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拜神
按照神律推算,第五君神水之后便是第六君神地和第七君神木,此三神在十二自然神的排行上最为临近,若想要引灵阵成功,那么镇三角的三神联系越紧密越好。虽然暂时不清楚为什么锁住神龛的门,但是他们也大约算是有了一点底。
风十三点出一楼场地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但是一时半会看不出什么来。闲潭皱紧眉头,他每每专心思索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抿唇,甚至露一点舌尖来舔舐,唇的湿润让他更能安定。他隐约中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氛围,但是奈何时间太久远,他想不到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经历过有这些有几分相似的事情,这让他有些烦躁和不安。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正等那戏台上唱完一出《潇湘流》,青衣压着步子吱扭吱扭地下场,转身撩起一块幕布钻入戏台后。一楼那个方向是唱戏的后台?闲潭立即拍板:“走!”
他们留了一碟没怎么动的糕点,风十三刚倒的一盏茶还在腾腾地冒热气。现在正是新曲开场的时候人正多,但这么拥挤热闹的戏楼,居然没有一个上前占了他们三人的位置的。
就在他们三人起身离去之后,四楼正对着那个角落的包厢里,从外向栏杆里看去,只见一个青衫装扮的男人从包厢里的那扇屏风后面慢悠悠地踱出来,他不紧不慢地走到观戏台倚着栏杆,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供奉过元君了?”
话音刚落,他背后那扇水墨画的美人仕女图的屏风中,那正半眯着双眸靠在秋千上慵懒休憩的美娇娘竟缓缓睁开双眼,转了个身背对着他,口吐人言:“有人勘察过元君的供奉。”只可惜那声音虽说也悦耳动听,却是实打实的男子的声音。
青衣男子——也就是这小天场的主人,宁九讶异地回头,却不是问是什么人动过:“怎么现在才来?这都逢魔时了,按玄机处的脚程,不应该今日正午左右就到吗?”
“美娇娘”依旧拿美背对着他,闻言不情不愿道:“我怎么知道。”
宁九也不恼,好声好气道:“好啦小白,你平白和我置什么气?快帮我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们法力留下的痕迹?”
被他称为“小白”的画中人静了一瞬,随后一股混杂着妖与灵的纠缠的力量悄然蔓延开来,在画中人的眼中,这栋戏楼的所有地方都化为了分明的白纸黑字,而法力在这黑白间好保持着自身独有的色彩,十分鲜艳夺目。
妖的法力具有一种独特的野性,换种说法就是不知收敛,蛮横行于天地间,故而和人灵气所化的法力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很好区分。在画中人法力笼罩的范围,所有的一切都被笔墨勾画,在戏楼的各个隐秘的角落都藏匿者浓重的妖气,隐隐勾结黏连,几乎快形成浓郁的红光,透着几分阴邪的血腥,甚至是似而非地、居然还掺杂了几分君神的信仰请愿之力!
画中人豁然睁开眼睛,整张屏风的墨色骤然凝结成一点,紧接着疾速四散开,竟汇成那美娇娘放大了的数十倍的艳丽面孔,一双秋水眸此刻混杂着震惊和惊怒,目光直直地刺向宁九:“你到底想做什么!这里怎么会有君神信仰之力!”
宁九却依旧笑吟吟道:“诶呀,我当什么呢。不枉我将你的一缕魂魄塞进这死去的画妖体内,小白你终于有这女人的五成功力了。只可惜你这声音还是改不了,一开口便煞风景。”他颇为可惜地摇摇头。
仿佛被戳中痛处,画中人退去了一些距离,垂下了眼帘来遮盖一瞬间翻涌而出的怨毒,声音也低沉下来:“你计划好的?”
宁九微微一笑:“自然。你总不会以为,我这三尊神像供奉,就只是给引灵阵做阵脚的吧?”
画中人蹙眉,沉默不语地撇开了眼。只是……他搓了搓手指捏捏眉心,疑惑地又扫过被他注意到的三道不同的法力存留。奇怪了,为什么他会觉得刚刚那个瞬间,他们三个人里面有两个人具有相同的信仰之力呢……
在此之前
闲潭三人分头行动,并未发现有什么通道能通向戏厅后台,反倒是他们在这戏楼里转了一圈,居然各自在中心的君神水的神龛前碰头了。三人面面相觑,倒是陈蒙先开口:“那个……有道是神前先拜礼,有事是愿无事是缘,要不,咱们先拜拜元启元君?”
闲潭道:“又拜?”
