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宿命(七)
暴雨一夜未停，直至天蒙蒙亮时这才逐渐转小了下来，淅淅沥沥的小雨淋个不停，屋内点着的微弱烛火一夜都未燃灭。
一夜都没有合眼的厉长老此刻疲惫不堪的站在屋外的檐廊下，红着眼眶，颓然的望着屋内那盏还未熄灭的微弱烛光。
他在屋外守了一夜，等了一夜，却始终都没有能等到林鹭苏醒的消息，也没能等到尘长老带着松溪长老回来。
细雨之中，一直撑伞隐身藏于阴暗角落里的乳娘和墨雪同样也在等着，等着最后的那个结果。
忽然间，寂静无声的房间内忽得传来了小暮黎欣喜若狂的声音，像一道惊雷般划破了这片天空难得才有的宁静，像一块巨石般坠入了每个人平静的心海之中，令他们心头忍不住泛起了一丝涟漪。
“穆雅姐姐，你终于醒了！”
不高不低的声音，不多不少的几个字，不长不短的一句话，给了此刻所有静候结果的人们一个最终的答案，她醒了，她竟然熬过去了，她注定命不该绝！也许所有的一切仿佛真的有它命定的宿命那般，任凭谁也别想妄图去更改些什么。
一直守在房门外静候消息的厉长老在得到了这个好消息之后欣喜若狂，拔腿转身急匆匆的冲进连绵细雨之中，朝着院外狂奔而去，当他不经意间路过墨雪与乳娘所在的阴暗角落时，下意识脚步一顿，急忙匆匆收敛了所有的喜悦情绪，垂眸匆匆行礼道“臣拜见王后！”
墨雪冷眼瞥了他一眼，忽得冷漠转身，带着一直为她撑着油纸伞的乳娘一起疾步离开，冰冷的声音飘在了寒冷的细雨之中“免礼吧！”
墨雪带着乳娘前脚刚刚离开这里，从房间里冲进细雨之中的小暮黎后脚就追到了垂眸停驻在细雨之中的厉长老身后，欣喜若狂的抬手攥紧了他的湿漉漉的衣袖，拖拽着他往院外跑去“厉长老，我们赶紧去找尘长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我相信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欣喜若狂的小暮黎拖拽着厉长老一路往前跑去，不知为何，厉长老竟忽得冷了脸，停驻下了脚步，用力挣脱了小暮黎的束缚，蹲坐在他面前，含笑凝望着他单纯不解的目光，缓缓抬手轻轻抚摸着他粉嫩的脸颊，柔声道“小王上，我就不陪你去找尘老头了，穆雅她刚醒，身子虚弱，我想去炖点补药给她养伤用。”
小暮黎望着他那双莫名有些哀伤的双眸，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乖乖松开他的衣袖，转身朝着尘长老所在的方向疾跑而去，厉长老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发烫的眼眶渐渐红了一圈。
当小暮黎的身影彻底消散在他面前之后，他从地上缓缓起身，抬手拭去了眼角处挂着的泪珠，佝偻着身子，步履蹒跚的朝着墨雪刚刚离开的方向离去。
当小暮黎在绵密的细雨之中急匆匆的赶到长生殿内，松溪长老所住的院落外时，远远的便看见了跪坐在院落外，一动不动的尘长老。
只见他此刻浑身上下皆被雨水浸透，那湿漉漉的，还在不断往下滴水的斑白长发和单薄的衣衫紧紧的包裹着他那写满绝望与落寞的身影。
此刻，他仿佛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那般笔直的跪在那里，空洞无神的双眸直勾勾的盯着院落里的某一处，挂着水珠的睫毛与眼皮竟连一下都不眨。
他的额头上那个正在不断往外冒血的血窟窿，此刻已经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那抹被雨水冲淡了颜色的浅红，顺着滴落在他鼻梁处，渐渐滑落在地的雨水一起嘀嗒，嘀嗒的砸在地上，被绵绵密密的细雨冲刷的干干净净。
