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恩笃定又激动的发了几条语音时,舒泉正坐在车上看着窗外倒流的风景,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车辆,接二连三的昏黄路灯连接成一幅幅画。
她想起了陈博洛的背影。他穿着蓝色的静电服不发一言的帮她将车推走,又不说一句话的离开,他们那时没有眼神交流,舒泉却觉得胜过万语。
她同恩说了今天发生的所有,最后附上了一句:江景兴是不是发现了我轻微的暗恋了?
恩的声音透过手机传来,温柔又坚定:“宝,我觉得不是你的暗恋被发现了,而是陈博洛对你有感觉。”
恩笑:“他应该是对你有意思的。那些和他一起吃饭的女生应该不是他的女朋友吧,按照你这样的说法,我觉得如果是女朋友说话怎么会是这个态度呢。”
舒泉舔了舔唇,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听到这些语音的第一秒便是喜悦与感动,可再慢慢回想,便会觉得不对劲,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按下语音键,声音有些哑,“可是我不知道他到底喜欢什么啊。”
她想起一件事,在她平淡的心上轻轻砸出波澜——
今天早晨上班写点检表时,舒泉欣喜的找到了陈博洛。
那时的陈博洛正站在舒泉的不远处,双手环在胸口同江景兴以及张書聊天。他表情淡淡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舒泉走过去时,陈博洛直了直腰,眼神明亮。他一直盯着舒泉,直到舒泉说出一句借笔时。陈博洛语气夹着笑意:“我为什么要借给你?”
人多,他玩笑般的语气一瞬间有些像轻蔑,舒泉明朗的心情一瞬间顿住,她嘴角的笑意慢慢撇下。彼时,江景兴同张書都盯着她看,她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垂下眸,皱着眉看地板时,表露出一丝不耐烦。好尴尬,在别人面前让她尴尬。舒泉抿唇,很是抱怨。
再抬眸时,陈博洛已经没了笑,他眼中满是淡然,又有一丝紧张。他只是盯着舒泉,抿着的唇表露出担心。半晌,他将笔抽出来,小心翼翼的递给舒泉。
那一瞬间,舒泉就觉得自己过分了,觉得自己不应该对陈博洛甩脸色。
她接过笔,一下就笑了,笑着笑着,她看到陈博洛也笑了。
这样不经意的小事,舒泉想起来和恩说时,恩更加激动,急急地打字道:“我就是觉得他对你有感觉。”
恩发了条语音:“反正他还是会借给你,就是想趁机和你说几句话呗。”
舒泉笑着说:“他真的会喜欢我吗。”
恩再次笃定时,舒泉瞧着对你有感觉这五个字,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全身。
是这样的幸福,这样真切又美好的经历。
这样不经意的小事是那样多。多到后来舒泉想起来才会觉得两个人刚认识时原来暧昧的细节也是这样多。
多到舒泉再次回忆时,会难过陈博洛刚开始多好多勇敢。
是这样心酸。
那一天,陈博洛走到舒泉的工位扔垃圾时,看了舒泉一眼,垃圾扔完,他们对视上。
陈博洛忽然朝着舒泉伸出手,舒泉望去,他的手上有一颗鼓囊囊的糖纸,皱皱巴巴的,很难看。
舒泉伸出手接过,陈博洛笑出了声,舒泉不明所以,捏了捏糖纸才知晓,糖纸里没有糖,是陈博洛故意装作有糖的样子。
她也不气,将糖纸扔到陈博洛的身上也跟着他笑。
那时候的陈博洛站着光下,侧脸柔和,笑也温柔。
——
从一个关系跨越到另一个关系是在七月十日。可一切的起始还是得从七月九日说起。那是普通的一天,普通到他们都不知道,暧昧的气息即将来临。
那天刚上班时江景兴便站在舒泉旁边聊天,他总是很闲,总是爱和陈博洛聊完再来找她,似乎无所事事。
他随意的和舒泉扯了几个话题后,又照例开起了玩笑模式,舒泉早已习惯,“诶,大姐,今天不是说离职不来了吗?”
舒泉扶额,无奈的笑着。她刚想回答,少年低沉的嗓音夹杂着笑意传来:“大姐每天热衷于打脸。”
闻言,舒泉转眸,瞧见陈博洛带着笑的眼睛。她眯眼,微笑道:“你喊我什么?”
陈博洛瞧着她的表情,给脸不要脸起来:“大姐?”
