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末喇答
府内,西域重金求购的金羽鹦鹉灵巧地在精美铜笼里上蹦下跳
它叫道:“末喇答来啦!末喇答来啦!”
“嘘!”墙头上一个少年人急得忙慌了“你这蠢鸟,别叫唤!”
鹦鹉歪歪头,还真没说话了,只拿小黑豆眼瞅院子里。
滴滴水珠溅落下来,雨似乎在落……
堂前院道,阎承山来回踱步,掩不住愤怒,气得胡子翘得能挂油瓶。他重重顿住脚,粗粝手指朝向地上跪着那人,道“阎萝!你知不知错!”
地面那个双膝跪得端正,身子却要东倒西歪的,自然是回府惨遭收拾的,上京纨绔阎小萝了。
阎萝伪装起一脸严肃“知错!阎萝知错!”
清亮高亢的声音,鹦鹉也凑热闹地哼“错!错!”那架势,不像是认错,倒像是理直气壮地发言。
您可快点吧!她腿都跪麻了!可真疼啊。
阎承山闻言微皱起杂乱粗旷的眉,心想时候也差不多了,脸还是拉长着摆着个臭脸,轻咳几声“错?那你说说,你倒是错在哪儿?”
他那思考的时间阎萝可是光顾着瞅看金羽鹦鹉跳嗖去了,闻言一回神,有些结巴。“啊错啊……阎萝错、错就错在——”
等等——马上就编好了!
阎承山气得一跺脚,这分明就是啥也没反思嘛!
这番一厢闹腾,轻笑声从身后传来,“阿萝又受罚了?”语气又是调侃的轻声。阎萝惊喜地朝后看去,见人高兴道“兄长!”
想站起来迎上去,瞅瞅阎承山老头儿的脸,又扁扁嘴跪好了。
阎逐从正门走来,身尚穿着染未抹去血迹的银龙锁甲铠,玉面束发,候在一旁的家仆上前来取走长剑,阎逐一面放下佩剑,放松揉着腕间,一面向阎侃道:“阿萝这是又闯什么祸了?”
阎承山从鼻子哼出口气来“问问你的好妹妹吧!我携着她提前回京,她伤刚好,居然又出门作闹!四品的官员之子,说泼水就泼,还随身佩着刀,要不是相忆跟着,她会不会提刀去砍?这有丁点儿女儿家的端庄?这不知礼态的纨绔名声,比邻国那个质子不知道响当到那里去了!她可怎么嫁人啊!”
他这一箩筐话一口气连珠炮似的吐出来,阎萝倒是不乐意,小声嘟囔:“谁让你们说以后再也不让我上战场了……”
阎承山又是个大汉瞪眼,阎萝不甘不愿地闭上了嘴。
阎逐道:“爹,你又不是不知道阿萝的个性。她从小不就这个德行么?”
阎承山吹胡子瞪眼,\"你还好意思说,当兄长的一点带头作用没起!”
接着,场景一瞬变得阴暗。厚暗的黑云自天际,迅速掩去光色,人物景色笼上黯淡。活像旧回忆的阴暗场景。
阎逐缓步走至身前,俯视着跪得笔直的阎萝,一字一句,言犹带笑,“那怎么能怪阎萝?那还不是因为——阎萝,太、废、物、了。”
一字一句,起头的含着笑意,转而字字愈冷,直至句末,已冷寒彻骨,他的眼神亦是,温柔含笑,阎萝仰面去看,看见他面目逐渐随话语变得冰冷,一面银铁狼面逐渐覆上眉眼,只留转冷的一对寒眸,神情冷漠彻绝,痛得人肺腑生疼。
原来雨真的在下。
小雨淅淅沥沥,秋风灌入单薄的衣袍,只觉膝下彻寒麻木。
!
