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叶重雪是被一顶轿子抬走的。
夜色正浓,外面偶尔传来几声乌鸦叫,除此之外这一路上都没有半点声响。
她脑海中的想法千万遍,浑浑噩噩的面色越来越白,这时轿子总算是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随即有人站在轿子前,声音带着恭敬:“今日是我们唐突了,还请姑娘莫要见怪。”
这人的声音又尖又细,尾音还带着几分娘气。
叶重雪在轿子里咬了咬唇,她在戏本子里看见过,太监就是这么讲话的。
他也不在意里面的人回不回自己,自顾自儿地说道:“误会一场,我们这就送姑娘回去。”
“误会?”无端端把自己绑到这里来,他居然还说是误会。叶重雪在轿子里缩成一团,若不是她如今的性命被掌握在他人手里,她定然是要出来问问到底是什么误会。
轿帘两边被人掀开,那人站在叶重雪面前,将手中的画轴一点点打开。
借着窗外幽幽的月光,叶重雪看了那画卷一眼,随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那画卷上的女子与她生的很是相似。
只不过,又不像她。
女子穿着一袭雪白长裙,袖口处绣了几枝绿梅。身上别的装饰都没有,她就这么躺在莲湖旁,歪着头好像是睡着了。
可叶重雪看见的一眼,还是羞红了脸。
那画面上的女子分明穿了衣服,可却还是很勾人妩媚。她身上的那件纱裙已经被水淋的湿透,依稀显现出曼妙的身姿来。
她抬手撑着脑袋,松松垮垮的衣领往下垂,露出一截香肩。白皙细腻的肩头上,有一朵半开的红莲胎记。
分明只是露出了一截肩头,却莫名让人觉得呼吸急促,不敢再乱看。叶重雪赶紧低下头,却见那玲珑的身姿下,美人的一双脚却是赤裸的。
白嫩的双脚如同月牙,整个浸泡在水中。池中的锦鲤瞧见了,游着过来亲吻美人的足尖。
这是一副极为香艳的美人图。
叶重雪彻底不敢瞧了,急急闭上眼。这上面的人必然不是她!
她……就算是生得有几分相似,可是她哪里有这个女子这样妩媚天成?分明只是露出了一截肩膀,一双脚。
可就是让人挪不开眼睛。
“这是我们主子的结发妻子。”见她这幅模样,大太监轻轻笑一声,动作轻柔的将画卷给收了起来。
“两位主子夫妻恩爱,琴瑟和鸣。抓了姑娘过来实非主子所愿,只是姑娘与她生得几分相似,这才一时没有控制住。”
那女子与自己生的倒的确有几分相似。
叶重雪点头,可随后却是又觉出几分不对劲:“那她人呢?”
大太监低下头,面上满是遗憾:“多年前已经病亡了。”
原来阴阳两隔了,叶重雪对画上的女子感到几分可惜。可想到刚刚发生的那一切,心中还是觉得颤抖。
接下来的一切叶重雪就不知道了。直到再次醒来,发现正躺在自己的床榻上。
她谨慎的往四周看去,瞧见熟悉的布置后,发冷的身子这才一点点回暖。
撑着身子看向窗外,外面还是一片漆黑,只有一丝月色。叶重雪翻身想下去喊人,手却碰到了身下的锦盒。
叶重雪疑惑地打开,可瞧见里面整整一盒沉甸甸的金子后,立即就恼了。
“疯子!”半夜将她带走,又那样吓她,如今居然拿银子来羞辱她,堵她的嘴。
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实在是可怕。
冰冷的声音,粗喘的呼吸,还有放在她颈脖上,仅仅只是一只手就掐住她让她无法动弹。
叶重雪顿时觉得手中的锦盒都在发烫,她毫无犹豫的扔下了床榻。咚的一声响后,整个庄子却寂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这个庄子上,所有人都像是消失了。
叶重雪喊了几声,却也无人回她。她面色越来越白,那人能在庄子上掳走自己,又平安无虞的送回来,可见本事有多大。
她到底是得罪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黑夜里,那掐住她颈脖上的手似是又开始用力。叶重雪趴回床榻上,只觉得呼吸困难。
她就这么睡了一晚,偷偷哭了一会儿,昏昏沉沉的,直到没了知觉。
檀云一早来喊她,可叫了几声却都没有反应。她伸手在她后背上摸了一把,却摸到一手的薄汗。
“姑娘……”她吓了一跳:“这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我让人去给你请大夫。”
“不用。”叶重雪趴在床榻上摇了摇头,她早就醒了,只是喊了他们许久都没有人回。
“只是昨夜做了个噩梦,受了惊而已。”再说了,那人权势滔天,手伸的那样长,不知是不是还派人在背后盯着自己。
叶重赶紧摇了摇头:“不用去叫,我没事,煮碗姜汤过来就行。”
檀云不敢忤逆她,点头就要下去。脚下却是踩到什么硌了她的脚:“这是什么?”
她低下头,瞧见一地的金锭子。檀云脸都白了:“姑娘!你怎么把金锭子这样乱丢?”
这是她不想要的!她看都不想再看一眼!
