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滴露
却风咬牙,唇上充斥鲜艳的大红色,彻底遮盖她皲裂的唇肉。
与同阁是月氏国闻名遐迩的组织,他们要价乃至国家城池,接下的任务却从未有过败绩。上至国主颈上头颅下至替换身份,信手拈来的同时是人选组织极强的规派性。
命令即为首,阁主好比他们的主人、抑或是父亲。
组织分化三层,掠者为上,折哨为末。却风辛苦经营多年,从什么都干的折哨走向专注杀人的掠者,再到晋升与同阁的四大掠者之一,她要的就是顶尖,唯一。
所以她毫不犹豫同意了阁主的要求。
以人体,灌入灵力。从异族身上提炼出来的力量,不为人类所控的未知。
失败了,却风在那段日子里活得比禽兽还不如,无法操控四肢,无法……像一个人一样活着。那时她在想,雪扶之所以拒绝并远走高飞,是不是意识到这个时刻。
企图掌握非人类所控之力,誓必跌入万丈深渊之下。好在阁主在窥视顶级掠者也无法自如操控的情状后,悠悠叹口气。不能直接运用,那便分花探柳间接得之。
最开始比空气中起风还微弱,亦能勒住脆弱咽喉。而后慢慢强化,灵力与作为媒介的血液相融相生,凝结出的实体捅穿一只只在地面爬行的、在不高的枝头栖息的生物的身躯。
却风终于能施展出那么一丝丝灵力时,从灵魂深处攀附生长的贪婪舒展肢体,忍不住长舒一口气。她的寿命在这实验里不断人为缩短切断,她却没来由地欢欣。
你瞧,她已经摆脱普通人的范畴了。
如果再给她一点点光阴、抑或是换一个更优秀的亡命徒,说不定……连长生都能触手可及呢?
而此刻那凝为实体的绳子被隔断后,却风终于短暂地醒过神来——后知后觉的不是察觉到雪扶在没有灵力依然敏锐到极致的操控力度速度,而是让她自己都匪夷所思的愤怒。
她费尽一切,踏着同僚的尸骨而上,把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才能借由武器释放灵力,翻山蹈海只需一个念头,这样将异族之力引入人体的契机,这样跨越界限的契机——雪扶却轻飘飘放弃了这个机会?!
父亲大人,雪根本就不配与我们为伍!她不是个乖孩子!
她的唇鲜红欲滴,怒意下牙齿咬住唇肉,滴落而下的却不是鲜血而是一块焦糊的……腐肉。
雪扶抬眸,那分明已不是正常的人体组织。
却风扔掉断绳,另一只红伞浸满了鲜血,那是数十名断头者脖颈处新鲜至极的血液,唯有特殊媒介才能将这奇异的灵力交予人族操控之手。却风呼唤红伞,那脆弱破烂的伞布抖擞震动,无形强力的物质开始充盈她的四周。
雪扶感知到这股浩瀚的力量最先出自于风,裹旋着却风周遭所有脆弱物质。枯黄的碎叶、浅软的根须、尖锐的暗器成为风的一部分。
却风看着风流逐步扩大,连她站立的地面都隐隐摇晃起来,撕裂一般的痛楚从五脏六腑传来,好似在告诫她。
她却不管不顾,握住红伞的手颤抖得愈发剧烈,每一次呼唤灵力好比空花里寻蕊,木中寻鱼,但她还是能做到,以废却自身为途径。
雪扶不知何时隐匿了起来,这是杀手刺客的本能。
如果这是阁中寻常的比试历练,他们会屏息凝神,将自己融入自然万物。然后探看、然后寻觅,任何一片树叶间、任何一声叹息中,或许就藏着掠往的身影。
那灵力汇聚的风膨胀生长,将红伞骨架布料卷得哗哗作响,风云变动,却并未吞噬始作俑者,像是在怜惜以骨肉寿命创造它的主人。
风流浩荡,渐渐充盈了红色液体,每一朵绽开花的弧度,然后狠狠击碎了途中触碰到的任何事物。
天地一片静默,渐渐响起却风的笑声,尖锐而诡异,“哈哈哈……哈哈哈哈!”
