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新生吾名孟诡殊
……
想着路也走到了尽头，地面的光点溢散，融入阴暗色泽的湖泽水畔。
浮生面强烈的预示感得到应召，黑衣的身影就在眼前驻足。
她身量不高，浑身笼罩在一块厚黑纱布中。面部悬空挂着四四方方的黑布，上面一个“死”字。上次匆匆而别，如今细细打量，事情开端不外乎如此。
她腰间悬着把滴血的长剑，系着小颗石子的丝线染着血迹，是黑衣上唯一的色彩。
她身后没有浩荡阴郁的连阵鬼兵，指明了意图便是要无颜识别她的真面目。
无颜忽地轻笑了声，原来如此。
七凄不降世，八苦难承情。
一切不外乎心间计，掌中局——死字消散、黑布破碎，那张本该是少女美好芳华的脸庞被劈砍烧伤覆盖。
多熟悉的人啊，浮生面，你把她们都送入我的心间与我并生，送至我的身旁教我无端念想。
娇蛮又坚韧的个性，杏眼和微拧的蛾眉。
无颜温柔唤道，“阿萝。”阎萝。
阎萝心里早有准备，而那熟悉的——曾以为只有殊散的家眷才唤的小名再次响起，她还是没忍住。
停留在眷恋三分。
不过再值得回忆，也不过是不会再度过的曾经。
阎萝沉默一瞬后道：“你来了啊。”
京城打马游归、山林狩猎嬉闹、兵场收敛性子融进枯燥的训练之中……一看到她，曾共同经历的一切再度复苏。似乎有很多要问的、想聊的。
你知道浮生面吗？你知道我曾是你吗？你是六合堂的人吗？而这些问题似乎又不需要开口。
她们两个默然在此，便是事端答案。
“我到这里，是为了给你这个。”
阎萝说着，双手交叠于胸前，置出一物。
先是暗淡、随后如潮起般燃放更明艳瑰丽的色泽。
一团永生般永远燃放的火焰。
阎萝交递给她，火焰最深之处有一朵罂粟随燃放而轻微浮动。
如果说琉璃瞳来自于阎萝、冰晶雪来自于雪扶，那这罂粟火的来源就再清楚不过了。
巴掌大的火焰里，无颜似乎再次看到那个巧笑倩兮的女人，花卉旗袍勾勒身形，持着烟斗的纤手旁，是她流转的眸眼。
曲敛芳。
异样的感觉从身躯流转，意识清明后那团罂粟火消失在她的掌心，融入了浮生面。
阎萝的身形虚化一分，不过看她的情态反倒多了一丝微不可察觉的喜悦，牵扯得她那张毁容的脸更加狰狞。
而无颜全然不觉，她只觉得阎萝惹人怜爱。她以鬼的身份长存，能适应吗？在六合堂生活得好吗？会在偶尔一刻——想起曾有一些年岁，是与另一个魂魄共存吗？
“孟诡殊，我这样叫你，”阎萝走上前，染着焚烧痕迹的指尖点上她的心口，“你会适应么？”
阎萝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无颜微怔。
而阎萝直接问出声：“好奇我知道？你自个儿分明也清楚，对你而言，称谓变了就是改变很多东西。你的出身、你不敢说明的那来自妖族的老怪物。从心底接受，你才会成为新的自己啊。”
她抱着手臂，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至于我怎么知道，我可是六合堂里的大人物！”那口气带着点娇蛮，恍然一瞬如同旧时和纨绔争闹的模样。
无颜攥紧了裙角，随后散开，一瞬间赤红花纹蔓延手臂，转瞬又消散。
“好。”她说，似有所悟。
阎萝的眸色在碎发晃动间露出想念的情绪，“别再逃避了，你的未来是漫长的……永……。”最后两个字低得近化在虚无中。
她整理了自己的情绪，让自己更接近于无颜第一次遇见她时那阴森利落的样子。
“这点过去不就是你愿望的来源？”阎萝干脆道，“别忘记自己是怎么死的。”
她的话教无颜握紧了掌心，作为鬼身的尖利的指尖微微刺着皮肤，她低着头。
她知道的，被浮生面选中的时刻，这些如潮水般涌来的新鲜的陈旧的事物已冥冥中告诉她，无法折返而去，她再也不是在混沌间徘徊找不到出路的孤魂，不是在渊崖处沐月光听传说的可怜虫。
她的出处，她的死因。
为了获取未来，她需面对过去。
“好。”她说，沉默了一瞬，犹豫着问道，“……阿萝，你认识……”
她的停顿实在是有些长了，阎萝注视着她，声音温和：“认识什么，你倒是说呀。”即使阎萝早已猜出了她的所想。
没有坐上那个位置，现在的无颜不过是个经历半歇风雨的小姑娘罢了。
阎萝脸上的疤痕纵横交错，而她坦然站在无颜面前，一身漆黑装束、背挺得笔直。
火光与战争中泪光闪烁，阎萝的身影老是在无颜头脑中闪现。
无颜沉了沉心思，问：“曲敛芳、雪扶……你可认得她们？”她挑了几个浮生梦里最深刻的女子。
终于等到她猜到的答案，阎萝笑了，蛾眉舒展，她道：“我是那个时刻的你，而她们……殊不知又是哪个时刻的你？”
“漓黯为你作下了抉择，而这也是你一直希望迈下的抉择，这是你的未来。意味着新的开始，不可错过的契机。不要一直盯着过去了，放过自己。”阎萝在她肩处抚慰似的轻拍了拍。
她的尾音带上轻和的笑意，身后鬼兵从涌起的鬼火中一一现行，如同守卫尊主的侍从。
首位者走上前，写着六合堂的旗幡扬起，阎萝道：“再会。”
想必阎萝的到来便只是为了交给她曲敛芳的罂粟火，无颜抬起魂眼看她。
小姑娘分明还是当初的性子，却已大不同。
到底没忍住，无颜问了没意义的话，她说：“……你如今还好吗？”
阎萝转过身说道：“我很想念你。”
随即身形消散。
鬼火湮灭，如同那时战火。
无颜在原地伫立许久，随即笑笑。身后脚步响动，她没注意到。而此刻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的浮生面不知在何时已经消失，微笑的是一张新的面容。
斜长的眉、深邃的眼，她不知道自己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一瞬——
准备好了么？
孟诡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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