叶重雪坐在床榻上,看着檀云一锭一锭捡起来,又仔仔细细的擦干净放回盒子里。
想要开口的话一下子就收了回去。
“这金锭子招人眼,寻常人家怕是一辈子都得不到这么一块,姑娘可万万要收好。”檀云将锦盒交给她,又道:“奴才下去给姑娘熬姜汤。”
叶重雪实在是不愿意见这东西,索性一脚踢到了床底下,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她刚看过檀云的脸色,瞧不出一丝异样。看样子他们人应该是没事的,只是让他们睡着了而已。
若不是这一盒金子在,昨晚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叶重雪抬手捂了捂额头,可随即便闻到手心中传来的血腥味。她举起手心看了眼,面色立即褪的惨白。
只见她的指甲盖里有许多血迹,如今一夜过去都已经凝固成块,可在那雪白的手指上却还是红的刺眼。
这是……那个男人的血。
昨夜,她发疯似地去咬他,抓他,指甲都陷入了他的手臂里,这些血迹便是在那个时候留下来的。
想到这儿,叶重雪喉咙一阵翻滚。
她白着脸跑下床榻双手放在铜盆中不停地搓洗着。直到手指都开始泛白,也依旧不停下来。
“姑娘这是做什么?”檀云端着姜汤进来,就见叶重雪在不停地揉搓着双手。那力气看着像是要将手给揉出血来。
“无事,粘到些脏东西。”叶重雪摇头,转身却见檀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怎么了?”
檀云把姜汤放桌子上,小心翼翼的瞥了叶重雪一眼:“姑娘,二爷来了。”
谢怀安是昨日才查到叶重雪在哪儿的。
她跑的太快,自己又猝不及防。谢家人手哪怕是再多,查起来也是废了一通劲儿。
倒是没想到,她居然一声不响跑去了城郊。
此处荒凉,平日里又人烟稀少,基本上无人居住。谢怀安下了马看着门口那还未修好的大门,面上有几分心疼。
叶重雪到底是个娇弱女子,一番赌气这才跑了出来。可她在临安时千娇百宠惯了,又哪里知晓外面的艰难。
这些时日她只怕是吃尽了苦头。
“她居然住在了这样的地方。”从马车中出来的谢兰慧也是如此想的。
她抬手抬手举起帕子嫌恶般的遮住自己鼻子,可浑身却依旧透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姿态来:“我还当她从谢家出来是有了什么好归宿。”
“原来也不过是如此。”
谢怀安扭头瞪了她一眼:“是你自己非要跟着出来的,若是待会儿还说这话,你就给我回去。”
这是在外面,且王氏不在自己身边,谢兰慧不敢忤逆哥哥。
她白着脸,摇了摇帕子悻悻的道:“知道了。”
去通传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叫他们进去。谢兰慧一路跟在哥哥身后,可却又忍不住的吐槽:
“这里里怎么都是杂草?里面不会冒出一条蛇出来吧。”
“这么大的院子,里面居然连个假山都没有,堆的石头乱糟糟的。”
“天啊,这湖里的水都浑浊了,脏死了。”
谢兰慧走一步便要说上一步,前方,谢怀安听着额头上青筋暴起。若不是前方有人带路,他怕是控制不住叫她回去。
可是他不说,谢兰慧却是更加的得意。
今日她过来便是想瞧瞧这个女人过的多惨的,那日她如此不给自己脸面,活该她有这么一天。
如今看见了自是心中舒爽,谢兰慧都差点儿要笑出声儿来。她自幼就是在谢府长大,金尊玉贵,自然是不曾住过这样的破地方。
屋内,听着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近,叶重雪放在扶手上的手捏紧了。
昨夜她受了惊吓,如今状态不佳本是不该去见他的。只是谢怀安都找到这儿来了,自己若是不见,未免有些没有说辞。
虽是已经退婚,可谢家到底是家大业大,自己也不好彻底将人得罪透。
叶重雪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抬手揉了揉脸颊,想将脸色给弄红润一些。
可目光瞥到自己的指尖,她又不甚自然地放了下来。
门口,谢怀安等人靠近。檀云低头去开门引人进来:“二爷,这边请。”
对于她这个做奴才的来说,自然是希望两位姑娘和好如初。这世间于女子而言本就难,退婚后的女子别说再嫁,就算是不出门只怕都要遭受人的非议。
谢怀安站在门口深深吸了口气,通过这件事,算是他这三年来第一次重新认识了叶重雪。
这才知晓她还有这样的气性,说到底总是自己做得不对,错都在于自己,此次将人哄回来,日后必然好好待她。
谢怀安深吸一口气,这才进屋。
而谢兰慧也落后一步,扭着腰肢走过来。
她跟着哥哥坐了一上午的马车到这破地方来,一路悔的肠子都要青了,她哪里来过这样破的地方。
拿起随身的小铜镜,谢兰慧照了照自己的脸,又十分满意地放下。
她摇晃着耳边新得的珍珠坠子,待会儿可是要亲眼看看,叶重雪是如何求她哥哥的。
两人各怀心思走了进去,一进屋却被里面的场景惊在了原地。
正对着面前的便是一扇象牙镶的十二扇云水间立屏,光芒四射,亮极了人的眼。
再往旁边一看,整个屋子的布置都极尽奢华。黄梨榻酸梨枝鸾纹玫瑰椅,云纹海棠香几,鎏金狻猊香炉等等样样都是珍宝。
屋内镶嵌着许多的水晶玉璧,白日里阳光一照极为华丽。就连用来做帘子的珍珠都是拇指大小,颗颗饱满圆润。
谢兰慧看着那珠帘,一股恼羞成怒的羞耻感脚底上升到脸上。她今日出来的时候特意戴上了新的珍珠坠子,此时成了个笑话。
她耳坠上的这两颗还没叶重雪屋里用来做挂帘的珍珠大!
