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白日成雨夜，血火筑牢墙
眼前的画面像是定格。
森白的骨刺从她肩头破体而出，半截染血的身子坠落在地，她原本姣好的面容此刻似是被一只无形大手扭在了一起，有些狰狞。
陈欣悦还没死，浓郁的生机将她包裹着……可早已无济于事，只是徒增少女在这人世的痛苦罢了。
沈颜凶厉的双目，内卫寒光凛凛的长刀, 远处大牢外迸发火光的铳管，四处奔逃的罪犯……
破损的牢墙被血染作暗红色，眼前女孩儿残破的身体里淌出血肉，让李观棋一时间不知所措。
无助，愤怒，愧疚。
他脑海中的城池虚影传出了凄厉的声音。“李观棋！！救她！你快救她！”
这是沈颜的声音，是另一个沈颜。
她的声音本不该出现在城池虚影中……这一刻, 沈颜的固神锁, 崩断了。
苗珂察觉到了什么，骤然停步。
手握长刀的内卫面色惊骇，缓步后退。
整个涿州的天色瞬间暗淡，密密麻麻的雷云翻滚着向此处聚集。
李观棋听到了那句话。
“快救欣悦！你们好好活着！”
……
有人死了。
死的不是陈欣悦，而是是另一个沈颜。
是那个初次见面喊李观棋警察叔叔的沈颜。
是她自己挣断了固神锁，送沈颜破境。
当年子车如意说过，固神锁崩断，她就能入道陷境界。
但神锁崩断的代价，便是一体，一魂。
两个人必有其一魂飞魄散。
她知道，四人已入绝境，再无破局之法。
她以己身成全了这具身体的主人，成全了她在异世的姐姐。
此刻，沈颜心劫已过，雷劫将至。
长街上的行人早就作鸟兽散。
整个顺天府有数的高手都察觉到了涿州的动静。
他们知道，又有人要横跨天人之境了。
有拾月集团的A级异能者喃喃自语：“S级，修行者。”
但他不知道，这位即将越境的S级修行者, 是公司总部半个多月前新入职的员工。
黑云压城。
电光勾勒成画，雷鸣未发雨先至。
白日成雨夜，血火筑牢墙。
李观棋没有抬头看沈颜，他以禁水之法将陈欣悦包裹起来。倾盆大雨似瓢泼，哗啦啦冲洗着地面上的血迹。
李观棋脸色麻木，双手小心翼翼又有些颤抖，他将陈欣悦的残肢拼合，尝试以序列二的生机救治。
有一道无形的光幕将两人和雨天隔绝，那是禁水法。
少女此刻已经没了任何声息，面容依旧拧在一起，狰狞可怖。
他手握箭镞，以浩荡的生机一点一点修补少女的残躯。
离得近了。
她肩胛下有一数指粗细的血窟窿，森白的骨刺扎入模糊的血肉中。
但这，并不是致命伤。
被一刀斩断的人，还能不能活过来？谁也不知道。
好在随着他生机的渡入，陈欣悦扭曲的面庞开始抽动，隐约间有了放松的征兆。
但是李观棋此刻却再次感觉到了不一样的力量，随着他的满腔怒火，他感受到的第二序列也在逐渐暴躁。
是火！序列二在他手中的效果开始趋向另一侧。
他惊怯，身体开始颤抖。
不能是火！是火陈欣悦就没救了。
他此刻开始掌控不住自己, 渡口三年的成效在离他远去。
因为他的心境变了，回不去了。
他还在坚持，在挣扎，在克制自己的心态……可越克制，那股毁灭的气息却越来越重。
他掌控不了自己的情绪。
苗珂横刀护在两人身前，身体被雨水打湿，凶目含煞盯着那四个内卫。
当雷云开始聚集的那一刻，所有人便已经停下了动作。
沈颜的状态完全不同了，她面若寒冰扫视所有人。
直到此刻，大牢外奔走的人影唯有牢房里逃出来的人。或许他们是罪犯，或许不是。
沈颜没有理会头顶的雷劫，她身形离开了地面，逼近内卫。
手中的如意之剑如同出水的蛟龙，脱手而出，扶摇上九天。
如意剑曾斩去陈欣悦的劫难，如今，它再次自己动了起来，直取雷云深处……它本就是子车如意为发妻备下的斩劫之剑。
有内卫惊喝：“用火器啊！继续啊！放弩箭射杀他们！”
火光再起，箭如雨落。
然而沈颜再次施术之时，已经完全成了另一种威势。
气禁，咒杀。
禁白刃。
她空手上前，身形穿过箭雨，毫发无伤转瞬即至，内卫的刀也不慢，同样横拦在身前扫出……
他们之间有过数次交手。
然而，这一次不同了。
这一次，长刀被雨水淋湿，便是不行。
没有缘由，不行便是不行……只因刀前之人是道陷境。
纤掌交错间，似是握住了刀芒。
空手入白刃。
哐啷一声，断刀落入雨水中，不见血迹。
沈颜身形再动，杀向另一名内卫，而在她身后，断刀化作游鱼，逆着雨水冲入了那人的心口。
内甲形同虚设。
此刻，火光将至，那是一口口漆黑的铳管间迸发的威势。
