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7章
一行人下楼, 刚到二楼的楼梯口,就听见周秀秀尖叫喊骂:
“啐, 昨天上午通知你俩, 你俩现在才带野男人、野孩子爬过来,怎么不等你娘死了再来。滚——!恶心人的贱货,缺男人就活不了的贱人, 你娘给你寻摸对象, 你带小贱人迫不及待跟两个穷的没纸糊屁股的野鬼跑了,脏死了,赶紧滚,你听见没有, 我让你们滚。有我在,我不许你见你娘,就算你娘死了,我也不允许你靠近你娘, 我让你们姐妹俩一辈子良心不安。”
周秀秀气毁了。当年她刚跟婆婆漏口风, 希望骆美珍嫁到她娘家跟她弟弟过日子,姐妹俩连夜收拾衣服跟踩高跷的两个穷鬼跑了, 才有了后来她打憨子的主意,以至于骆谦跟他们关系闹的这么僵。
杜梅还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叫骆美珍, 比骆谦大一岁三个月,小女儿叫骆丽珍, 比骆谦小两岁。
骆谦二嫂柳庆梅帮腔:“你俩做了不要脸的事, 不敢回骆家村, 就托人带信告诉公婆你俩住哪里, 咋滴, 想让公婆去看你俩,给你俩撑面子。你俩精,咱们也不傻,死也不去看你俩,咱丢不起这个人。”
“赶紧走,咱不认你们这门亲。”骆谦三嫂方爱徳哄他们,“别以为过年你俩稍一点不值钱的东西给公婆,你哥就认你们,哪有这样的好事。”
骆言木、骆二林、骆三森昨晚挨冻挨饿又没地方睡,早晨他仨站起来活动身体,被骆谦揍的地方骨头钻心的疼。他仨早就想揍骆美珍、骆丽珍,恨不得打死姐妹俩,姐妹俩现在站到他仨面前,他仨倒是想揍,却有心无力,只能吸凉气附和他们媳妇。
以前她有可心的四儿子,杜梅想一年到头见不到姐妹俩就见不着吧,她四儿子并不比闺女差。现在四儿子被憨子带坏了,她都快不行了,四儿子不守着她,杜梅难过极了,恨不得现在就死。
姐妹俩出现,杜梅恨姐妹俩不要脸,怨姐妹俩慢慢吞吞来看她,还带来了脏她眼的野男人和野孩子,杜梅不想承认他们,想让两个闺女抛弃他们跟她回家,她在骆家村附近给姐妹俩找对象,反正附近有很多光棍,他们一定不会在意姐妹俩不堪的曾经。
杜梅是这样打算的,姐妹俩听她话嫁到同一个村子,她们种菜,对,她可以帮她们种菜,她俩有了孩子,她可以帮忙带孩子。
“美珍、丽珍——”杜梅嘶哑喊,眼泪争先恐后打在蓝白条纹的被面上。
骆美珍、骆丽珍怯懦地低头任由三个嫂子推攘,她俩的丈夫孙笃志、李朋远护着孩子往后退。时隔七年,姐妹俩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埋怨和苦涩被风吹散,她俩抓住嫂子的手腕,把她们推到旁边,跑到病房看她们的母亲。
周秀秀尖叫着拽姐妹俩的头发,这时,骆谦、骆清亮等人来到病房门口,骆谦眼睛没有任何温度打量周秀秀,周秀秀打冷战收回手。
骆美珍、骆丽珍、杜梅抱在一起哭作一团。
“我娘哭的很有劲,我看我娘没啥大问题。”骆谦轻笑道。
四人放下营养品,跟骆谦说他们回去了。
骆言木翻营养品,只要能吃,他疯狂的往嘴里塞:“老二、二弟妹,我们先回去了,你俩留下来。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你家的孩子。”
五人见状抢营养品往嘴里塞,边吃边指派人照顾杜梅。
他们心里明白疯子骆二四不可能听杜梅的话,假使杜梅求疯子借给他们一辆拖拉机,出钱给他们搭大棚,手把手教他们种一季菜,疯子绝对以为他们怂恿杜梅,尽管他们确实这样做了,他们的命十有八(/)九交待在这里。
他们当即决定坐骆清亮的拖拉机回家。
就算他们不在,杜梅知道疯子靠不住,百分百问疯子要东西给他们,毕竟杜梅还指望他们给她养老。
骆清亮等人往外走,骆言木几个兜着燕麦片、梨、橘子味的夹心饼干追骆清亮,迅速爬到拖拉机车斗里。
骆谦忍了又忍,他松开攥紧的拳头,跟骆清川说:“二伯,今天镇上逢集,你应该能碰到杜老郢的人,你让他们带话给我娘娘家亲戚,就说我小舅爷昨天做了手术,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让他们瞒着我大舅爷。”
“行。”骆清川打定主意自己跑一趟。
“还好赶上了。”李谣推婴儿车跑过来,从婴儿车底下的车篮子里掏出两罐强化牌上海麦乳精、两包蜜三刀、两包鸡蛋糕、四罐黄桃罐头、两把香蕉,“二伯,给我公公和大舅爷的。”
她和骆谦知道大舅爷生病,就算他俩暂时没法回去看望大舅爷,也得托人稍一些东西给大舅爷。她都给大舅爷东西,不给摔了一跤的公公东西,说不过去,所有李谣买了两份礼品。
“行。”骆清川把东西放进车斗里,自己也爬进车斗里。
骆清亮开拖拉机离开。
骆谦从李谣手里接过婴儿车,他推婴儿车进医院,问:“三孩子呢?”