“呵。”舒泉冷哼一声,反击道,“大叔。”
陈博洛笑的更起劲,他看向江景兴,眉眼弯起,露出白而整齐的牙齿,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江景兴,大姐又喊我大叔。”
江景兴不明所以,很懵,他没懂陈博洛开心的点,可瞧他笑成这样,也觉得好笑,于是他一把拍了拍陈博洛的肩膀,嘲笑道:“咱们现在都是在大姐这有名有姓的人了。”
舒泉翻了个白眼,也跟着笑。
“诶。”陈博洛指着江景兴,忽然说,“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舒泉点头,“江景兴呗。”
陈博洛笑意敛了敛,点着头拍了拍江景兴的肩膀。
彼时,他们还站在靠门口的位置,三个人围在一起闲谈。
怎么看都是一道奇葩的风景,于是他们自然而然的被一个穿着粉色静电服的男人警告了。
舒泉看过去,那男人显然二十几岁,用着刚发售并没有很久的苹果12手机,不过舒泉觉得并不稀奇,因为江景兴用的也是苹果12。
江景兴显然同这个粉色衣服的男人很熟悉,听到对方的警告,他一把拍到那人后背上,笑着玩笑道:“我看你敢,你就是个破品质。”
厂里看管他人工作的人就叫品质,一般都穿着粉色的静电服,而舒泉这种的,穿的就是蓝色。
“江景兴你说什么!”那人明显不乐意,压着声音说了一句。
江景兴还是笑:“金锦江,我劝你滚。”
金锦江气笑了,指着舒泉道:“我给人小姑娘聊天,给你聊天?人小姑娘这么累肯定受不了。
江景兴呸了一声:“妈的,这刚上班,有什么累的。”
金锦江明显不想同他多说了,甩着手皱眉:“行了,不和你扯了。”
江景兴冷笑一声,对着金锦江比了个中指,也没打招呼就转身找了对象。
舒泉听着他们的聊天,颇有些中枪的感觉。
金锦江用力的拍了拍舒泉的肩膀,“行了,还看,你也赶紧去干活!”
舒泉苦笑:“知道了。”
金锦江盯着舒泉忽然笑了,问她是哪里人,舒泉安稳的回答:“泽阳县的。”
问她多大,舒泉道:“十八,零三年的。”
“哦。”金锦江问完,敷衍的回答后,有人打了个电话给他,他接过后急急忙忙的离开,也没和舒泉打招呼。
舒泉抿唇,回过头瞧着一直倚在墙上的陈博洛。彼时陈博洛正盯着她的背影一言不发,瞧见她望向自己,扯出一个假笑挂在脸上。
他双手环在胸前,眼中满是不屑,直到与舒泉对视以后,目光才平和些许,他轻哼一声,转眸望向别处。
舒泉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转过身继续压板子。刚转身没多久,身后又传来一声嗤笑:“呵。”
她再次转过身,“诶,你帮我压会板子?”
闻言,像是不可思议般的,陈博洛微微瞪大双眸,半晌,他笑了一下,诧异道:“你说什么?”
“啊…”舒泉有些尴尬,“我看你闲得很。”
陈博洛眼里满是笑意,方才所有的戾气消失不见,“我给你压板子,你干什么?”
舒泉微笑着说:“我歇会。”
“傻逼。”陈博洛轻声地骂道,语气很温和,还带着些温柔的模样。
可舒泉偏偏爱撒娇试探,于是她立刻装作垮着脸,嘴角的笑却怎么也止不住,她说:“不压就不压,你骂人干什么?!”
陈博洛瞪大眼眸,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刚想说话,江景兴忽然从外头走了回来。
瞧见他们正在聊天,他很平静的学着陈博洛的模样,走到他的身边后背靠着墙,他的手也贴在墙上,一副乖巧模样。
舒泉看着他,不明所以。
陈博洛也盯着他,半晌,他慢慢收回手,历史性的动作再次重演起。他缓缓向右手边挪了挪,刚转过身想走,江景兴忽然道:“走什么?继续聊啊。”
陈博洛回头,尴尬道:“就随便聊聊…”
江景兴看着他,勾起嘴角冷哼一声,继而转眸看向舒泉,舒泉立刻回过身压起板子。
“陈博洛。”江景兴弯了嘴角,眼里狡黠满满,似是再次回想起要说的话,他笑的更厉害,“刚刚李飞让你去后面过炉,我说你不会,李飞说你除了操机什么都不会。”
操机,顾名思义操作机器,正是陈博洛工作的内容。
陈博洛本身已经走到了工位旁边,听到这话,又回过头,快步走到江景兴身旁,蹙眉道:“他说什么?”