炸的奔跑之人血肉模糊，临近沈颜却被毫光抹去了踪迹，生光。
有一内卫死于出神。
有一内卫死于身上沾了血迹。
……
最后一颗人头滚落，他手里握着的铜镜这次没护住他，原本他已经转身奔逃了……可沈颜并没有放过他。
因为，他还活着。
面若寒冰的女子转身，扫视残垣处的校尉，没再动手。
她早就察觉到了另一股正在酝酿的杀机。
这一行，十死无生，即便她已入道陷境。
萌头法疯狂的刺激着她的神魄，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她被一头庞然巨兽盯上了。
天空一片黑暗，难辨时辰。
雷云电光散尽，雨夜依在。
如意剑宛若流行坠落，划过长空。
李观棋……
放弃了最后的挣扎，他的异能中再也没有了半分生机。
只因有罪犯奔逃中踏碎了那颗木雕。
那一刻，他的心境再也难以控制，能感受到的唯有无尽的怒火。
身前少女的躯体已经冰凉，她最后一句话是：“小先生，食铁兽。”
李观棋默然起身：“带给陈欣阳，我知道。”
当愤怒的生灵掌控力量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吸收过诸多容器之后，再加上箭镞的增幅，他的异能实力已经逼近A级。
A级序列二的生机救不了陈欣悦。
但A级的火焰权柄能杀人。
踏碎木雕的逃犯化作了人干，倒在雨夜中。
即便他是无辜的受害者。
他满头黑发在雨水中燃着熊熊火焰。
李观棋不是好人。
当人性脱离了道德的束缚，他化作了极致的利己主义者，他滥杀无辜没有任何犹豫。
铺天盖地的燥意笼罩了残垣上的校尉们。
在即将入冬的雨夜，他们身上燃起滔天大火。
那里化作了人间地狱。
火人们嘶吼，奔逃，乱作一团，令人作呕的味道被暴雨压制在大牢深处。
直到烈火引燃了他们事先准备好的火药……
沈颜破境了。
陈欣悦死了。
然而，一切并没有结束。
涿州大牢内一连串的火药爆炸声被狂风骤雨遮掩，苗珂突然回头看向身后。
她比沈颜更先察觉到危机的来临。
……
当如意剑冲入雷云的那一刻，整个中都风起云涌。
那是一柄神剑。
但也没有人敢亲至劫云之下。
唯有中山王府不再平静。
涿州大牢外，长街尽头有人负手而行，长靴一步一步踏入雨水中，溅起水花。
李观棋红着眼，豁然转身。
来人身形魁梧，面色蜡黄中带着一股戾气，一看就不是善与之人。
他穿着深蓝色长袍，其上有金龙盘踞。
那金龙自腰而起，盘旋至衣领处，须发飘舞，独缺一趾。
是为象龙之服。
李观棋第一反应不是他身上的蟒袍，而是他身上那无尽的杀意。
此人……是个异能者。
第八序列，杀贪。
苗珂挪动身形，直面来人，传出声音：“徐虎！”
李观棋惊异，徐虎早就跟随云海楼烟消云散了。但他压下了心底的疑惑，因为苗珂身上有徐虎的传承，必然不会认错。
面前之人赫然是大乾中山王，徐虎。
徐虎站在雨中，负手而立，传出话语：“你们见过虎魄刀。”
他声音浑厚，中气十足。一双目虎从苗珂身上扫过，在她手中的鸾刀上停留片刻，而后盯上了沈颜手中的如意剑。
李观棋仅是与他对视一眼，便感觉心中的怒意悔意再次翻滚升腾，有一种要嗜血的冲动。
沈颜神色肃穆，与来人对视。
她的气场完全不敌来人，犹如尸山血海的杀机遮盖了整片天地。
没有过多的话语。
徐虎的身形似是消散在天地间，随风雨而行。
李观棋的通幽之法完全摸不到对方的踪迹。
沈颜眼看对方消失，手中长剑挥动间也隐去了踪迹。
雨下的更紧了。
李观棋驻立原地，守着陈欣悦的尸身。
他额角止不住的抽动，他想杀人，他被徐虎影响了。
沈颜是打不过徐虎的。
结果显而易见。
因为他在徐虎身上感受到了特殊的威势，那是永历二十一年，他第一次见到龙君时候的感觉。
这个徐虎身上也有那种感觉，只不过比龙君弱了一些。
他施展通幽依旧只能看到沈颜的身影腾挪，根本没有徐虎的踪迹。
片刻后。
沈颜喋血现形。
如意剑落在一侧，钉入地面中微微颤动。
风雨勾勒出身形魁梧的男人，他拔出如意剑随手挽了个剑花，而后一剑钉入了沈颜的身体中。
李观棋真正感受到了什么是无力，这是难以逾越的实力鸿沟。
他可以为所欲为。
他是杀道的异能者，他喜欢杀人。
李观棋握紧了箭镞，红云还未升腾而起，便有一道流光划过了他的身体。
那仅仅是一道杀念。
打穿了他与序列力量的所有关联。