“在小舅母那里。”李谣挽住骆谦。
“……美珍、丽珍回来了。”骆谦说。
骆谦以为他会忘记,却还清晰的记得他喊过美珍几年姐,后来他和美珍一般高,他开始喊美珍,他比美珍高的时候,缠着美珍喊他哥。
后来……
后来他们长大了,他娘上午透露给美珍寻摸对象,下午美珍找他做生意,美珍说以后他和谣妹结婚生孩子,她回来伺候谣妹坐月子,不过她结婚,他要给她一身新衣服,两根红头绳。丽珍也来凑热闹,说她不嫁远,方便就近帮谣妹一把,条件是她结婚,他送她一组衣柜,是那种镇上女孩子结婚娘家陪嫁的衣柜。
他当时一口答应下来,一整个下午,他的心情非常好,夜里,美珍、丽珍没有回家。
“她俩带回来她俩的对象和孩子。”骆谦扣紧李谣的手,“我带你过去见见他们。”
李谣拿起两人扣在一起的手揣进骆谦的军大衣口袋里,期待见骆美珍、骆丽珍,上辈子骆谦哥嫂不允许姐妹俩踏进骆家村送公婆最后一程,姐妹俩不吃不喝在村口跪了好几天,骆谦哥嫂倒是允许骆谦送公婆,却也不比姐妹俩好到哪里去。
骆美珍丈夫孙笃志、骆丽珍丈夫李朋远蹲在走廊里,他俩的孩子趴在病房门口瞧他们母亲和据说是他们外婆的老奶奶。
孙笃志、李朋远看到骆谦,两人慌忙站起来,局促张嘴,缓缓地合上嘴唇,朝骆谦笑。
“你们是昨天傍晚到镇上的吧,没坐上到县里的公交车,你们晚上睡哪里的?”骆谦知道姐妹俩嫁到哪里,那个地方可穷可远了,不通车,路还不好走。他推断他们上午坐牛车到镇上,应该傍晚才能到,如果他们步行,那得下半夜才能到镇上。
孙笃志、李朋远愣了一瞬。
“我们到医院窗户问娘在哪个病房,护士说娘转到县医院,她听我们说我们从大老远的地方赶过来,没法回去,给我们腾了两个长凳子。”孙笃志笑了笑。
李谣红着脸要挣开骆谦的手,骆谦攥紧不松手,风轻云淡和孙笃志、李朋远闲聊,他宁愿硬找话题和两个拐走美珍、丽珍的混蛋聊天,也不想进去看他娘,骆谦嗤笑出声。
李谣拿他没有办法,右手伸进左边口袋掏糖,她张开手。
四个孩子背靠墙,睁着葡萄大的眼睛看五彩的糖果,他们想吃,却把手塞进背后。
杜梅刚跟两个闺女说她住院李谣没来看她,李谣就出现了,还给四个野孩子糖果,李谣干嘛呢,不给老大、老二、老三家的孩子糖果,却给四个野孩子,她在打谁的脸呢。
骆美珍、骆丽珍被哥嫂说的面上难看,她俩没脸面对弟媳妇/嫂子,也不知道合不合适开口让孩子收下糖果。
“小舅爷就在楼上,你们去不去看小舅爷?”骆谦问。
“小舅爷怎么了?”姐妹俩错愕问。
骆谦盯着他娘的眼睛说:“就20分钟,晚20分钟,哪怕把小舅爷送到市里医院,人家医生也没有办法救活小舅爷。”
“去。”姐妹俩往外走。
杜梅喊:“别去,娘想仔细看看我的闺女,娘怕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眼睛,见不着你们姐妹俩。”
说着,杜梅又哭了。
“娘,我和姐姐上去看一眼小舅爷,看完就回来。”骆丽珍听不得她娘哭,她娘一哭,她也跟着流眼泪。
