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韶十一娘
“咳咳……”握拳抵唇轻咳几声,阎逐望向方才打开未合的门外,屋檐上天方微暗,隐隐泛起鱼肚白。
贴身侍卫恰时走近,面露关怀“主子,仆把这门给关了罢?适才秋临,您都看了一夜了,还是多注意身体。”
阎逐起身,吹灭残烛,将脸部的狼面束紧。“无碍。她便要来了。”
侍卫不知缘故地看了看门外。
果不其然,庭院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半掩的门被大力推开,阎萝怒气喷薄:“阎逐!你说让我进宫是什么意思!”
裹挟而来是一股清晨积蓄着早秋寒意的风。
“咳咳咳……咳,不知尊卑,连兄长也不知唤一声。”阎逐毫不在意地看着她。
阎萝连洗漱衣装都没来得及,亵衣外胡乱披着件披风,打着皱儿。
“衣装也不好好打整,不成体统。”
事到如今他还在说这些不冷不热的!
阎萝手一甩,哐地一声将门狠狠推上,合门声响重。
目中隐隐含泪,阎萝死死皱着眉,嚷道:“阎逐!你让我入宫为妃,是什么意思!你明知道我向往戎装疆场!我阎家儿女,生来为将!我欲如何,你从不允!”
“为妃?阎逐,你凭什么命令我的未来!”
“当今圣上昏庸无道,朝玮腐败。我阎家如今也缩起羽翼,折服于皇恩之下了吗!”泪水逐渐凝在眼睫间,死死不掉下去,阎萝声音带上了歇斯底里的哑,忍住一腔悲怨。
“自爹死后,你败多胜少,兵权年年丢手,阎家那群老骨头权势倒是大了起来……你后院纳妾,奉承上京,阎逐,你辜负爹了!”
哭音惨惨,阎萝不愿露怯,“爹”字打着颤,像是横在往事上一道旧疤。
阎萝目光转向桌台,堆置的文案还未收纳:“战事呢?如今寒原又临敌,你不去打仗回京给圣上祝寿干什么?战事给我看!”
说着她便伸手朝书桌上的文案抓去。阎逐冷冷道:“抓住她。”
阎萝奋力挣扎,甚至张口便要向侍卫手臂咬去。
他偏头,面对阎萝的挣脱哭叫视若无睹,咳了两声:“把这堆东西烧了。”
便有两人上前来钳住她的手臂,侍卫是阎逐特训的战场精锐,力气之大,饶是阎萝习武多年,也挣脱不得,只眼睁睁看着文书化作火炉盆的碎末灰烬。
阎萝拧着眉哭喊道:“阎逐!那是寒原啊,多少将士死在那里,爹也死在那里。我不要将士死在那个地方我不要入宫为妃!阎逐你凭什么啊!”
阎逐话语冰冷,缓慢而沉重:“长兄如父。”
他真该看看自己这副嘴脸,他妈的跟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有什么不一样!
长兄如父长兄如父,去他妈的长兄如父!
阎萝瞪着哭红的双眼,失望、愤怒、悲凉如滔天大浪打来,双臂被死死钳住。喉咙隐隐有哭音和断断续续的低吼,像是一只被逼到退路的幼兽。
没有人看见的地方,阎逐的手攥成拳,几近泛白。
文书在侧,温文尔雅的字句下是吞狼嗜虎的贼人野心。
裕王……
为君为将者,拿捏骨肉命脉,从不是纸上谈兵。
多年被战争绊住脚步,被暗中更换势力的将府。羽翼渐丰的裕王和宝刀未老的圣上,为朝臣者,不站队,不可活。
阎逐想起阎承山昔日的哀叹,“若将士只用上场杀敌,不顾宫阙纷争……”
“算啦,老夫也不是稚嫩小儿,”阎承山的眉间是箭伤纹路,抚摸上少年阎逐的指腹曾饱受寒冬皲裂之苦,“当初若我懂这些,我的兄弟、你的生父,便不会白白牺牲了。”
然后他转身,不再看阎萝,好像这样就不用再直视她的失望与愤恨一般,“来人,送小姐回房梳妆打扮。明日便有圣旨到,好好看着她,哪也不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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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房室内归于一片寂静,静得那小丫头方才的吵闹哭喊在脑里叫嚣得厉害,阎逐揉了揉太阳穴,手腕处一道陈年伤痕映入他眼。
曾深可见骨的狼牙印,如今也不过是过去的埋葬品。
他唤仆人,道:“去府内拿玉蕊雪泥膏,交给相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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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房内纱幔无了垂落的巧心环,随那进门的女子而微微吹动,携着一片香风,坐落在阎萝身旁。
阎逐无妻,唯纳几门妾。
不看来人,便是闻那香风也知,阎萝头也不转,只冷淡唤:“嫂嫂来了。”
其中年纪最大的,也是常与阎逐相处的,便是这个韶十一娘。
阎氏的祖上是江湖游侠,名讳称呼也是寻常百家,兄妻为嫂,哪怕阎逐如今只是纳了妾,按惯例,阎氏的小辈私底下也是如此称呼。
韶十一娘娇笑着上前来,声音若裹了蜜似的:“怎的了这是?连嫂嫂也不看。”
阎萝推出个梨木圆凳椅。
阎萝平时与韶十一娘关系不错,此时全没心情招呼。
“不用看,身上香味浓煞人了。”她语音低落。
“嫂嫂这香味不好闻呐?”