江景兴懂了他的情绪,于是拉他朝着他的工位走去,“李飞让你去后面过炉,我让别人教你一下。”
“他说什么我除了操机别的都不会…”
舒泉瞧着他们的背影,看到陈博洛方才秒变黑的脸,想起李飞的话,她其实作为旁观者听着的确没什么事情,可当她代入一下自己,她立刻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
陈博洛一定觉得很丢人。
舒泉垂着眸,思量着此刻不该去找他。
——
下午,江景兴带着舒泉去做了重工品的料,要求压板子的,不能搞混。这些比压正常品简单多了,只是要常去后头搬载具板。
比起重复的做正常品,舒泉显然更喜欢重工品。
舒泉也会耍些小心思。前些日子,陈博洛被江景兴喊去一线帮忙,后又调回二线,现在又去了一线。
舒泉耍着性子,悄咪咪和孙艆换了位置去了一线。可她万万没想到,她刚去,陈博洛被调到了二线的过炉,离她大概三个工位。
她挠挠脑袋,觉得自己霉极了。
一次又一次的压板后,她终于推着车路过陈博洛。
她总觉得陈博洛是有特权的,她累死累活的做事情时,陈博洛却总能安然无恙的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很闲,偶尔懒到眼皮都不愿意抬一次。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舒泉路过陈博洛时,心跳比脚步还快,虽面不改色,可心下却暗自祈祷,祈祷对方能看一眼自己。
可她忽然发现一件事。
陈博洛不理她了。
不再看她,不再对她笑颜相迎,甚至不再搭理任何人,只是一个人坐在那,舒泉路过时,他也装作没看到。
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刚开始会有些小怯懦,可到后头,她开始主动的搬着载具看陈博洛时,他却不愿施舍般的给一个眼神。
他的表情很冷淡,垂着眸,柳叶眸中定是无所谓。
舒泉从刚开始的慌张到现在的气愤只有一秒。她觉得明明是陈博洛最先和她说话,最先看她的,怎么到现在成了她主动。
为什么陈博洛总是这样。她舒泉不比任何人差,也不会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她想要什么只要努力一定会有回报。而陈博洛这样对她,忽冷忽热的,她受不了。
于是舒泉也开始冷着脸,开始面无表情的路过。
下午时,她去搬载具发现后头多了个小哥,舒泉等载具也是无聊,于是同他搭起话。
“诶。”舒泉倚着桌子,“你刚来的?”
男生腼腆,看着她愣了两秒,接而笑着道:“是啊。”
“你多大啊?”在厂里,往往聊天就得从这些就开始问起。
“今年十六。”
舒泉倒吸一口气,眼眸微微瞪大,震惊的语气中还夹杂着不可思议:“我去…”
那男生瞧她这幅模样,挠挠头害羞的笑了笑。
“那你是文城人吗?”舒泉问道。
“不是。”男生摇摇头,微微笑着,“我是安徽的。”
舒泉更想不到了,“那你是暑假工?”
男生挠头,笑起来眼睛都要看不见了:“不是,我不读书了,能干多久就多久。”
其实舒泉身边也有辍学的朋友,那些人现在混的也算不错,朋友圈里好生活一圈又一圈,晒的微信余额都是五位数起步。
她点点头。恰逢此时载具多了些,大抵是十个。十个载具其实加在一起是很多的,舒泉是要很费劲的搬过去。
她捞起袖子,刚想同男生说再见,未曾想对方先她一步拿起载具,道:“我帮你送过去吧。”
舒泉愣,反应过来时男生已经向前走了,她跟在身后笑,一直说谢谢。
她的心里其实有些快感,酥酥麻麻的,她极想证明给陈博洛看。
你看我,就算你对我爱答不理,依然有男生帮我搬东西。
是不出所料的,舒泉路过陈博洛时,假装没有看他,余光中就算满满都是他,可舒泉依然能面不改色的假装和那腼腆的男孩说话。
陈博洛望向舒泉时,舒坦的感觉在她心底荡漾开。
她真想说你摆脸给我看呢?你看我理你吗?你以为我喜欢你?我偏偏不如你意。
她以她的方式和他怄气。
于是这样一场舒泉独自进行下去的戏份开始上演。那天的天气怎么样?下雨了吗?天晴着吗?不知道,舒泉只知道,她在心底为自己铺盖上一大片落叶,遮盖住自己的感情。
她一次次的看着那个男生为他搬载具,一次次对陈博洛的视线视而不见。她笑着路过他,笑着看别人,装的坦然又自在。
到后来越来越不满足,她没有上帝视角,在这样不是很想得到的感情里,她选择了反击。
于是在自己无事可做时,她依然会蹦着跳着的去找那男孩,陈博洛的目光炙热,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盯着舒泉,整个人似乎都紧绷着。
不多时,她又和孙艆聊天,得知那男孩手臂上纹着花臂纹身,舒泉不相信,觉得这样腼腆又内向的16岁男生怎么会有纹身。
当她再次往后面跑时,陈博洛站起了身子。
舒泉走到那男孩的身旁,兴奋的问他:“诶,你有纹身啊?”