杜梅死死地拽住姐妹俩,死活不让姐妹俩离开病房一步。
骆谦抓了糖放到孙笃志、李朋远手里,说:“你俩带上孩子跟我上楼。”
两人和各自媳妇交代一声,抱起两个孩子,紧跟骆谦。他俩清楚杜梅不喜欢他们和孩子,继续待在走廊里,他俩也尴尬,也心疼不受外婆待见的孩子。
骆谦搬婴儿车蹬蹬蹬爬楼梯,李谣小跑追他,孙笃志、李朋远哼哧哼哧追骆谦。
“小舅姥爷,你来我家,我请你放摔炮。”骆筠修豪气拍胸前大口袋,他如今是有钱人了,请得起小舅姥爷放摔炮。
骆谦推门,骆筠修把茶缸放到桌子上,快速滑下椅子,踮脚尖拉被角:“小舅姥爷,你要听话呀,不能把手露到外边,会冻感冒的,这样咳咳咳——”
骆谦瞥茶缸里的麦乳精,再瞅屁股对着他的骆筠修,他揉眉心,笑出声音。
骆筠修呼的松了一口气,他抱起茶缸,自己喝了两口,叫小舅姥爷、小舅姥姥、小表叔、他哥、他妹喝,比春日里的小蜜蜂还要忙碌。
杜满金心情甚好。
骆谦喊孙笃志、李朋远进来,叫两人自己介绍自己。孙笃志、李朋远边观察杜满金、马小淑的脸色边介绍自己,杜满金问了他俩一些问题,他俩认认真真回答。
杜满金要休息了,两人掏钱塞给杜满金,抱起孩子离开,马小淑追了出来:“咱们做长辈的第一回 见到孩子,兴给孩子红包,你俩不许不要。”
马小淑把钱塞到孩子衣服里,便回病房。
李谣喊杜多思跟他们回家,杜多思摇头。
马小淑进来给他一巴掌:“跟你表哥表嫂回家,晚上再过来跟娘一起守夜。”
“……哦。”杜多思捂着后脑勺委屈说。
骆谦、李谣和孩子们,哦,加上杜多思在楼梯口撞见孙笃志、李朋远。
孙笃志、李朋远一个胳膊抱一个孩子,四个孩子不得其法剥糖纸,看到骆谦、李谣,四个孩子抿唇把手背在后面,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骆谦、李谣。
四个孩子随美珍、丽珍,又不随美珍、丽珍,他们母亲小时候又野又狠,他们又弱又胆小。
骆谦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面上却没有过多的表情:“你们先到大门口等我,我上去看我娘她打算怎么安排。”
骆谦搬婴儿车下楼,李谣带领大家到大门口,骆谦呼呼跑到楼上。
骆谦发现病房里气氛凝重,他敛眸,一股暗潮在黑瞳里翻滚,他抬起眼皮,眼睛平静而冷漠,说:“娘,医生交代你需要多休息,你该休息的时间不休息,病会越来越重。”
“娘,你不困也要闭上眼睛眯一会儿,你别说话了,让嗓子休息一会儿,我和丽珍先出去,不耽误你休息,等中午了,我俩再来伺候你。”骆美珍不敢看她母亲,拉丽珍离开,关上病房的门。
骆丽珍沉默地垂下脑袋。
“走吧。”骆谦说。
“丽珍,你跟小弟走,我到楼上和小舅母说一会儿话。”骆美珍推骆丽珍。她娘刚输完液,上厕所上的勤,她不能走太远,得时不时过来看一眼,她不伺候她娘,难道叫丽珍或者小弟媳妇伺候她娘?