阎萝猛地惊醒过来,双目圆瞪,大口大口喘气,每一次都呼出雾气来,融在森森夜色中。原是夜色深重,转秋的夜雨淋漓,带了寒气。
原来又是梦。
相忆见状忙道“小姐,你醒了!阎、阎将军说了,小姐可以回房歇息了。”
她撑伞的手有些不稳,一手去搀扶无颜垂下的手臂,积攒在伞面的碎雨随动作沿着镶碎玉的伞面一端丝线般坠落,在理石地面溅出千万朵雨花之一,溅在阎萝面前。
阎萝仍是有些惶惶的,任凭风雨侵寒体。稍思忖,才记起方才片段已是爹去世五年前的场景了。那时她因大病初愈,却被告知今后不得从武,怨怼而怒上街的记忆了。
而现在呢,又好到哪里去,阎萝心里苦笑一声:因为兄长的一句“婚约将近”而反抗罚跪,又好到哪里去?
到底是多想念那个时候啊,健在的爹和未曾疏远的阿兄,才连罚跪的碎隙里都夹杂着破碎混杂的回忆。
阎萝欲起身,动作僵直,已不知跪立几个时辰的双腿麻痛寒酸,微微一立,瞬息般一线疼痛闪电般钻入骨髓,一个踉跄,阎萝咬牙,加重了手扶的气力,疼痛中喘着呼吸,终于站直了。
随那动作,伞倾斜微颤,一些雨水洒落,湿了带着寒气的衣裳。
她道:“走罢,回房。”
阎萝自己动作先行,雨水打湿了额间碎发。
相忆忙跟上,亦步亦趋道:“是,小姐。……小姐,其实您可以再多使唤几个丫鬟的。若如今儿情况,相忆总是不能完完全全妥贴照料您的。”说着,埋怨自个般看向阎萝打湿的衣裳。
阎萝摆摆手,道:“不用。”
像是赏玩的名贵娇花般被养在这府邸,阎萝不愿受这待遇,其余世家贵族那些嫡女娇贵的侍候法子,也是阎萝所不喜的。
今日为表心志跪了那了久,兄长见了,心中总还是会松和些态度吧?她未来的道路从来就只有一条,那便是杀敌报国,立国威,护百姓。她从来都不比男儿郎差,她要做就做不让须眉的巾帼。
相忆叹口气,将伞端得更稳重些。
绕是夜色深重,侯府亦是灯火通明,一连串灯笼点着上好的烛油,罩着轻薄的上好笼罩,将地路映得明亮清晰。相忆朝一旁家仆点头示意,便有个守候一旁的奴仆点头后快速离开。
国历十三年,国西北千顷边疆一夜间被蛮夷占领,寒原不见国军存,唯有血河漂橹。
万分火急,即刻派遣镇国承山将军并携石副将与承山将军长子阎逐奔往西北退敌救国。战三月,国谨幸复得边关苍璃寒原。哀其镇国承山将军不幸战逝于烽火台,举国哀悼。封其长子阎逐护国苍狼将,拥兵三万,承其护国之名,传其父承山之名,护我星阑大国民兴国安。
“护我星阑大国,民兴国安……”
躺卧在小榻,阎萝将手中卷籍掷丢在地,她自言自语:“苍璃寒原一夜间被占,至今也无事实可证。承山将军生……生平战役不下百场,几番战胜的寒原边疆,怎地这次便逝于烽火台了……”
阎萝叨念着,沉在自己的世界里。
爹长逝于寒原,是阎萝心中永远的痛。她不相信那分明事态不严峻的战役,使阎萝永远失去了父亲,换来的不再温雅,冷硬如刀的兄长。
自那战之后,便是阎萝再也未出京,让阎萝为寻常世家小姐。
可阎萝怎甘心?
怎甘心不能亲临战场,斩下敌寇的头颅!怎甘心余生昏昏碌碌,年纪轻轻便嫁为俗人妇?
可阎萝血脉相连的兄长,直言婚事必行!我宁长跪堂前,宁名声烂,也绝不做那耽于□□的娇女儿!
