“多谢。”
苏毓河回过头看向山脚，胡虎都快下葬了，本以为胡涛不来了，没料到他竟然赶来了。
胡虎忽然出声：“他来了。”
苏灵沧愣神，胳膊被扯了一下，她见状，顺势看去，是胡涛！
在胡虎离开之际，胡涛跑到苏灵沧身旁，双膝重重跪地，“弟，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没用没能救下你，你好好走罢，爹娘交给我，我会好好儿照顾他们的，也会好好照顾自己。”
“好……”
金黄色光芒照耀大地，胡虎随之消失，胡涛哭着抖着肩膀，胡家两老看见苏灵沧身旁的人，愣了愣，胡母喊：“涛儿？”
胡涛闻声时，慌乱起身，但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眼前一晃，倒在苏灵沧身上。
他惊慌失措的往后一倒，“对，对不住，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他连滚带爬的朝山下跑。
苏灵沧怅然的望他离开，苏毓河抬起被胡涛碰到的胳膊，衣服黑了一小块，他认真的擦黑色污渍，嘟嚷道：“阿沧明明可以避过他的。”
“不喜欢别人碰阿沧。”
苏灵沧眼底泛起涟漪，抬手揉他的脸，“他身子不适，自然得扶他。”她低声笑了笑，“醋劲那么大呢？”
苏毓河漂亮剔透的桃花眼因为苏灵沧轻声诱哄而亮了几分，映着光芒望着她，“阿沧，你是不是能听见我的心声了？”
苏灵沧笑而不语。
“真是不好意思。”苏毓河腼腆的笑了笑，“那毓河以后岂不是没有心事可言。”
“阿沧，胡虎临走前，让胡涛别再自责是何意？”
苏灵沧下山，“眼睁睁看着至亲死在自己眼前而无能为力，自然自责了。”她说到这儿的时候，垂下眼脸掩饰眼底的怅然，胡虎落入湍急的河流后，花蟒蛇偷袭胡涛，让他揭不开身去救他，最终眼睁睁看着胡涛死去。
不是胡涛的错，却是胡涛心底一辈子过不去的结。
苏灵沧的心沉了沉，若是她与毓河也到了那一天，又该当如何？
苏灵沧驱散心中阴霾，没发生的事便不多想，糟心，她抬起手腕，抬手注入方才的记忆，以及胡家父母所思念他的话，再次回到胡涛所在的地方，朝胡涛说：“给你看个东西。”
胡涛抬起头，苏灵沧拿起青镜为他编织幻境，“看完这些，振作起来罢。”语落，她再次离开。
没想到他们借宿一晚，竟发生了那么多事。
苏毓河长舒一口气，还好他们及时知道阿沧体内蛊虫，保住阿沧的性命。
现下只差陆承霄醒来后便可启程。
挽月为了疏通那块淤血废了不少灵力，回到剑中休息。
江郴神色看起来有些恍惚，目光飘忽不定的扫过苏灵沧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苏毓河不悦的挡在苏灵沧身侧，“你做甚？”
江郴愣神。
苏灵沧轻拍苏毓河呵斥：“不得无礼。”
苏毓河拧着眉，勾着苏灵沧尾指，用心传话，“他看阿沧。”
苏灵沧无奈，“无碍。”
“不喜欢。”苏毓河闷闷的扭过头。
他们的一举一动自然落入江郴眼中，他悄然攥紧拳头，紧紧盯着他们眉来眼去却又无能为力，愤然起身。
还未等苏灵沧开口，见江郴出门，“江公子是好人，你莫针对他。”她抬手摸摸他的头，“听话。”
这语气，跟哄雪宝似的。
苏毓河别扭的应了一下，“亲一下。”
苏灵沧有些好笑，没搭理他。
陆承霄睡了一天，醒来时恍如隔世般，他一睁眼便看见苏灵沧站在床边守着他，他半支着身体，嗓子干涩，“阿沧还好吗？”
苏灵沧闻言一愣，转身颤着手倒了杯水，“已经解决了。”
“哦，什么时候离开？”陆承霄神色有些恍惚。
“需要休息吗？”苏毓河问，“可以随时走。”
陆承霄当即下床，“走吧，我们耽搁的时间有些久了。”
未等村民回来，他们继续启程往林云夙所在的地方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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