骆丽珍抬起头看她姐的背影。她知道她姐一直自责带她离开,把她推进贫穷的窝窝里爬不出来,可是当年她若不跟她姐离开,她过得会比现在好吗?骆丽珍捏紧拳头,母女抱头痛哭的画面就是一场笑话,她不会过的比现在好。
“虎了吧唧的,走了。”可不虎,他得知姐妹俩的下落,偷摸去看她俩,丽珍正拿刀跟人干架,男的、女的喊她姑奶奶,求她放下刀。
骆丽珍眸子一怔,骆谦走过长长的走廊下楼,骆丽珍抬起手,凶狠地擦了一下眼睛,小跑追骆谦。
骆丽珍的一儿一女扒着婴儿车看里面的小表弟、小表妹,看到他们母亲,笑着跑过去抱住他们母亲。
骆美珍的一儿一女四处看,没有看到他们母亲,他俩急得放声大哭。他们妈妈没了,不要他们了。
“你妈妈在楼上照顾外婆,下午小姨照顾你们外婆,你妈妈回来照顾你们。”骆丽珍给两个孩子擦眼泪和鼻涕。
“真、真的吗?小姨。”两个孩子打着哭嗝问。
“嗯,下午你们就能看到你们妈妈。”骆丽珍笑着说。
骆丽珍安抚好两个孩子,骆谦带他们走回家。
李谣掏钥匙打开大铁门,又打开后门,带大家到后院。
骆筠文、骆筠修拉四个爱哭的小朋友到堂屋看电视。
骆韵莹拿焦米棍塞给姑姑家的小屁孩,哒哒哒跑到锅屋拿一个五寸大的搪瓷盆装柿子饼、炒熟的花生瓜子、花生牛轧糖、橘子糖果,她端搪瓷盆到堂屋:“姐姐请你们吃的。”她喊她大哥接盆,指挥她大哥把盆放到桌子上,她使出吃奶劲爬到椅子上,往四个小屁孩身边凑,“你们听姐姐话,下午姐姐请客,请你们玩摔炮。”
“骆韵莹!”李谣喊。
骆韵莹扭头:“干嘛。”
“妈妈重复一遍,你叫大姑姑家的小鱼叫大表哥,叫文静叫小表姐,叫小姑姑家的小贝叫大表姐,叫舟桥叫二表哥。”李谣按住额头跳起来的青筋,“你是妹妹,他们是哥哥姐姐。”
骆韵莹噘嘴:哼,妈妈搞错了,她就是姐姐。
李谣系围裙带子,特意从堂屋门口经过,见骆韵莹小妮子联合两个小表姐跟她哥拍桌子,李谣:“……”
晚上小哥俩钻进被窝里拽小妮子的没脚脖子的腿,把小妮子拖到床尾,她绝对不帮忙。
李谣进锅屋做饭,骆丽珍见状进来帮忙。
骆丽珍一直盯着她看,李谣抬头看她,骆丽珍笑着坐到灶台下烧火。
“我和我姐过得还不错。”
骆丽珍突然出声,李谣手一抖,舀多了猪油,就这么着了,李谣把猪油放进锅里,猪油化了,她放佐料和菜。
“日子就是这样,只要两口子肯努力,一定会越过越好。”骆丽珍下定了决心,她一定和李朋远往一处使力气,虽然不可能跟他哥他嫂子一样盖这么多房间,不可能买电视机,但她坚信她的孩子能吃饱饭,能穿暖,有钱上学。
李谣思忖片刻,问:“你家里只种粮食吗?”
“嗯,但是今年下半年姐夫和李朋远拉架车四处收粮食,拉到镇上卖给粮站,挣了一点钱。”骆丽珍说。从他们村到镇上,早晨四点出发要走到天黑才能到镇上,拉架车走的时间就更长了。家家户户有余粮,没那个精力拉到镇上卖,她姐夫、李朋远就这样一车一车拉到镇上卖,脚磨的血淋淋的,肩膀也磨的烂呼呼。
骆丽珍双眼被火焰照的通亮,她笑说:“咱们村鸡蛋四分钱一个,镇上鸡蛋六分钱一个,过完年我想想办法,收鸡蛋到镇上卖。”
李谣觉得挺好的,人只要勤快,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
她俩在锅屋聊天,骆谦、孙笃志、李朋远在店门口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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