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你真的希望听到我这么说吗。”
她听到他的声音,沉稳有力。
“可我一点都不恨你。”康时说:“我不厌倦你,也不恶心你,我甚至能够理解你身为一个副人格那样做的原因,我知道你的所有善良都在池心身上。”
“你说我还在关心你,何止呢。”他回过身来看她,道:“我还爱着你。”
池柔柔睫毛飞速颤了几下。
“你不就是希望我承认这些吗,承认我忘不了你,承认我曾经败在你的手下,承认哪怕是现在,只要你一出现我就依然忍不住想要原谅你。”
“可那又怎么样呢。”他的目光缠绕如丝,仿佛有一团又一团的结:“我就是再也不想见到你,就是再也不想跟你在一起,就是单纯的……畏惧你。”
“康时……”
“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可以那么坦然地接受自己的一切,也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能够成为一个完美的施害者。”他说:“我害怕你,池柔柔。我真的再也不想跟你产生任何联系,你觉得我优柔寡断也罢,是个懦夫也无所谓,我就是害怕你。”
他的眉间拧起,眼中雾气凝成冰膜:“我怕死你了,池柔柔。”
“……你明明可以,可以狠一点。”
“抹杀你吗。”康时说:“我以为我会消失的,我没想过再见到你,对于我来说,保下你,送你跟池心融合,就是最好的结局,因为我不想自己的价值只是被伤害,也不希望人生唯一的真实只有痛苦。”
“可是。”她委屈地说:“你还喜欢我。”
“我喜欢你,可我更怕你。”康时说:“不要在我面前哭,我不想再对你心软,因为我对你所有的好,最终都会成为恶果降临在我身上,所以,算我求你,不要再靠近我了,好吗。”
池柔柔可以打蛇棍上的。
她的无耻与卑鄙让她可以做出这种事。
但他的眼神和肢体满是抗拒,收紧的手指和下颌都微微紧绷着。
恢复记忆对于他来说,毫无疑问是一个折磨。
此刻站在她身边,他所有的肌肉都蓄势待发想要逃离。
他说的是真的。
他怕她。
池柔柔缓缓后退了一步。
再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她再次开口,忍住了眼中盛满的水雾:“对不起,康时。”
她离开了医院。
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
但没有落在他面前。
她从来没想过世上会有人把话说的这么温柔,又这么残忍。
所有一切都是她自食恶果。
哪怕她有千万种理由可以解释,比如他的催眠让她失去了记忆,比如是他把一切都搞成这样的,比如她当时只是受制于设定……但所有的理由都抵不过,她让他遍体鳞伤。
所以,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当然可以怕她,当然可以不接受她,当然可以远远地避开她。
他再也不想见到她的理由实在太充分了。
远比她那些荒诞的理由更充分的多。
“你知道我最不能接受什么吗。”她趴在吧台上,满脸醉意地倾诉:“我不能接受他还喜欢我。”
“在那么多的事情知道,我靠近他的时候,他除了怕我,还会应激。”
她仰起头,皱着脸把半瓶酒灌下去,直到戈雯伸手来抓她的酒瓶,才喃喃道:“他为什么都不恨我。”
戈雯已经坐在这里听了两个小时,池柔柔说的那些事情,过于让人匪夷所思,她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该相信,但直觉却告诉她那也许真的发生过。
洛诗雅喃喃道:“写小说的都不敢这么编。”
“荒诞,离谱。”戈雯评价:“但合理。”
池柔柔再次趴下去,朦朦胧胧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一片蛇林之中,无忧无虑靠在他肩头的时候。
他拿起编好的花戴在她头上,夸她很美。
这大概是世上最严酷的惩罚了。
对于池柔柔这样的人来说。
一个没有心的人,长出心的那一刻,是最恐怖的。
康时在搬家那天遇到了一只流浪猫,他提着箱子走入电梯的时候,它看着,走出来的时候,它还看着,等他从超市买了必需品回来,它朝他喵喵叫。
康时便给了它一根火腿肠。
几次之后,它大摇大摆地住进了他的家。
这猫也无耻,需要他的时候叫的黏黏糊糊,不需要他的时候尾巴一翘便跑走了,什么时候饿了渴了什么时候才回来。
接下来的几个月,他都没有再见过池柔柔。
独居的生活闲散而惬意,他变得很少出门,除了购买必需品和每日晨跑之外,一下班便闷在家里。
不跟任何人分享食物,也不跟任何人分享生活,更不会跟任何人产生纠缠。
“今天要给猫买火腿肠吗?”便利店的老板已经认识他,一边熟练地给他装着东西,一边问。
“不用,新买的猫粮到了,还被店家送了几袋小零食。”
“现在这年头,猫吃的都比人好啊。”老板感慨着,忽然朝门外看了一眼,道:“那辆车又来了。”
康时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去。
那是一辆大众车,车好像很久没洗过了,上面铺着一层清灰,只有车窗和车把手还算安静。康时也时不时会看到,同一个地方,车旁边的那棵树都从葱翠变得枯黄了。
“见过车主吗?”