“还成。”阎萝心下低落不爽,敷衍道。
“莫不是你兄长,让你入宫了?这才惹得小萝不爽快了?”韶十一娘语调轻快,不紧不慢地摆弄桌上物件。
“他告诉你了?!”她噌的一下站起来,手拍在桌子上。
暴怒煞是盘旋着冲出喉咙:“是啊,才回京就赶着寿宴,把妹妹都往宫里送!”
“小萝是一点儿都不想入宫?”韶十一娘笑眯眯地,将桌上摆置的铜镜揽过来。
她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将阎萝推坐于凳,铜镜里映出姣好容颜。
“可这脸蛋,也不适合繁华以外的地方。”
她妩媚笑道,染了丹蔻的玉指抚上玩过的脸颊。她看向铜镜,双双人像呈现于镜。
“人各有志,我独不喜如此!”阎萝低声说道,攥紧双手。
难不成女子的生平价值,独独写在这不堪岁月轮走的脸庞吗?
镜子中,涂脂抹粉的妩媚,也被清水芙蓉的纯丽压下。
玉指描过远山般清黛的圆眉眉尾,还带着稚嫩的模样。触过润澈杏眼上轻翘若蝶翼的浓睫,滑过无瑕的脸颊,点过不染而粉的唇。
“小姑娘,你还年轻,不懂人之间的交往计谋有多深。你兄长也是愿你不入险恶地。”
“战场离你太远了。你个小姑娘,又能知道些什么呢?”
“要知道呀,你可是女娇娥呢。”
“哪怕我是女娇娥,比男儿郎又差上几分?”阎萝不悦地撇撇嘴。“十三岁那年,我也有上过沙场的。不比男儿郎差。”
韶十一娘目光略及阎萝露出的领口,娇嫩的皮肤有着对比明显的旧年伤痕,笑笑:“刚刚阎将军有派人找相忆,应是有要事交代,相忆去看看罢。”
相忆惊讶抬起头,领命去了。
“若不是买通相忆,让她别让我逃走罢!”我哼一声,将铜镜推至一边。
却见韶十一娘望向相忆离开的院门,而后道:“小萝擅武,向往不过沙场。这世道么,对女子又太艰难。若我说,嫂嫂有办法让你,得偿所愿呢?”
阎萝抬起头来,有些惊讶望着她,韶十一娘笑得一如平常,眼底深沉。
胭脂晕在嘴唇,显得唇纹稍深。指尖勾抚着铜镜把玩。
我突然发现,这位巧笑倩兮娇兮,地位卑贱的妾室,我可能从未看清过她。尽管口头客气,给她占便宜似的喊嫂嫂,心里也不过以为,她只是个工于心机的女人罢了。
“落夜星城。子时,我自会派马车来接你。”她勾唇笑道。
“换一个身份。以你想要的方式生活,放心、阎将军那里我会打点好的。”
阎逐放权□□,韶十一娘有着管控的势力。
她不能入宫。她绝不那么昏庸活着,活在只闻朝歌夕舞的日子里。
-
挨过时辰,阎萝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打扮。支使开相忆,在桌上摆着一只旧木箱。
走出厢房,庭院空无一人。
纵身一跳,她稳当落在屋檐上。隐蔽避开了巡逻的侯府卫兵,翻过高墙,夜色深重,朦胧光亮下一辆隐蔽的马车绕过另一方来到侯府侧门。
本是静谧之深。
霎那间刀剑之交战声突闪!
锋锐声、投掷声,突现两队人马交战——
饶是她心中有准备,仍是心下一惊。侧身一闪,绕跑过将军府,反而纵身绕过小巷,直至一处。独有匹马静候等待,翻身上马,“驾!”
夜色中,阎萝策马狂奔,于先前打点好,临近城门时又换了马车,车上末喇答朝她一笑。
两人顺利出了城门,目标——落夜星城。
厢房内,韶十一娘的容颜被烛光映亮,脂粉未褪。
有下属来报,“回主子,阎小姐并未上马车,我方与另一方势力交战,阎小姐、怕是趁乱出城了。”
一阵短暂的静默,韶十一娘反倒是笑了,“连嫂嫂也信不过呢。”
“无碍,通知阎将军罢。”
待人走后,韶十一娘单手抚发插簪,道“好好的女娇娥不做,学甚么男儿征战。”
脂粉掩了笑起产生的细纹,韶十一娘将目光投向那角落里雄健黑马上的人影。
末喇答脖子上的狼牙滴着血,他脖颈处有一道自刎未尽的淡淡血痕。暗夜里,他眸光亮得像是寒原上的野兽。
打点好阎萝的前路,他背弃了两人一路奔逃为兵的承诺。
韶十一娘看着这一幕,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勾起嘴角。
没有花灯月烛照映,便也无人看出她的悲凉笑意来。
“阎萝呀阎萝,你可真是个小阎王。尽会给你阿兄找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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