相忆不忍,轻言道:“小、小姐,此次战役,国民皆悲……至少,至少小姐兄长,还……还在呀。”她话尽,咬了咬嘴唇。
阎萝闻言情绪却先激动起来,攥紧双手,“我爹他怎么可能只是战逝!寒原那里分明!分明……”
分明怎样?阎萝不清楚。阎萝只有模糊的概念,入骨的疼痛。
不该这样的。
阎萝去过那里的,那里的风凛冽刺骨,那里的将士英勇坚毅。阎萝知晓阎萝父亲武力的高强,蛮夷之族未能有与其一战之人。
阎萝没再说下去,只是沉沉低落。将薄被裹紧了紧,对相忆道“相忆,我累了。”
相忆从紫楠木药匣盒取出药品,道“小姐先小眠会罢,相忆先给小姐上些药。跪了这么久,肯是腿脚不舒服的。”
阎萝无言,动了动身子,将裙包裹的腿从蚕丝薄被里伸出来。
五年前与今日,她同样被罚,不过血脉至亲者已逝,血脉至亲者至疏。
她侧目,房内物件无一不精美奢华,恍然忆起家府战后几年置备从简,零用开销大大减小,只有她这间房子,向来都是用最好的。
有风轻推开窗,吹动屋内一侧纱幔,柔软若烟,细腻图案灵动,吹动束着纱幔的系带巧心环。
回忆起往昔,阎萝道:“相忆,你看见那个巧心环了吗?”
那是好多年前,兄长第一次出征,归家途径江南给阎萝捎的礼物,最早的一个。
相忆正起身关窗,隔却了惊扰的风雨,转头来看,那巧心环正中系着一块不值钱的雨花石,质地圆润,玉色浅青的环状玉下系着多色的丝带。
她看着,露出个笑容“是啊,这是阎将军第一次给您带礼物呢,当时他说\"挑个最便宜的给你\"可把小姐气坏了,不过小姐这么多年,一直好好收着呢。”
“小姐说就挂在房里,天天都看得到。”相忆说着,含着笑意,“这些年阎将军的礼物小姐都收置好了,可要拿出来看看?”
“……不用了,把这个也收进去罢。”阎萝转开目光,仰头看床顶。相忆动作停了停,闻言收拾好巧心环,回床前准备上药。碧绿若潭的莹润药膏挤出,抹匀在膝弯,珠白的是市价十金的雪泥膏,在烛光下闪着细碎珠光。
“当时西南有将反叛,占着地势,络鹈河下游。雨花石是那里的特色。”
“秋青山脉是绣着青枫的手帕,淂洲带来的是只小野猫……”
“只有寒原战役,带来的……是爹的死讯。”相忆动作停了停,悲道“小姐……”看向阎萝,阎萝示意她继续。
“烽火台、狼面、封将……”有些清凉的雪泥膏覆在腿背,随后是雪般的轻柔感化开。
阎萝脑中浮现那个自战役后狼面不离的兄长,与先前判若两人。一次比一次稳重,一次比一次冷漠。
“寒原战役,带走的……也有我的兄长罢。”膝弯、脚踝随着按揉按摩而泛起舒适的微红。
相忆倏尔停住揉按的动作,慌张道:“不!小姐!将军他只是……”她咬了咬唇。他只是……改变太多了。
阎萝细细看了她一眼,“只是战事太过惨烈了,对罢?可是他什么也不肯告诉我,一切。”
阎萝想助力,想开口问问他,阿兄,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告诉阎萝好不好?不要只留阎萝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
他是男儿脊骨坚硬,御马在前,可她只能是□□女子,掩在扉扉庭院之后吗?
一切都淹没在寒原大雪中。
阎萝道“我吩咐的事,那边可有答案?”
相忆低下眉眼:“……还未。”
阎萝看不清相忆的神情,只听道:“小姐,寒原战役,大概正如战事籍卷……您再探索……”
也得不到想要的真相。
她欲言又止,阎萝闭上眼。
“可是兄长……可能已经不是我的兄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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