“见过一次,是晚上来的,买了几包烟,又钻进去了。”老板说:“也不知道干嘛的。”
康时点了点头,猜测这个小区可能对车主来说有特殊的意义。
车子停在路边,除非刻意绕路,康时也不可能跟对方说上话,他径直进了小区,一只三花猫窜了出来欢快地蹭着他的裤腿,还带来了一只黑猫。
池柔柔在车内坐直了身子。
“行啊,不光自己蹭他,还叫了男朋友来。”她唾弃:“不要脸。”
她目送他走进去,重新点了支烟,在烟雾缭绕中看向二十一层的某个窗户。
最后一次见面之后,池柔柔没有再去打扰过他,但她依然时常想起他的话。
他爱她,但怕她。
她重新找到了两个人之间的平衡点,他既然怕她,那她就一如既往,远远地看着。
慢慢地,在不忙碌的时候,她便会驱车过来停在路边,看着他房间亮起的灯,思考着他可能做的事情,也可能在极其幸运的时候,看到他出来买东西。
她低头打开手机,在自己的心情日记上标记了一个笑脸,今天是个幸运的日子。
冬日的某一天,康时耐不住父母的劝说,去见了一个名叫蒋莹的女孩。
对方跟他一样大,在外贸公司做行政,同一个县城出来的,小时候还是同班同学,尽管彼此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印象了。
第一次见面,他像照顾池柔柔一样照顾她,饭后沿着商场转了转,对方道:“你父母说你没有谈过恋爱,让我有什么不妥的多包容一下,可我看你倒是很会照顾人,是因为学心理的吗?”
她的眼珠黑白分明,清澈干净,心里在想什么,皆能从脸上看出来。
康时一笑,道:“其实我谈过一场恋爱,谈了很久,只是我父母不知道。”
蒋莹皱了下眉,对于他比自己的恋爱经历多明显有些不满,但瞄了一下他的脸,又觉得好像没谈过也不可能。
“那你还喜欢她吗。”
“……怎么说呢。”康时思索着,道:“多少还是有点的。”
蒋莹有些无语:“你这样会不会太坦然了。”
“如果说相亲是在评估对方是否适合继续发展,那么相互坦白不是必要前提么。”
蒋莹想了想,又道:“只是你这样说,多少有些劝退。”
“你希望我隐瞒你吗?”
当然不。蒋莹道:“我想吃个甜筒,可以给我买吗?”
他买了甜筒递给她,蒋莹笑道:“我以为你会说冬天吃这个很凉。”
“那是你父母应该提醒的。”
“可你不是医生吗。”
“纠正一下,是精神科医生。”
蒋莹笑出声:“所以心理满足很重要,我想吃什么就给我什么了?”
他跟着笑了一下,眼底溢出恹恹的疲倦。
他送她回了家,再驱车回自己的公寓,路过那辆灰扑扑的大众车时,看到窗户缓缓被摇了上去。
新的相亲对象是个很开朗的女孩,她明确地对康时表示了好感,当晚便在微信与他聊了起来。
他简单回应了几句,蒋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你好像不太喜欢我?”
“我只是相的有些倦了。”
蒋莹:“其实我也是,要不我们交个朋友?先试着处处,熬过这个新年嘛,免得大过年的又要被拉去见一堆,我是不讨厌你的,你觉得呢?”
他想起每年的相亲盛况,答应了。
他们认识了一个月,断断续续地聊,保持联系但并不亲昵,偶尔见面也就是一直吃吃饭看看电影,除了对方性别为女身份是相亲对象之外,没有任何暧昧发生。
两人都抱着同一个希望,一起挺过这个没有相亲的年。
池柔柔好不容易找到的平衡被打破了。
她坐在车内摘下墨镜,看着前方穿着小短袄围着毛绒围巾的女孩高兴地冲一路行来的男人挥手,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池柔柔的脸却一瞬间阴沉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但那一瞬间,她脑子里还是一瞬间产生了好几个极端的想法。
冲过去,撞死他们。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倏地回过了神。
她发动了引擎,想要跟上去,却在跟到半路之后,停了下来。
她给戈雯打了电话,告诉她:“我后悔了。”
戈雯:“?”
