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梦听余音夜不寐

婉妃鬓间垂下的流苏轻微相击，声如珰玉，猛然将如痴如醉的众人从缄默中惊醒。萧逸沉沉放下手中酒盏，长身立起，轻声蹑脚地踱步轩窗，一抬手，木格轩窗应声而开，如火骄阳灼灼落下，隐隐生凉的轩内顿觉明亮了三分。

        临轩远眺，极目处山岳萦雾，古树含烟，天际彩云飞散，流岚回旋，视线回落，方见临轩一方碧水，方圆过亩，池内遍植芙蕖，放目去，但见莲叶田田，接天横生，菡萏似芙，高托水面，娉婷独立，风过处，微泛轻波，一池碧浪，逶迤如裾。

        藕花深处，一个衣带当风，仙袂飘飘的白衣女子，凌波立在水面，长发素挽，背影妖娆，手执琵琶，且歌且弹，兼作飞天之舞。莺声燕啭似从云间破晓而出，甜润如沾晨露。

        时已至夏，百花早败，应是蜂奄蝶敛，衣香鬓影之中，却清晰见有数十只五色斑斓的彩蝶盘旋在她身侧翩翩而舞，晃若奇迹。

        那女子背对众人，赤足立在水中，身如白荷，亭亭而不下沉。阳光如剪，在碧波中将她裁剪出一个玲珑的轮廓，她臂上披帛迎风翻飞，衣袂皆展，盈盈犹如广寒仙子，踏浪下凡。众人侧耳细听，但听她朱唇轻启，婉转唱道：

        “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双花脉脉娇相向，只是旧家儿女。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夕阳无语，算谢客烟中，湘妃江上，未是断肠处。香奁梦，好在灵芝瑞露，人间俯仰今古。海枯石烂情缘在，幽恨不埋黄土。相思树，流年度，无端又被西风误。兰舟少住，怕载酒重来，红衣半落，狼藉卧风雨……”

        一曲歌毕，余音缭绕在静谧的空气中，氤氲不去，而众人已觉痴了，数道目光追随萧逸而去，直勾勾落在碧荷中那摇曳生姿的一点，久久不能移动。

        待余音随风远散，身侧彩蝶散尽，那女子方款款转身，眼波潋滟，眉梢带春，如湖水中缓缓绽开的一朵清水芙蓉，盈盈朝着轩内倚窗而立的萧逸下拜：“小女子江映蓉叩拜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映蓉？”

        婉妃望了望低声呓语的萧逸，莲步轻移，弱柳扶风地行到萧逸身旁，与他并肩而立，善解人意道：“回皇上，映容乃是臣妾同宗的妹妹，近日皇上政务繁忙，家父怕臣妾宫中烦闷，特别让映蓉进宫来与臣妾做伴。我这妹妹，最是调皮，新奇花样层出不穷，皇上看了可还喜欢？”

        “哦？”萧逸轻“哦”一声，伸手捏了捏婉妃圆润细腻的下巴，低头浅笑，“爱妃是怪朕不懂怜香惜玉，近日冷落了你？”

        “皇上又拿臣妾取笑。”婉妃见萧逸当众亲昵，不由两颊酡红，忙提起衣袖欲遮还羞，眼波流转之中，朝犹自跪在池水中的江映蓉殷殷长唤了一声：“映容，舞止歌尽，还不上来让皇上好好看看。”

        “是。”

        池水中央顺风送过来出谷黄莺般清丽幽婉的一声，江映蓉斜抱琵琶，云鬓峨峨，半掩住仙姿佚貌，姣花照般踩在水面，旖旎朝岸边行来。

        众人一惊，只怕如此楚楚的一个娉婷佳人转眼就要落入水中，不由为她在掌心捏出了一把冷汗，更有胆小的宫娥见状，忍不住轻噫了出来。众人瞪大了眼睛，呆望了水中半晌，却见她行走水中，袅娜生姿，如履平地一般，偶尔有水花溅起，飞落裙裾，如珠似玉，丁冬如佩。

        婉妃满意收回目光，凤目微斜，朝侍立在旁的紫俏轻睨了一眼。紫俏心领神会，连忙蹑手蹑脚地出了敞轩，扶过正跨上岸的江映蓉，接过她手中焦桐琵琶，伺候她穿过鞋袜，换下濡湿的衣裙，重施朱粉，方进了揽月轩。

        初时，江映容立在一池碧荷之中且歌且舞，众人目力所及，隐约窥到她幅姿容绰绰，却看不十分真切，待她近得前来，方见她云鬓如雾，双瞳似剪，朱唇皓齿，靡颜腻理，竟比婉妃还多了三分颠倒众生的娇媚。

        子夜立在角落，只觉眼前忽然一亮，抬头恰好望见那张杏脸桃腮，如轻云出岫一般出尘的脸，薄唇微启，暗中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双脚生根，楞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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