那男孩抿唇,眨眼睛时也透着内敛:“是啊。”
说着,他将手抬起,将静电服袖口往上推了推,红黑色的纹身占满整条手臂,看着没有美感,倒是让舒泉觉得骇人。她是无法理解这种花臂纹身美的。
“我胸口也有的。”
舒泉抬头,“啊?”
男生也不多说,将胸口领子向外阔了阔,彼时,舒泉装作不在意的抬头,瞥向陈博洛的方向。
他们的视线对上,陈博洛危险性的眯了眯眼。
她很快低下头,伸着头看了一眼男孩胸口的大片纹身,仅一秒,她便收回视线,还不忘夸两句:“还挺好看的。”
男孩再次低下头腼腆的笑了。
可舒泉的精力却无法再放在这里,她太想知道陈博洛现在究竟是怎么样的心情,究竟难不难受,会不会有危机感。
于是匆匆告别后,她拎着载具往前头走,这次,她拒绝了那男孩帮她拿载具的好意。
从舒泉往这里走时,陈博洛便一直盯着她。彼时,陈博洛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手臂轻搭在小撑板桌子上。
舒泉故意放慢脚步时,陈博洛终于喊住了她。
“喂。”陈博洛语气急迫,“总是往后面跑干什么?”
舒泉停下脚步时,嘴角却抑制不住的上扬,“你等一下,我把载具放过去。”
她急急跑回最前头,放下载具在桌上又着急的跑向陈博洛。
她笑着,眼睛很亮,“我去看后面哥哥的纹身呀。”
陈博洛愣,“什么纹身?”
舒泉指了指那个男生,“就是那个男生啊。”
“今天刚来的那个?”陈博洛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很平淡,像是在诉说一件很小的不足挂齿的事情。
舒泉还没说话,他又道:“他有纹身?”
舒泉点头。
陈博洛忽然看着舒泉的眼睛,他的眼不再是冷淡,倒是另一种感情,像是笃定,像是庆幸,热烈而又灿烂。
他坐在椅子上,微微侧腰,他那双骨节分明又白皙的手撩起静电服的裤脚,他的腿很白,腿上的线条纹身缓缓露出,指尖滑过腿上的皮肤时,舒泉忽然觉得浑身都麻了。
线条纹身不知画的是什么,一条条的交叉又重合,在他的腿上似飞扬的一条龙。
陈博洛什么话都没说,当舒泉那双眼从纹身上移开时,陈博洛盯着她在笑。
“我知道你有纹身呀。”舒泉没有对他的纹身做过多的评价,她很冷静的说着话。
陈博洛却好似很兴奋,整个人情绪外露,他眼中是明显的高兴。裤腿放下时,他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有纹身的?”
舒泉也笑:“有一次下班看见的。”
舒泉最后再看一眼这个少年时,发现他身上的干净只是徒有其表,可这又怎么样呢?
他笑,他淡漠,他的少年气,他的试探,他的眼神,他的小心翼翼,这些都是舒泉喜欢的。所以他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她暂时不介意。
那个纹身那样好看,她也没必要在意。
她想起一个词,看着刚刚笑着问她怎么知道纹身时的陈博洛的眼神,笑容,是那样的明媚耀眼。
是那样的少年——
鲜衣怒马。光风霁月。
——
吃到了对方似吃醋的甜头,舒泉步步紧逼,丝毫不知道收敛,还是会往后跑,跑的勤快,可再也没有让那男孩帮她拿载具。
陈博洛的眼神也慢慢的开始冷淡,他看着舒泉的种种,一直盯着她,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舒泉的背影轻快,人也很放松,似乎极其愉悦。
去找那个男生就那么快乐吗?陈博洛暗自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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