“你帮我把他绑过来吧,打断腿,关起来。”她说:“我想要他。”
戈雯失笑:“你抽什么风。”
“他有女朋友了。”池柔柔说:“嘴上说喜欢我,可偷偷跟别的女人在交往。”
“什么叫偷偷,你清醒一点,他现在是单身,跟谁交往都跟你没关系。”
池柔柔垂下睫毛,道:“只能这样了吗,戈雯,我要眼睁睁看着他跟别人一起,走向婚姻了吗,他的确到了结婚的年龄。”
“你要不要过来我这里喝……”她想起池柔柔这半年来饮下的酒,道:“到我这里来吃块糕点。”
池柔柔去了,她面无表情地坐在戈雯家西厨的吧台前,看她把新烤出来的小蛋糕放在自己面前。
洛诗雅过来的时候,便皱着眉说:“池柔柔,你又抽了多少烟,这小蛋糕都遮不住的臭味。”
“你不也抽。”池柔柔捏起蛋糕,直接塞进嘴巴里。
洛诗雅放下包,叹着气伸手来摸她的头发,道:“何苦要执着于一个不爱你的男人,看看你,这小脸憔悴的,头发都出分叉了。”
池柔柔把蛋糕塞进她嘴里,重新去扒拉戈雯的酒架,发现都是浓度低于10的果酒,道:“你不会是专门为了防备我吧。”
“你最近又抽烟又喝酒的,把自己搞成了黄脸婆,小心真的再也追不回来了。”
“已经追不回来了。”池柔柔道:“他喜欢我也不会跟我在一起的,更别说现在估计已经喜欢上了别人。”
“可是这世上还有别的男人。”洛诗雅提醒她:“又不止他一个。”
“你们不懂他对我的含义……”
“行了别再车轱辘你那些前世今生了。”洛诗雅打断她,道:“我知道你对他的执念是有原因的,但我真的觉得你有必要去找个心理医生聊聊了,我觉得你多多少少有点迫害别人的妄想症……哎,有这个妄想症没?”
“反正是跟被迫害反着来的。”戈雯也道:“我们俩也不是你专属垃圾桶,花钱找个好点的心理医生试试看?”
池柔柔抱了一杯5度的西米露坐回去,道:“我讨厌吃蛋糕,给我炒菜。”
戈雯抬了抬手,到底没有抽她。她翻了翻冰箱,道:“你别跟我说你上辈子跟人家结婚就这态度。”
池柔柔顿了顿,道:“我跟他真的不再可能了,对吗。”
“如果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洛诗雅双手交叉,笃定地道:“绝对没门。”
“不用问我们。”戈雯洗着菜,道:“你就想想如果是你,你还会原谅对方吗。”
“如果是我。”池柔柔笑:“我早就把我掐死了。”
所以,真的没有可能了。
每次把自己代入到前世的康时,池柔柔清晰地认识到,康时再也不会原谅她了。他曾经原谅了她无数次,但也被她伤害了无数次,所以,哪怕她知道自己真的改了,康时也不会再给她机会了。
“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池柔柔道:“我想……要不还是不在乎他比较好,在乎他干嘛呢,我想要什么,夺过来不就好了,我上辈子,多痛快啊。”
“你要是不在乎的话。”戈雯尽职尽责地给她爆炒了个生菜,端上桌来放在她面前,道:“我可以找人去办,胳膊腿都折了。”
洛诗雅点着头,转着酒杯里的西米露,道:“这多少有些过分了,他要是嘴巴能动,估计还得骂你。”
池柔柔想着那场面,笑了。
戈雯也笑:“你现在给我个准话,今天晚上我就把他给你送过去。”
池柔柔不再说话。
她重新趴在桌子上,好一会儿才道:“我也许真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S市的精神科医生经常会举行一些小型的交流会,康时本来都会去,但恢复记忆之后,导师只要带上肖津,他便不去。值得一提的是,肖津在毕业之后没有选择在中院工作,而是自己开了心理诊所,这对于恢复记忆的他来说也算是一个喘息空间。
他在没有恢复记忆之前,就莫名有些反感肖津,故而这一世跟他的关系并不怎么好。
也算相安无事。
但交流会其实是他经常采集灵感的地方,那些精神病人曲折离奇的人生,对他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新年过去了两个月,他对着画板什么也画不出来。
三月底,他主动参加了一场交流会。
进入的时候,肖津已经到了,他主动打了招呼:“阿时。”
