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小小
七月流火，夏去秋来，天气转凉。
历经一个多月，慕容珏和公玉煦翻过了太室山，抵达衡山脚下的一个小镇。
黄昏时分，晚霞漫天。红日傍着山峰，晒落满镇余晖。镇上张灯结彩，车水马龙，人声沸鼎，好一派热闹的场景！
“这位婶婶，叨扰您啦！”公玉煦停在一个卖着花环和花饰的小摊前，问着一个穿着深褐色外褂的中年妇人，“我看街上十分热闹，可以冒昧问一下，近来镇上是有什么大喜事儿吗？”
褐衣妇人上下打量了摊前立着的少年少女，“刚从外地来的吧。”
“是的，婶婶，您眼睛真好，一看就看透了。我与兄长南下寻亲，恰巧路过此地。”公玉煦坦坦荡荡地笑答，并不在意她的打量。在山上走了一个多月，锦衣早已不新，还被低低的枝丫划破了几个裂痕，两人的脸上也特意摸了土灰，看不清真实样貌，根本不会被外人认出。
“我在沅水镇上摆了十几年的摊子，你们是不是外地人，我一看便知。”褐衣妇人被夸得通体舒畅。
“你们肯定是赶路赶得忘了日子，今儿个呀，是七月初六，明儿个就是乞巧节啦，能不热闹嘛！”
“原是如此，谢谢婶婶啦！”公玉煦扬起真诚的笑脸。
“小丫头，嘴巴真甜。”
“小伙子，要不要给你妹妹买个花环戴戴？”褐衣妇人看向一直寡言不语的少年，不放过任何一个做生意的机会。
“好。”慕容珏点了点头，乖乖地从怀里摸出了一块碎银。
他选了一个粉色的蔷薇花环，轻轻地戴在公玉煦的头上，退后几步认真看她几瞬，微微笑道，“真好看！”
“真的呀？”公玉煦脸上乐滋滋，心里美滋滋。
慕容珏嗯了声，走近了，“若是有红色的牡丹花环，应当更衬你。”不难听出他的语气中有些遗憾。
“偏远小镇，摊上贩卖的自然是些常见的花。牡丹乃国色，寻常人不能佩戴，也佩戴不起呀！”公玉煦可不在乎牡丹不牡丹的。她觉得粉色的蔷薇嫩嫩的娇娇的，可好看了！再加上是他送的，就更好看了！
寻常人戴不得，你日后必戴得。慕容珏只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我好饿哦，我们先找个人少的小摊子吃些晚食吧。”公玉煦摸了摸瘪瘪的肚子，砸吧着嘴。
“去那里吧。”慕容珏指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酒楼说道。
“啊？你疯啦！”公玉煦扯着说着胡话的少年至人流稍少处，压低声音微微训道，“世子，你忘了你被通缉了吗？现下不是享乐的时候，我们还在逃命呢？”
被她绷着小脸紧张兮兮的模样逗乐了，慕容珏提点道：“你再想想，进镇的时候，守卫紧吗？看看周围，有贴着我的画像吗？”
她哦了声，微微仰头，睁大了杏眼，“你是说……”
“嗯。这阵子应当是发生了什么事，可山中消息闭塞，我们没能听闻。”他停下话，扶正险些被她仰掉了的花环，复又开口，“那酒楼应当是这座小镇最繁华的地方，消息自然也最灵通，我们过去坐坐。”
“那我要点最贵的招牌菜，祭祭我的五脏庙！”吃了一个多月的野味和果子，可馋死她了。
“都依你。”他声音低醇宠溺。
“那还不快点！”她显然高兴极了，眼睛亮晶晶的，拉着他就朝酒楼跑去。
“李兄，好些日子不见了，”邻案，一个二十四五左右的男子对着一个比他稍长几岁的男子笑道，“今儿个瞧你满面红光，可是遇上什么大喜事了？”
“算不上什么大喜事，就是这次进京，布匹买得顺畅。”那个稍长几岁的男子嘴里说着谦虚的话，神态却很自得。
“咱们这儿的布匹在京中还能畅销？李兄，你莫不是遇到什么贵人了？”
“我有个远方表弟在中山王府做了马夫，略微帮了些忙。”
“宰相门前七品官。如今中山王是第一王，你表弟日后肯定更加出息。日后呀，就靠李兄多提携提携老弟了。
中山王是第一王？公玉煦疑惑地看向慕容珏，慕容珏摇摇头示意她继续听。
“老弟这里先敬哥哥一杯。”
“咱哥俩多少年的交情了，哪需要这些虚礼？以后有机会，我介绍你和我表弟认识。”
“那我可真是三生有幸了！如今，太子被贬为庶人，终身幽禁南宫，皇次孙被赐斩立决，早早归了西，剩下两个儿子一个被降为慎侯，另一个被降为恭侯，不是王爵，没有封地，东宫是彻底完了……”
“哐当！”公玉煦过于惊讶，不小心打翻了杯盏。
“有没有烫着？”慕容珏抓起她的右手查看。
“没事，没事，没有烫着。”
邻案两人只看了他们一眼，并未当回事，又继续侃侃而谈，“清河王府只余一个十七八岁的世子流落在外。陛下下了旨意，急召清河王世子回京，可一个多月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哎，这个世子多半是凶多吉少咯，也是个可怜人！”