风十三“咦”了一声:“又?”
闲潭下巴朝陈蒙一挑:“估计要不是这人看这里不太干净,神龛因为被当阵脚显得君神法相有些怪异,在看到的时候他就跑过去拜神了。”
陈蒙提起拜神,连眼皮子上那层死气都散了些:“神前留一面事后好相见,统领你这种不信仰神的自然不会懂的。”
闲潭反唇相讥:“我看你信得也不怎么心诚。
风十三失笑:“拜拜应该也无妨,反正这里每天人来人往的这么多,总有人会拜的。”
闲潭道:“指望着有妨呢,你别乌鸦嘴了去。”说完也不管风十三的愣神,径直走上去和陈蒙并肩按正常的供奉礼拜了三下。待他转身,却只见风十三面色如常地起了个不伦不类的手势,也上前给第五君神的神龛拜了三拜。
陈蒙:……
闲潭:……
闲潭:就算你不信神,但是这样做是会被君神认为你大不敬,降天雷劈你的。
风十三:那不是正好?天雷一劈这戏楼还有什么可阻挡我们的地方吗?什么雕花木窗不都被劈开了?
闲潭:……怎么还没道真的天雷把你劈死啊。
话虽如此,也不知道是他们真得运气好呢,还是阴差阳错呢,还是刚刚给君神的拜的礼成了缘呢,总之,还没等三人从神龛旁走出十步,身旁的一扇门被“嘭”地推开,从里面冲出来一个酒气冲天的中年男子,捂着嘴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哧溜一声跑没影了,估计是找地儿吐去了。
闲潭脚步一错避开男人冲过来的势头,侧身时无意间扫过屋内华丽的装潢,目光在那扇漆木双面彩绘屏上稍微一顿,不动声色地扭过了头。
被人盯梢了。他抿了抿唇,眉宇间带上了一点厌恶。倒不是对盯梢的人有什么恶意,他只是每次想到有双眼睛在暗处连着筋脉骨髓的铁链,骨子里的血就几乎贴着脊梁蚂蚁一样地细细密密地攀上来,只要意识到被窥探,就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当初经历过的虚伪的光阴,带出一丝鲜少出现在他脸上的阴云拢在眉间。
陈蒙看他表情便知道不对,他跟了闲潭这么多年也知道这人的脾气,然而这种暗地里的窥视他甚至没闲潭感受的明显,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闲潭按照自己原步子迈到走廊尽头拐角处的那扇背后封着不知什么通道的雕花木窗格挡前,回过头来看,陈蒙倒还跟在他身边,而风十三则不知为何,依旧留在原地扭头看着那男人离开的方向,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回头遥遥地冲他比了个口型:我去看看。说完便径直转身跟了上去。
闲潭默了一瞬,他发现自己好像确实没有理由叫住风十三,于是转身专心对付起这雕花隔断来。陈蒙看了看风十三确实已经追着男人去了,才上前抬手肘捣了捣他:“……头儿,这个风十三,什么来头?”
他没叫统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窥探的视线,又没了风十三的保密措施,只好小心谨慎地叫一声“头儿”。闲潭两指并拢细细地按着这木头划了一周,收回手道:“是槐木……你打听他干什么?你要是想知道,回去给你找卷宗资料看。”
“槐木多生阴诡,但是也封阴魂。”谈到鬼那就是陈蒙的看家本领了,“可凡是有点阵法概念的都知道,正因为如此,画封阵的载体绝不能用槐木,易侵蚀阵法本身……到底什么用意……卷宗?我在咱们衙门待了这么多年我什么卷宗没看过,你倒也别拿这个诓我。”玄机处倒也的确算得上是个衙门。
“你以为你看的就是全部?”闲潭鼻子里轻飘飘落一声笑。没了一个总扰乱他心情的久别重逢的故人在跟前,他总算是恢复了陈蒙往日习惯的那股调调。
其实这人在不紧不慢做事的时候总有那么一种恰到好处的甜劲儿,加上不带嘲讽意味的玩笑,正搭他这么一副略带少年相的好皮囊。“我那边的卷宗,等回去了找给你……我怎么看着这不像是封印,倒像是……传送阵?”
“你那边的卷宗?”陈蒙一愣,心想难道这风十三还是天字级的什么神鬼不成?而此刻不是纠缠风十三身份的时候,他飞快移开话题,“这传送阵,不会直接给咱传送到戏台上来个粉墨登场吧?”
