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番外一
<朝圣旅途>
他是顾行衍。
是顾家行字辈的第三个孩子。
也是顾家的私生子。
这是年仅十岁的他在见到这位突然拜访的陌生人后短短半小时里，得到的唯一一个有用的信息。
其他的，都无关紧要。
即便那人的意思是，叫他回顾家去住，美其名曰，回到属于自己的家。
可顾行衍知道，自己没有家。
如果在那人嘴里那样美好的地方，真的是他的家，那样和蔼的长辈，真的是他的家人，那为何在这十年里，从未有人来看过他。
可终究还是有些期待的。
自小他就只跟保姆生活在一起，身边的阿姨换了又换，可平日里连个开家长会的人都没有，老师从来没见过他的父母，同学们也爱看玩笑，说他准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惹人笑话。
顾行衍一直以来，过年过节上街去，总能看到旁人一家几口其乐融融，他怎能不妄自菲薄。
从小就被养在北城城郊的这栋旧式小洋房里，顾行衍身边唯一能够称得上是家人的人，就是这个从他五岁开始负责照顾她的阿姨，刘姨。
要他回去可以，他一定要带着刘姨一起走，这是他唯一的要求。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顾卓。
自己所谓的父亲。
顾行衍看到他轻轻搭着一个比他稍稍大几岁的小男孩儿的肩膀上，脸上浮现出宠爱的笑意，顾行衍牵着刘姨的手，走到门厅里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父慈子孝。
是顾行衍从未体会过的。
他有些羡慕，或者，是嫉妒罢。
可顾卓看他的眼神，只有比他更甚的冷漠，好似是陌生人。
他真的是自己的父亲吗？如果真的是，那为什么他会这样厌恶自己。
回到顾家以后，顾行衍就被养在了顾老爷子身边，他一开始有些胆怯，顾老爷子生性乐观，面子上却无比威严，看着吓人了些，他只是个十岁的小孩儿，怎么可能不怕。
每每他从房间里出来，就能看到顾行哲缠在父亲身边，要这个要那个，他并不在意。
不过有时候，顾卓回头看时，便能看到顾行衍站在走廊尽头，怔忡地看着他。
顾卓有时也于心不忍，毕竟平时是他亲自把顾行哲送到学校后，叮嘱不能在学校招惹麻烦，回看自己这个私生子，倒是乖巧，转到新学校后，考了两次试，次次名列前茅。
那天回到家之后，院子里没其他人，只有顾行衍一个人乖巧地坐在那儿，似乎拿了本故事话本，一声不吭。
那是顾行衍记忆里，顾卓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彼时已经是他住进顾家老宅后的第四个月，院子里的海棠花开了，馥郁芳菲，在阳光底下，光彩照人。
视线里出现了一人，顾行衍抬头看了眼，正巧对上顾卓的视线，他没想到父亲会来，愣了几秒以后赶忙站起身来：“父亲。”
他的手指搅在一起，动作里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有应对这种情况的经验。
顾卓看了眼他手里的书，倒也没多问，反倒是问他说：“最近在学校，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顾行衍难得的笑了下：“老师夸奖了我很多次。”
顾卓几分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你是这家里最有前途的孩子，继续保持。”
顾行衍怔了一下：“谢谢父亲。”
“你平时——”顾卓叹了口气，犹豫片刻之后还是说：“有什么想要的，就跟我说。”
顾行衍抬头看着他，没再说话，顾卓微微倾身，低下头去：“没什么想要的吗？”
“有。”顾行衍没有多想，只说：“父亲，我马上过生日了，如果我这次考试能考到第一名，您能陪我过生日吗？”
顾卓低头看着他，这孩子的眼睛里充满着隐隐的期待，他不忍心拒绝：“好，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礼物吗？”
顾行衍摇了摇头，他想要的生日礼物，仅仅是体会一次有父亲陪着过生日的感觉究竟是怎样的，仅此而已，别无他求。
顾卓临走之前，似乎有什么话要问，却始终没能问出口。
顾行衍在学习上非常努力，在月考，期中考中都拿到了第一名的成绩，眼看着就要到了九月的最后一天，他期待的一切似乎近在眼前。
