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一扫风霜面
今年是南齐永安八年，也就是北魏顺元三年，顺元三年……萧衡婉记得她死的那一年，还是隆德三十五年呢，转眼间都已经改朝换代了，问了宫里头知事的老人才知晓隆德三十五年发生了很多事，魏王安世虎突然暴病身亡，其第五孙安衍即位，如今算下来，竟然已经过了三年了。
而这具身体的主人，过去的李氏女，如今的安平公主萧衡婉本是将门之后，却已经背上了各种不堪的罪名，衡婉静坐下来，默默地忖着，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如何会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与太子通奸，谋害生父，每一桩都是不可思议的，就算是她年少不懂事，那太子呢，就算再蠢也不会蠢到在这种时候杀了辅国的将军吧，此事明显就是一个圈套，而萧衡婉只是一枚不小心被利用了的倒霉棋子罢了。
不过……不管她从前是****妖女亦或者书香美人，那些过去的恩怨与现在的萧衡婉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她厌恶嗜血的战争，厌恶昔年与尔朱晚樱有关的一切，但如今命运既然捉弄于她，给了她一个全新的身份，她唯一想做的，便是好好地活下去。
齐帝大抵是为了补偿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她的吃穿用度皆是宫中最好的，甚至可以说是奢华，然萧衡婉却步步谨慎，前世，她也是出身在官宦之家的，作为庶女，一步路都是不敢走错的，北魏氏族中死一个庶女和死一个婢子也没什么差别，都是低贱的身份，而宫中是个吃人的地方，她自然要更当心一点。
平素里，齐帝齐后与她用膳，她只是谦卑恭顺，宫中的各项礼仪，没有一样是做的不周到的，仿佛生来就是做公主的料，就连伺候她的婢女心中也暗暗疑惑着，这样一个循规蹈矩的女子，怎么都没法子和那个众人唾弃的将门之女联系在一起。
这日夜里，萧衡婉用了晚膳温习了礼数功课之后便早早躺下了，外头雷电交加，她紧闭着双眸，只瞧见那些面目凶残的契族士兵将她整个人都捆绑着，她大声地叫着救命，可她叫得越响，那些人的嘴脸便越是恶心狰狞，一碗媚人药，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压上来，她痛地麻木了，可**屈辱的欢愉更让她痛不欲生，身下的荼蘼，她不忍直视。她大声地叫着，猛地睁开眸子，一把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急急地喘着气，原来只是一场梦。
萧衡婉双手捏了拳，咬着唇低低地抽泣了起来，满腹的心酸，无处可发。
“婉儿，你受委屈了。”边上一个近在咫尺的女声传入了她的耳中。
萧衡婉心头一抽，诧异地抬眸，自己真是太大意了，竟然都不曾发现皇后坐在自己的床边，她赶紧擦了眼泪，顿时间便挤出了一抹自认为温婉得体的笑容，尴尬地说道：“母……母后怎的这么晚了还未歇息？”
李后摇了摇头，微微叹气，心疼地握住了她的手，“婉儿，这些年，母亲虽长伴青灯，可心中没有一日不在记挂着你的，你是母亲的心头肉。因为我当年的错，这些年来，你到底还是吃苦了。所以如今，就算是对着自己的亲生母亲，你也要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母后，我……”萧衡婉匆忙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该怎样辩驳。
李后伸出食指抵住了她的唇，“不是母后，是母亲。婉儿，你要记住，不管你曾经做过什么，在母亲的心里，自己的孩儿永远都是最好的，而你在我的面前，可以大大方方地做你自己，有什么委屈就与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尽情诉说……”
萧衡婉直直地瞅着她，那黢黑如星子的眸子里尽是真情，这一瞬间，自己前世母亲的面容竟然离奇地和眼前这位美貌非常的大齐皇后重叠了起来。她终于忍不住了，眸眶中依然积蓄着满满的泪水，她抽着鼻子，凝视着眼前这个是自己生母的陌生女人，咬着唇，一把靠进了她的怀中，她纵声哭着，这一次，她没有忍。
李后将她紧紧搂住，就像哄着婴儿一般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这一晚，母女二人也是相互依偎着同塌而眠。
“母后，你说，身子不干净的女人是不是会为世人所厌恶的？”衡婉轻轻地说着，看似漫不经心的话语，却是透着无限的心酸。
李后微微一顿，浅浅一笑，在几点寡淡的月光中，那笑容竟是惊为天女。她从容优雅地说道：“不会的，乱世之中，太多人都是身不由己的，只要心思纯良，就是洁白无瑕的人，我的婉儿，在母亲心里，冰清玉洁！”
“可是母后，我虽记不得昔年之事了，但我听到过旁人是怎么说我的，世间事，无风不起浪，婉儿的过去一定是极为不堪的。”萧衡婉压低了声音说着，她不敢面对昔年的自己，那个已经死了三年的营妓尔朱晚樱。
李后兀自起身，挽着萧衡婉还未完全复原的小手，又拿了一根蜡烛，带她走到了菱花镜前，她照着衡婉的容颜，与她一道看着镜中人。
萧衡婉睁大了眸子细细瞅着镜中的女人，往日里照镜子的时候，只觉得这具身体虽还未长成，却已是玲珑有致，面容还未长开，却是精致非常，但在这最不缺美人的齐宫之中，自己似乎也没有多少出色，至少她是这么觉得的。况且她之前心里头一直没有接受自己成了另一个人，所以也没怎么仔细看过自己，说来还真是有些好笑。而今看着镜中容貌七分相似的两母女，她情不自禁地抚上了自己的容颜，轻声说道：“原来我与母后是这样的相似，真美。”
菱花镜中的少女，一双翦水星眸，透着几分稚气，几分忧伤，细细一瞅，竟有着震摄人心的力量。肤白胜雪，不施粉黛的小脸如同画中仙子。
“我的女儿自然是世间少有的美人，只是这乱世之中，绝色的容颜不知是福还是祸。”李后声音细若蚊蝇。萧衡婉疑惑地抬头，李后连忙转了话匣子，“哦对了，婉儿，你且细细看你的眉毛。”
“每一根都很顺啊，没什么不对劲的。”萧衡婉对着镜中美人微微一笑道。
李后点了点头，“这就对了，若是经过人事，眉毛与少女相比必会有些错落，可我的婉儿却是纹路清晰，眉心处有细碎眉毛相连，秀丽非常，这分明就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啊！”
“母后你是说我……”萧衡婉哗地一下睁大了眸子，喜从中来。
“嗯，婉儿确实是最清清白白的女子。”李后慈爱地瞅着爱女的容颜，也没有再深入后面的话。
萧衡婉满心欢喜，忽然觉得上天真是待自己不薄，前世虽然受尽委屈，但今生却是如此圆满，无限尊宠的身份，明艳清丽的容颜，还有……冰清玉洁的身子，就算被世人所误解，她也不在乎了，只要她自己知道，就够了。
而那些李氏女的谣言为何而起，她亦是不想去深究，就算查了个明白，也没有什么意义，这个世间，知道的越少越浅薄，便能过得越好。
母女两一夜长谈，萧衡婉头一次晓得，原来有个疼爱自己的父母是这样幸福美好的一件事，自这以后，在齐宫，她不再小心谨慎，一扫面上灰霾，若每一个豆蔻年纪的少女一样，在父母膝下胡作非为。多年之后她再想起在齐宫的这两年，依旧会露出笑颜，这一生中最是烂漫无邪的时光，大抵也就是这两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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