……
不多时，邻案又围了几人，“虽说清河王被追封为文昭太子，可长子离世，幼子又生死不明。现在呀，京中是中山王独大！”
“何止独大呀！几日前，听闻陛下又昏迷了，朝政暂由中山王代管，说不定还能再上一步呢。”
“哈哈哈哈哈，那李兄日后必定飞黄腾达……”
慕容珏和公玉煦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身后一众男子的笑声回荡在酒楼。为保证舒适安全，他们进了一家最好的客栈，定了一间上房。
“世子，陛下醒了，王爷沉冤得雪了！”进了房，关了门，公玉煦双手攥着，掩不住高兴。
“嗯。”他轻轻应了声，声音淡淡的，表情也淡淡的。可仔细观察，他眼底却是放着光芒的。
“凶手已经伏法，王爷和王妃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他还是只嗯了一声。可公玉煦知道，他此时的心境并不像他面上表现得那般平静，他必定比她还要高兴万分。大抵类似于近乡情怯，在得知翻案平反真相大白的这一刻，他也“情怯”了。
公玉煦伸出食指和中指抵在他的唇边，微微使力向上移动，“这是大喜事儿呀，世子，要高兴呀！王爷和王妃说不定正在看着你呢，你要笑给他们看，证明你有好好地活着，叫他们莫要再忧心了。”
她的话触动了他内心最最柔软的地方，他眼角含着泪，却弯着唇笑了。
她见他眼底的晶莹闪动，也忍不住落了泪。明明是大好事儿，怎么还哭了，真是没出息！她挥袖擦了泪，回头却见他蹲在角落抱着头。
角落处，衣袖掩不住的呜呜声，直戳她的心底。才刚擦的泪，又落了下来。她轻轻向他走近，蹲下身，抱着他的头，抚着他的背，无声地陪着他。
自悦仙阁见他重伤至今，他就没流过一滴泪，他将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悲痛，所有的不甘……统统所有的情绪都深埋心底，独自舔舐难以愈合的伤口。即使她故意逗他打趣他，也不过是解他一时之忧。他把所有情绪都深埋心底，未曾发泄过一次……
哭吧，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她顺着他的背轻轻抚着他的发。把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悲痛，所有的不甘……统统发泄出来吧。
慕容珏抱着她的背，将她紧紧地勒住，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浮木。先是压抑着哭声，随后渐渐放大，最后转为嚎啕大哭。他就像一个刚出世的孩子，躲在她的怀里嚎啕大哭，哭着他的委屈，哭着他的悲伤，哭着他无法言诉的隐痛……
窗外的月弯弯，照着夜黑黑；街上的灯亮亮，照着夜黑黑；她的怀抱暖温温，烫着他心底的暗凉凉。
一夜无话，相拥至天明。
清晨，暖烘烘的阳光透窗而入，照在公玉煦的脸上。她伸手挡了挡微微刺眼的光线，裹着被子转个身子，继续睡过去了。
罢了，再等两刻钟吧，等她醒了再下去一趟买热烘烘的早食。慕容珏坐在床边柔情地凝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司琴说过，她最爱喝百花羹。嗯，那就买她最爱喝的百花羹。对了，她爱吃甜食，那就再加些蜜，再买些糕点。
她的耳朵小小的，耳垂不大，有耳洞。曾听皇祖母提过，耳垂大的人福气大。他微微皱着剑眉后又舒展。这有什么大不了，她缺的福气，日后他来给。天知道，向来不信天命、不信陋俗、不信俚语的清河王世子，在这一日清晨信了俗俚。
她的眼睛闭着，扫下两排黑压压的长弯弯的睫毛。她曾拔了他的睫毛，为显公平，她又拔了自己的睫毛。她曾笑着对比他们二人谁的睫毛更长，他的睫毛输了，可他却像是崔老夫人寿诞那日赢了一场比赛似的心情愉悦。他摸了摸胸口，轻轻笑了，两根睫毛被她的帕子包裹着，安安稳稳地贴在他的心口。
她的鼻子也小小的，有点挺，很秀气。离得近了，便能感受到她喷出的热气，又暖又香。
她的嘴巴也小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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