沈颜的躯体被如意剑洞穿，这把剑是她从如意山抢到的。
此刻，在无尽的杀意笼罩中，有另一种气势升腾而起。
灵气翻腾似水，整个涿州城都像是化作了人间仙境，这并不是好兆头。
绝望笼罩了李观棋，他还有退路，但他没有选择那一条路——跑。用陈欣悦留给自己为数不多的灵气疯狂奔逃，然后化作黄豆，或许这样能活下来。
沈颜拔出了身上的剑，再次站在了徐虎的面前。
她声音依旧沉稳，却多了些淡漠：“小衙役，带着苗珂走，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夜雨从她身侧绕开，压抑的气氛似是被某种东西抬升了一些。
“镇北城，九曜星。”
沈颜单手提剑，没有任何的花哨，她要以力破法……她要兵解了。
一道璀璨至极的剑光划破雨幕，冲向了那个面色蜡黄的男人。
这一次，那人侧身躲开了。
又是一道剑光。
“我告诉你虎魄刀的下落！”
李观棋轻语一声，他不能接受再有人死在自己面前，哪怕放弃所有。
他身边的苗珂难以置信的看向李观棋。
整个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
沈颜不知道在想什么，展颜一笑走到了两人身边。
她知道，李观棋低头了，他想保自己。
“我告诉你，让我们走，带她走。”李观棋看向地上的尸身。
他感受到了无尽的屈辱，在别人都在拼命的时候自己低头，在两个女人面前向敌人求生。
然而，徐虎并没有给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我会自己找，这柄剑中就有第八本源，不是吗？”
“虎魄刀中的本源有一部分入了剑，倒是一把好剑。”徐虎的长靴踏在水中，一步一步走近。
没有多话，沈颜身上的气势再起，冲了出去。
苗珂手中鸾刀挥起，徒做无用之功。
李观棋心底有一道疯狂的声音。
都得死！
我要你们都死！
然而，他再也施不了术法了，他的灵气没有根源了。与序列的权柄也断开了联系。
他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云海楼中的手机留言告诉他，别用箭镞。
子车如意说，箭镞慎用。
周秀秀说，箭镞是彼岸回归的锚点。
从那至今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在传递一个信息……箭镞使用之后，会造成了难以估量的后果。
但是他此刻早已失去了理智。
世界毁灭与我何干？
就算我要死，也要拉上所有人陪葬！
这一刻，他抱了必死之心沟动了箭镞中的力量。
箭镞对异能有极大的增幅效果，此刻，他感觉到自己的权柄在回归。
眼前依旧是雨幕。
沈颜只斩出三剑，便香消玉殒，唯留下一缕裙带飘落。
她与李观棋同行，是为了他当初那句救异世同胞于水火。此为道，他们是同道中人。
她死战不退，是为了完成子车如意的嘱托，即便前路毫无希望。此为义，庄主对她有授业之恩。
沈颜，终究不是现世的人，她的选择完全区别于另一个世界的观念。
获鹿沈氏，侠义之名享誉中原。
苗珂默不作声地提着刀，奔向徐虎。
在这一瞬间，李观棋感觉到了箭镞化作了靡粉，心底升起明悟，这枚箭镞用过好几次了……
徐虎面色骤然变化，看向李观棋。
时空序列从他身上散发，铺天盖地，转眼间笼罩了整个异世。
眼前的世界，定格，破碎。
躺在眼前的是陈欣悦的尸身。
远处雨水中，漂浮着一缕丝带，那是沈颜留下的……她兵解之后灰飞烟灭了。
苗珂太弱了，活到了现在。
他同样太弱了。
李观棋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离自己远去。
这一路走来，他没有对不起三女和小和尚，该冲的时候冲，该降的时候降……他向徐虎低头，也只是为了保住沈颜的性命。
唯一对不起的，便是张瑾一。他可能无法当一个寿终正寝的旅行者了。
他感受到了序列二的力量在疯狂涌向己身。
有一瞬间，他甚至生出了一指可定徐虎生死的错觉。
世界破碎。
时空交错。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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