“那我也能唱两句鸿鹄歌。”闲潭笑道,旋即正色,细细地拆分起阵法的流转走向,“说正经的,这地方一点都不干净,刚刚我转了一圈,真的是……四面八方都是……”都是妖。
“实的虚的都不多。”陈蒙叩了叩手心,意思是死气和阴气都不重,思索道,“你确定四面八方都是?我可一点都没感觉到。”
“……”闲潭无语,心道我是白鹄你是白鹄,妖自身对妖族的感知最为敏锐,不是出于妖力,而是某种血脉。《小学绀珠》卷十记载:“凤象者五,白者鸿鹄”。
龙凤两族对其他妖族有着天然的上位血脉压制,自然能够感受到这栋人来人往的戏楼里究竟藏了多少妖。不过怪异的是,哪怕是他,都没能在这些妖怪身上感受到一丝外泄的妖力,所以……“好像是有什么把他们都盖住了,你感受不到很正常。”
“真是怪事……”陈蒙嘀咕一声,眼看闲潭反手一招,手中白光凝成一片白羽,直直朝着雕花隔断的某个点刺去。那是他们找准的传送阵阵眼,本意也只是试探一下这个阵法的强度,毕竟为了不打草惊蛇,闲潭并不想直接破坏阵法。谁知那根白色的翎羽居然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木质隔断的内部,就这么眼睁睁的穿过木头消失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了半天,很难想象眼看着这么花里胡哨的阵法,居然就真的只是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传送阵。
闲潭牙酸地深呼吸了一下,率先打破沉默的空气:“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手艺,我们走。”他将手按在了阵眼上,输进一丝法力,便只感觉一阵阴风从他身后吹起,似乎化为一双绵柔又强硬的手,从他背后推了一把,下一个瞬间,他眼前的景色就变了。
还没等他打量出个三二一来,身后就有人跟了过来,陈蒙扶了一把他的肩:“怎么这么黑……诶呦我去!君神在上!这怎么和密道似的!”在他们两人眼前铺开的是一条弯折向下的石阶梯,顶上两边皆是方石整齐垒起的墙,涂着漆黑的涂料,闲潭抹了一下,触手细腻温凉,带着点湿漉漉的感觉。墙壁每隔十米左右都有一个凹陷,里面柔柔亮起的白光,在黑暗里陈蒙眼力非常,当即倒吸一口凉气判断道:“夜明珠。好家伙,真是奢侈。”
一片白色的羽毛就落在他们身前台阶上,闲潭俯身捡起来,转过身面对一堵严实合缝的墙,转手又将那片羽毛送了出去。
“我施了点障眼法,只有十三能看见那片羽毛落在哪儿。”旋即转身对陈蒙道:“走,咱们下去看看。”
话说起风十三,他追着那醉酒男人的方向离开,实则是从房间里的屏风中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笃定那屏风中的画是妖,应当善于模仿辨认旁人的法力波动,可是到底为什么……风十三摊开手看了看,为什么那画妖会故意模仿自己的法力气息呢?白袍掩盖下的锁骨正隐隐发烫,风十三神色不变,轻声斥道:“有点出息,又不是找到其他骨头了,人家模仿出来的赝品也让你这么激动?”
只是,赝品这个词显然让风十三有些皱眉。他一觉睡了九十多年,当初发生的事情仿佛恍如昨日,心头的预感越来越差,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又将他推到了这个问题的面前。如果说当初的大洞天寺降神式,请的只是一个伪神,一个君神风的赝品,那么这次呢?还会和大洞天寺一样吗?
他孤身一人站在走廊无灯的角落里,沉默着叹息。为了验证越发不安的预感,他慢慢地走着,倘若有人此刻看见他的背影,就会明白何为命途悲风枯叶萧索,像一阵缓而轻的风,为了不惊动某些即将坠落的叶,来去温柔而无留恋。好像这个人走过只是走过,没有什么人会记得他,就好像没有什么人会记得某个再平凡不过的秋日的一阵风。
他的步子落在一楼正西方的神龛前,凝视了良久。最终上前,抬手轻轻一划,风刃便砍断了神龛木门的锁。在拉开门的一瞬间,他想了很多,譬如这是君神地的神龛,希望待会自己赔罪的时候不会被他穿小鞋;譬如这是空的;譬如这是伪神神像;譬如这是十二自然神之下的大小仙官——直到他看清楚那神龛里立着的神像,沸水般翻滚的念头陡然间被泼到了冰冷的地面,他睁大了眼睛,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
那神龛里,摆着一尊挽剑而笑的,早已陨落了的,第四君神风的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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