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他什么都没有得到，没有生日礼物，没有生日蛋糕，没有父亲。
整个家里，就连一直对他不错的顾老爷子，都忘记了他的生日。
死气沉沉。
顾行衍端坐在沙发上，盯着挂钟表盘看了半晌，直到指针早已划过了顾卓每天下班回家的那个时间点，这个家里都只有他和刘姨两个人。
刘姨拿了个兔子玩偶过来，蹲在他面前，等他看过来以后，刘姨笑着祝贺他：“小衍，生日快乐，阿姨买不起什么贵重的礼物，这个也是精挑细选过的，给你当伙伴，希望你能喜欢。”
顾行衍接过这只兔子，笑着答了声谢，几分珍重地将兔子玩偶拿到了自己的房间，他记得自己写下过顾卓的电话，他找到家里放着的固定电话，拨出那个记忆中的号码。
没过多久，那头便接了起来，环境无比吵闹，顾卓有些不耐烦道：“喂？什么事？”
顾行衍沉默着，只听到那头传来另一个男孩儿的声音：“爸，您等什么呢？我跟大姐都在等您呢，电影马上就开场了。”
“行，我马上过去。”顾卓问都没问，究竟打来电话的是谁。
意料之中的事。
他本不该有所期待。
但既然是已经应下来的事，就应该有所作为，那天顾卓回来之后，顾行衍主动拦下了他，当着顾家所有的人面说：
“今天是我的生日，父亲本来答应过我要陪我一起过的。”
顾卓愣了一下：“今天是你的生日吗？我记得是十月——”
“孩子。”顾老爷子挖了顾卓一眼，对着顾行衍说：“叫你父亲明天陪你一天补起来。”
顾卓有些不乐意：“爸我明天还要出差呢。”
“没关系。”顾行衍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我已经不在意了。”
他有刘姨陪他过生日，就足够了。
那天，顾卓当着老爷子的面承诺，之后有空一定多会来看顾行衍，顾行衍又信了他一次。
只是，承诺说出来是那么简单，践行又谈何容易，顾卓每次回来，都是来看顾行哲的，与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之后顾家的那些人，每逢他过生日的那天，就送来一些金玉其外的物品，一些作为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压根儿没什么用的东西，表面上与他打好关系，背地里夸夸其谈，对他实在是看不起。
原因仅仅是，他们要顺着顾老爷子里的心意，多分一份遗产。
等他稍微大了些，顾行衍选择了在学校住宿，远离顾家那群豺狼虎豹，也远离顾家的社交圈子。
因为顾老爷子想要他多跟圈子里的孩子接触接触，以后多有裨益，可那些人哪里不知道顾行衍是私生子这件事，对他冷嘲热讽，他并不在意这些人说什么做什么，只是常扰他耳让他厌烦，他想尽可能远离。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上了初中后，学校里的人纷纷相传，顾行衍是私生子，虽说美其名曰是私生子，但圈子里的人都认为，私生子就是没有名分的，小三儿的孩子。
只有他的堂弟，卫谌听到那些人的说法之后大打出手，却还是被家里人拽了回去好好教训一番，卫谌向来叛逆，依旧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顾行衍身后，他慢慢地就接受了跟在自己身后的人。
流言和诋毁从未停止。
顾行衍那个时候才清楚，什么叫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不是单单靠他远离就能避免的。
顾老爷子并不想管这件事，并三番五次暗示他，他能够依靠的，只有老头子我一人。
顾行衍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顾老爷子会一意孤行将他从城郊接回顾家，为什么老爷子会违背所有人的意愿对他一个私生子这么好。
老爷子把他树在所有人的对立面，意在何为？
他开始跟着顾老爷子学习一切他能够学到的东西，顾行衍心里无比清楚，必须要武装自己，只有自己才是他能够依靠的唯一一个人。
他想要在这家里活下去，不受人摆布，不随波逐流，只有让自己处于立锥之地这一个方法。
他要顾家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他也是顾家的儿子，他凭什么不能分一杯羹。