康时淡淡点头,挑了个远点的位子坐下,肖津摸了摸鼻子,对身边的导师道:“他好像更讨厌我了。”
老师也有些无奈:“他就这性子,别往心里去。”
交流会开始,大家依次分享案例,这些都是经过病人同意的,医生们只知道病人的病情,但并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
很快,到了一个叫何明亮的医生,是个生面孔,但看上去落落大方:“我是从临市刚刚调过来的,目前就职于北城医院,这个案例上个月在我们那边已经探讨过一次,希望能在这里找到更合适的解决方案。”
“病例分享已经过患者书面同意。”
“我的病人是一位二十七岁的成功女性,家大业大,本人各方面也都相当优秀,我甚至可以直说,如果她出现在交流会上,在场的所有的男性可能都无法正常交流了。”
他开场调侃了一下,不少人都停下了笔,露出了饱含兴味的表情:“看来是个大美女。”
“很美。”何明亮环视一周,挑眉道:“就算跟那位医生站在一起,也毫不逊色。”
康时一样停笔,不少人在他脸上看了一圈儿,有人道:“你这样说我就懂了,咱们康医生素来是交流会上点睛的人物。”
大家发出善意的笑声,康时露出无奈的神色,把话题拉回正轨,道:“不知这样的女性遇到了什么样的困境。”
“是啊。”大家很快被拉回注意力:“如果说家世美貌能力样样不缺,那么可能就是亲情友情或者爱情上遇到了坎坷。”
“我倾向于爱情。”
“难道是被渣男抛弃了?”有人大胆猜测,何明亮却摇了摇头,道:“确实跟男人有关,但不是被抛弃。”
“那还能是什么。”
何明亮把手里的资料发下去,也一样是屏蔽了姓名和具体身份的,道:“这些是我整理的部分情况,大家可以看看。”
“根据我的初步推测,她可能有潜意识的反社会人格,同时有轻微的妄想症。”
尚且没有接到资料的都来了兴趣,道:“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女人,造成这样的原因是什么?”
康时也接到了同样的资料,上面是病人讲述的故事,和自己心理形成的原因。
他认真看了看,眸色微微一暗。
“这……”肖津看了一眼导师,道:“这可能吗?”
导师也拧着眉,下意识摇着头,道:“心理出现问题的病人,不好用常理推断。”
“跟所有的其他病人一样,她的经历无法用我们已知的任何常理来判断,但却有着相当无懈可击的逻辑,我仔细看过了,各项问题也都问过,每个问题都回答的很完美。”
“简直不敢相信,我们的世界曾经是一本书。”有人一边感叹,一边失笑,道:“她是真实世界穿进来的副人格,我大胆问一下,她是不是经常沉迷各种网络小说?”
“这一点我问过,她的生活丰富多彩,接触的网文并不多,只是偶尔会看一些公司可能合作的剧本,除了前世的时候……有些一言难尽。本人目前的生活都很正能量。”
“如果她讲述的故事是真的。”肖津叹息道:“那个男人,真的很让人同情。”
康时眼角溢出几分讥讽,又很快褪去。
“所以她现在依旧无法控制自己,经常去那个男人楼下,一呆一整天,她想过要囚禁对方,打断对方的腿,甚至撞死跟他在一起的女人。”
“也不算是无法控制。”何明亮沉思,道:“至少她清楚了自己心中的恶意,也在主动寻找解决方法,否则我们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这也太可怕了。”有人道:“表面光鲜亮丽,内里毒若蛇蝎,这不就是美女蛇。”
“是啊,这样的女人居然是真正存在的,真不敢想象她执着的那个人该有多怕她。”
康时脸色微寒,再次扯回正题:“她的诉求是什么。”
“她的诉求是希望自己可以放过对方也放过自己。”何明亮道:“但她无法控制自己去想念对方,也无法控制自己想要亲近对方,她告诉我,每次靠近对方的时候,都掩饰不住自己内心阴暗的想法,假设她的故事和人生经历是真的,那么对那个人的执着就像已经写进了DNA里一样难以抹除,一开始我试图说服她那一切都是假的,但她反复强调不是,态度非常冷静,就像她在描述中所说的那样,意志坚定到无法撼动。”
“所以我现在只能从相信她的角度去帮助她,可站在这个角度,就是承认了她诞生于本恶,她可能会因此更加相信自己的故事,这也可能坚定她对那个人的执着,所以我现在毫无信心。”