红伞的布料破碎了一片,如花瓣飘落,再被风流卷走。
雪扶隐匿于一处,能感觉到风势如冰寒中磨砺出最尖锐的一把刀。刀锋在盲视中逼近她的咽喉。而她沉住气,第无数次平静看向致命来袭,轻换身体,风如一片雪花似的擦过脖颈肩膀,带走薄薄一层血,还未掀开那脆弱的皮层组织之前,雪扶弓背下伏,五指收缩。
几根肉眼几乎无法辨别的透明丝线紧贴着地面,随指间动作和步伐而轻颤。
腾流奔涌,注入另一方;而后开裂出无数细小水流,锐利刚猛,如同玫瑰叶藤上共生的尖刺。
却风心突突地跳,分明这方天地此时归她主掌,她更有安排折辱雪扶过后,再去将那逃走的男人拖回来一并处置。
雪扶睫一颤,五指收拢成拳,丝线刹那崩裂——
“噗!”暗器变动,伸展铁片,扎入人体脆弱之地。
“噗!”灵力迸发,捕捉到人,却风红着眼,操纵灵力拖拽住雪扶的腿,风流中流动的物质狠狠击打躯体。
不知何时埋入地中的杀器在丝线崩裂后现出身形。
五个拳头大小的装置外形如同竹笋,周身晶莹,如同塑形的冰。从顶部伸展而出的条状物质张扬冗长,极细,且有准头。
直直刺入却风膝盖,这是人体关节脆弱之处,教她一个不防直直栽落到地。
“啊!”她尖叫一声,带着惶恐。
面颊砸落下去,她比雪扶还狼狈三分。这意识让她心火再度起伏。
于行动疾驰变换身姿躲避灵力狂风的雪扶瞥她一眼,她已经不再像杀手了。不再沉默,不再一针见血。
渴望超脱于俗之上,呈现出来的面容却湮寂众生之中。
记忆动容间,却风刻意涂抹的艳丽面容比那满山坟堆木牌还陌生。
雪扶挥刀斩断风涌,手腕传来的震感教她换了刀法。再度下劈,传来刀锋陷入□□的实感。却风放弃了遥遥观望,拼杀而进。
魂眼平静淡漠,而后收回。漓黯不再打量,转身看待隐匿在山林中窄小而布满灰尘的铜门。
废庙。
而废庙以不变的姿态伫立,看她们之间的追逐厮杀。
天色已逐渐走向昏黑,躲避与刺杀还腾挪着各司其职。
雪扶再度隐匿起来。
却风好似彻底破罐子破摔,不再顾忌其余,横扫、下劈,红伞抖动,掉落下摔碎的伞骨和破碎的伞布,她像是提着棍杖出门的吵架妇人、像是带着怒意的行路人,纵是与同阁的折哨来也认不出这形容狼狈的女人是与同阁闻名四国的掠者却风。
“雪扶,你出来!阁主千方百计要你回阁,你不会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吧?能够超越局限的力量,你为什么不肯献身,为什么不肯成全?!”你明明是最有能力的人,你明明可以提前所有人迈入新的时代,却固执不堪,执意退阁。
不知何时,风渐渐歇息了。
毛发不再被风吹动,维持不动的睫毛却微微一颤。
不是因为眨眼,而是天际飘落下轻薄的雪。
雪扶在夜雪中等待,红伞在挥动中进一步地折损,却风在没有目标地四处攻击、跑动。
灵力还未褪去,却顽固存在,好似想困住她。
她周身还能感受到却风死死设置一层屏障,正抵在她足后跟,随着灵力的主人心绪起伏而微微震颤。
逐步消弱的灵力和却风越来越大的动作幅度,都在证明她尚存气力的不可止流逝。
却风也能意识到,却无法制止。她是踏脚石之一,一个玻璃瓶被击破一个小口,剩下能做的便是听天由命。
可她想从一地碎玻璃变成一只玻璃瓶又有什么错呢?
风声渐弱,却风摊开手。
掌心一片殷红,暗下去的天色里她分不清这是红伞的布料还是什么,流淌了她整条手臂。
一枚雪落下,却风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那么明显,和故意化成了对等。却风听见一声惨然凄笑,回过神发现是自己发出的声音。她忽然想抚摸什么东西,最好是柔软的,她想起来时她虐杀的鸟。
雪扶从更深处走出来。
刀的刀鞘被搁置一旁,刀面在一缕微光下泛着浅绿。
毒。
却风笑起来,她们像任何一名刺客与杀手一样对决。正如撞上任务的对手,不记手段,不论生死,谁先让对方生息了断,谁便是胜者。
投掷的锐器,弥散的毒粉,刺入肢体后几息才爆裂开来的星花刺,带走一小片人的体肤。
割裂的伤口,痛击的闷哼,血液逆行带来的欢欣,却风的红唇勾起,呼吸越来越慢。痛极恨极,笑声尖锐凄凉。
能再度唤起的灵力逼近,扼住了雪扶的脖颈,她看见对方冰霜般的容颜因窒息而变动,快意和痛苦涨上心头。
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融化,她感觉不到一丝疼痛,下半身已经失去了支配的权力。
耳畔越来越响的嗡鸣声似乎波及了其余感官,眼前炸开一片白光,她抬起身去看,红伞跌落,伞骨彻底粉碎,红色布料纷纷飘落,再无残留。
却风瘦跌落下去,皱纹如河,蜿蜒如大地脉络。
是啊,既然她都可以作弊般使用灵力,雪扶自然也不会对她手软。
“芙滴露……”她说出方先刺在她身体内的暗器名称。“你练成了啊,”她说,与同阁圣物,材料难求,工艺失踪。
“……真嫉妒啊。”却风指尖勾了勾,她的唇侧爬上了皱纹,从对决展开之际,她便在极速衰老之中。
芙蓉花开,滴露成灾。
牵丝拧作一朵小小的芙蓉花,穿透了她的膝盖骨,附生的丝线搅碎了大腿经脉。而暗器花蕊部分藏有麻痹神经的药物,残忍而仁慈的武器。
雪扶平静,将话语一一道尽。
“你分明知道,你的躯体还不足以操控这般程度的灵力。不只是你,阁主更会知道。”
她拾起一块被方才战斗击碎的木片,指腹摩挲,指节轻轻敲击了两下,“即便如此,他也默认了你会违背任务来找我。每一次发动都需要人血为介、需要耗尽人体之能。”
他把你当作执行程序的玩偶,使用过后就可以抛却。
却风沉默一瞬,笑了,笑声低缓,尖锐渐渐消失在笑声里。
风轻盈,无所羁绊,无可阻拦。
却风,从来不是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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