她是故意的!谢兰慧手指哆嗦着将耳坠给取了下来。她定然是故意的。
而谢怀安也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锋利的眉心微微皱着。不同于谢兰慧,他自是要谨慎许多,这些东西可不是能出现在寻常人家的,哪怕是在谢府好多东西他都没见过。
叶重雪在京都无依无靠,她又是哪里来的?
然而,两人的心思无人知道。叶重雪靠在美人榻上,见两人都不动这才道:“坐下说吧。”
谢怀安听见声音才赶紧打起精神。
靠近后才看见,她面容有些憔悴。叶重雪整个人坐在黄花梨木的美人榻上,一张脸消瘦了许多。
她本就生的美,平日里便漂亮的让人挪不开眼睛。此时消瘦了一些,整个人透出几分羸弱感来,叫人垂怜。
此时那双明亮的双眼正看着他,但不可忽视的是她眼下的乌青。
看样子这段时日来她也没过好。
想到这儿,谢怀安松了口气:“你瘦了一些,看样子这段时日你过的也不好。”
女子都是需要哄的,她此番闹出这么一通就是要自己哄她回去,想到这儿谢怀安语气放柔和了许多:“之前的事我知晓都是我不对,母亲那儿我已经去说过了,以后她不会这么对你。”
“马车就在门口,你让人收拾东西跟我回去。”谢怀安素来要强,更加好脸面,能说到如此已经是在退让。
可叶重雪的眉心却是皱了起来。
她仰起头,对着谢怀安平淡道:“可是我们已经退婚了。”她目光一片澄澈,里面满是坦然,无波无澜的眼神就这么看向他。
谢怀安轻轻拧起眉心与她对上:“还没闹够?”那脸色已经带着不耐烦。
叶重雪若是聪明的话,给了台阶就知道应该下。
“你今日不跟我回去,改日我必然不会来接你。”这地方偏远,他必然不想再来第二次:“有什么事私下说清楚,不能再与这次一样,动不动就拿退婚威胁人。”
“我没有威胁你。”叶重雪满是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再一次无奈地强调:“我说退婚是认真的。”
“该拿的东西我已经都带出来,其余的都不要算作是我在谢府这么多年的开支。”叶重雪淡淡道:“至于退婚书,我已经写给你了,一式两份,你填好名字给我便是。”
谢怀安的脸色一点点变得煞白,脚步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为何?”谢怀安狼狈的抬起头,这一刻他浑身的骄傲都褪的一干二净,唯独身姿还挺立着,不肯弯下。
“我以为你是在骗我,或者是在闹脾气?”他皱了皱眉心。她为何这么坚持要离开自己,她一个孤女在京都,莫非当真儿如母亲所说她在外面有了别人?
不……叶重雪不可能那样。
“还是因为那日的事?”想了许久,谢怀安才抬起头。那声音因为不可置信都扬起了声儿:“就是因为我抱了她一下?”
“你还是不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出现在哪里。”叶重雪叹了口气。
“我问你,我说了那么多次退婚,可你却一次都没有听进去,这是为何?”她抬起眼睛,对上他的眼神,似是要看入他的灵魂里。
谢怀安沉默不语。
“因为你知道你很优秀。”叶重雪笑:“你很自大,也很狂妄。却偏偏有才有貌,家世不凡。”
“世人都知你谢怀安好,君子有才,年纪轻轻就一举夺得头筹,成了最年轻的解元,谢家上下以你为傲。而我只是临安一个商户女,若不是你父亲遗言,万万配不上你。”
这些话她在谢府听了太多,有些时候自己都快把自己说服了。可后来又想,自己为何要在乎这些,她要嫁的是他这个人,家世再好,这个人不爱护自己又有何用?
面上风光,不如自己过的潇洒。
“我……我没有。”谢怀安解释,可是开口的话却显得几分苍白。
“你没有吗?”叶重雪温声道:“你有,所以你才从来不肯相信我是真的要退婚,因为错过你,我这辈子都找不到比你最好的了。”
“你看,你从来都是高高在上,而我却是要仰望你的存在。在你心中我们的位置都是不平等的。”
“我宁愿要一个家世地位平等的夫君,他尊重我,爱护我。我们之前不会存在谁配不上谁。”
叶重雪说到这儿才算是露出一抹笑,显露出女子的娇羞来。她红着脸,一双眼睛却是亮亮的:“我们相互扶持走下去,这样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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