细雨之中，小暮黎望着他绝望的身影，渐渐的收敛了那原本不可抑制的喜悦，他垂眸整理好复杂的心绪，缓步走到尘长老身侧，垂眸望着他，沉声道“尘长老，穆雅姐姐她刚刚转醒了，您回去看看她吧。”
尘长老闻言后，一直死盯着院落里某一处的空洞双眸里忽得闪过一丝亮光，他下意识的轻轻眨了眨困顿的眼皮，任由悬挂在他睫毛与眼皮上的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至唇边。
他下意识拧紧了双眉，有了些许亮光的双眸里划过了一丝心痛神色，一直紧闭着的双唇似是轻轻的动了动，却又始终没有张开，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良久，他忽得紧紧的闭上了双眸，任由两行滚烫的热泪从眼眶里滑落，混着滴落在他脸颊上的冰冷雨水一起，嘀嗒，嘀嗒的砸落在地上，被绵密的细雨冲刷殆尽。
他忽得费力的从地上爬起身来，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一瘸一拐的走在细雨之中，微弱到似是并不存在的声音轻轻飘在绵密的细雨之中“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绵密细雨之中，厉长老缓慢而又坚定的走到了墨雪所住的院落里，停驻在她紧闭的房门前，抬手轻轻扣门“王后，臣有事想同您商量，您可否赏脸一见？”
敲门声轻响，独自垂眸坐在房间内，正在用自己的一缕情丝，专心施法炼制锁情铃的墨雪忽得停下来，抬眸望着立于房门外的那抹沧桑的身影，沉声道“我不太舒服，不愿见人，你有什么事直接说便是。”
厉长老倚着房门而立，垂眸沉思了良久，终是沉声道“王后，老臣知道，自打数十万年前，斯珏真神为暮黎算出他身负终将会祸乱六界的命劫之后，老王上便一日都不曾真正安心过。为了除掉暮黎，为了维护六界安宁，他当年不惜背负千古骂名也誓要除掉黎钰母子，最终不惜逼死了夜冥，险些绝了神龙族王室血脉。我犹记得当年是您不舍暮黎，不忍心他不过才刚刚出生，连这世间繁华还都未见过，便要因为命劫而丧命，他这才能有幸能够活到今日。”
“老臣敬佩您，敬佩您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胸襟，便能为大义担下如此重责，所以一直以来我和尘老头一直都在尽心尽力的帮着您和老王上，好好的教养小王上，让他能够明理辨是非，避免他最终走到无法挽回的那一步。为此，尘老头不惜以身作则，狠心与穆策彻底斩断父子情份，对父母双亡的穆雅不闻不问，老臣看着心里难受！”
“臣知道，您与老王上对暮黎寄予厚望，所以决不允许他做出任何违背是非礼教之举动，狠下心去不断的磨练着他的心智，逼迫他去成长，老臣看着心疼！”
“老臣知道，您和老王上因为穆雅的身世，因而不愿让她与暮黎有过多的牵扯，可是穆雅是尘老头唯一所剩的血脉了，您当真忍心将尘老头最后的希望都掐灭吗？您当年能力排众议，留下暮黎的性命，如今为何不能留下穆雅呢？老臣愿以性命担保，穆雅这孩子品行真的不差，她绝对不会将小王上带偏的，老臣求您将她留在神龙族吧，别再让她四处漂泊无依，受尽苦楚折磨了。”
厉长老说话间，垂眸坐在房间里的墨雪已经将她的那缕情丝炼制成了锁情铃，她紧握那个红色的小铃铛，望着厉长老的身影摇头苦笑道“她刚刚挨过那一劫，身子虚弱的厉害，你去找下人拿些神草灵药给她补补身子吧，我待会儿过去看她。”
墨雪语罢，倚着房门而立的厉长老喜出望外，急忙连声应和着“好，好，我这就去。”
厉长老前脚刚离开，独自坐在房间里的墨雪垂眸凝望紧握在手中的锁情铃，喃喃自语道“孩子，别怪我心狠，我就只能帮你这么多了，往后的日子是福是祸，还要全看你自己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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