仇恨和抱负支撑着他度过了许多年，一直到高二的那一天，他似乎多了一个理由。
那天，他第一次遇到了周溺。
她扎着高高的马尾，背靠在走廊的角落，那天阳光很好，照进她的眸子里。
顾行衍分明记得，周溺朝他看了过来。
但是没过多久，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周溺蹦蹦跳跳地走到另一个男人面前，挎着他的手臂，一同走下楼去。
他想要的，似乎从来都不属于他。
但拿不来的他可以抢，他觉得，周溺是属于他的，她只能属于他。
他蛰伏了五年，整整五年，步步为营走向了在他心底埋藏了五年的人，白芷欠他一个人情需要偿还，她还需要一个机会拿到足够置黎野于死地的东西，顾行衍可以给她这个机会，也可以帮她彻查黎家。
白芷问他：“你真是为了帮我才彻查黎家吗？你是为了你自己吧。”
让黎野和周溺分手不难，难得是让周溺从此之后再也不对黎野有任何留恋。他要的，是周溺能够安安心心呆在自己身边，哪里也去不了。
他要黎野的劣根性展露无疑，他要周溺只能依靠他，他要周溺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只有他顾行衍。
一脉相承，卫谌问过他，为什么你明明最厌恶顾老爷子逼迫你的做法，可你还是活成了他的样子。
顾行衍的神色黯淡，他不在意自己究竟变成什么模样，他只在意周溺能不能看到他。
当年的仇恨和不平早已抹去，他掌握卓远集团之后那所有的一切都步入正轨，待顾家陨落一切恩怨都会一笔勾销。
他现在要的。
只有周溺。
周溺的身上，应该时时刻上他顾行衍的名字，作为他顾行衍的所有物。
说来也巧，那天他跟人应酬，只听人说，雷鸣似乎也在这酒楼里，还带了一个很眼熟的小姑娘。
听出那人话里的意思，顾行衍顺着他的话一问，方才知道是周溺。
隔了许多年，他又一次，可以光明正大地瞧着她，小姑娘一副被人欺负狠了的模样，顾行衍有些忍不住，便出声直接将她带走。
意外地，周溺愿意跟他走。
那个时候顾行衍想，周溺许是记得他的，一定是记得的。
仔细想来，其实他有些冲动了，那天的周溺似乎是被他吓着，小心翼翼地，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不过顾行衍记得，这丫头问了他一句话，她问，你是超人吗？
多年之后，他回想起来，还是忍不住笑，那天他问周溺：
“点点，跟我在一起以后，你的第一个想法是什么？”
“第一个想法？”周溺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应该是，有钱真好啊。”
顾行衍：？
“我跟你说。”周溺挎着他的手臂，仔细回想：“以前我在路边摊买煎饼果子都不敢加鸡蛋，但是后来跟你在一起之后我用你给我的资源赚的第一笔片酬，剔出来几块钱，买了一个煎饼果子，加了两个蛋，还加了火腿和鸡柳，美滋滋。”
顾行衍忍不住笑：“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这么爱吃煎饼果子？”
“也没那么爱吃。”周溺靠在他身上：“当时还有一个想法。”
顾行衍看她：“什么？”
“你当时帮了我，我心想你真是个好人，一定得好好谢谢你。”
顾行衍的眸色微沉：“点点，我不是什么好人。”
“为什么？”
顾行衍不说话，但周溺明白他的意思，无非就是外界那些不着边际的话，说他不忠不孝，说他没有良心，亲手害了把自己养大喂大的亲人们。
“那又怎么样？”周溺笑了下：“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啊，严格意义上，我还为了钱，为了报复前男友，出卖自己的身体呢。”
顾行衍不喜欢这个说法，皱着眉头抬手去捏她的脸：“不许这么说自己。”
“别捏了。”周溺捉住他的指尖：“我的意思是说，如果非这么说的话，你和我都不是什么好人。”
语气微顿，周溺几分认真地看着他：“所以就算下地狱，我也会陪你一起下。”
爱意是一程朝圣的旅途，春风拂面，吹过一个又一个冬天，挟着那些清寒的气息，带至下一个爽朗的夏天，不论丢春去夏，不论秋去冬来，她永远都是他共赴地狱时紧密相拥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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