导师道:“有没有想过联系那个男人,也许可以帮助到她。”
“她不希望去打扰对方。”何明亮叹息,道:“她说一旦对方知道,又要怀疑她是故意的,所以她希望可以自己解决掉这件事,也不希望再给对方带去创伤。”
“那么那个男人是真的存在的吗?”有人提出疑问:“如果是的话,也许可以让她的家人配合寻找一下。”
“这件事她的家人也不知道,她在父母眼中是一个很优秀的孩子,她也不希望父母知道她的那些过去。”
事情陷入了僵局。
交流会结束之后,康时跟导师打了招呼,主动留了何明亮的电话,留他电话想要知道后续治疗的不止他一个,何明亮也没有多想。
当天晚上回到家,康时再次看向了那个灰扑扑的大众车。
车窗紧闭,没有人知道里面究竟坐了谁。
他心绪浮动,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便进了小区。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主动联系了何明亮询问进展,约莫半个月,对方的表示都是无进展,并且很无奈地告诉他:“我一开始的预测成真了,站在相信她的角度去治疗,相当于承认了她的本恶,她现在越陷越深了。”
他没有开灯,起身下床来到落地窗前往下去看。
灰色的大众依旧静静停在那里,一动不动,让人难以窥视。
他回到床上躺下,翻来覆去了几个小时,再次起身来到窗边,车子还在,此刻已经凌晨三点。
修白的五指按在玻璃上,他将额头贴上去,心情沉重。
约四点的时候,车子才终于动了,车灯亮起,调转过去,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残忍。
也许恶毒一点,告诉她他恨他,恶心她,不再爱她,永远也不想再见到她,才是真正的帮助她。
以池柔柔的性格,一旦被那样对待,也许就真的会放下了。
只是,他忽然又想,那样会不会又一次激起她心中的本恶,把她逼向另外一个极端。
他头痛了起来。
对于他来说,池柔柔绝对是世上最难缠的人,因为他永远也无法真正放下她。
他见过了她成熟的一面,也见过了她稚嫩的一面,尽管每一面都潜藏着恶与残忍。
可在某个瞬间,他总能看到她闪光的一面。
比如现在。
他便好似在干冷的北风之中看到了花开,察觉到了温暖的痕迹。
而她也不过只是像所有人一样,勉强克制住了自己的欲望而已。
他对她的底线,已经低到连自己都唾弃的地步。
尽管他时不时依旧会观望池柔柔状况,但他一次都没有主动敲开那扇车窗,去看过她。
他希望她可以自己度过这个阶段,也许隐忍与对抗本能很难,但他觉得,如果池柔柔可以做到,日后一定会找到更合适的人。
一起躲过了相亲之后,他和蒋莹的联系就少了很多,但依旧时不时会说上两句,多是对方找他,这日蒋莹忽然告诉他:“我们之间有没有继续发展的可能?”
他回复的很快:“抱歉。”
很久之后,对方才发来消息:“哈哈哈愚人节快乐康医生,祝你早点找到另外一半哟。”
他神色软了几分:“谢谢,也祝福你。”
就此,蒋莹也安静地躺入了好友列表。
他靠在椅子上,梳理自己的内心,想着他究竟想做什么。
他发现自己的人生好像已经失去了目的,就这样安安静静过好当下,对于他来说就是最好的选择。
没有和任何人携手度过一生的打算,也并没有很坚定要孤独终老的意志。
只想就这样顺其自然。
他的前世被困在剧情里,难以解脱,如今重来一世,呼吸的每一口空气似乎都被赋予了意义。
因为足够自由。
忽然发现,活着倒也不一定非要有什么目的。
这日,他再次找到何明亮询问池柔柔的治疗进展时,后者忽然支吾起来,只说治疗出现了一些变化,但没有经过当事人的同意,暂时不好透露。
康时看着楼下的车,只好耐心等待。
六月,市里再次举行了一次交流会,何明亮说出了最新进展。
他表情有些一言难尽:“患者采取了自残的手段来克制自己,我暂时束手无策。”
康时的脑子嗡了一下,捏着笔的手指微微一颤。
在一众热烈的讨论之中,他强行克制,才勉强抑制住马上找到池柔柔的冲动。
池柔柔,自残?
怎么可能。
他再次翻到了那个故事。
在他死后,池柔柔做出的那一切,此前他并没有在意,但此刻这些事情却忽然在他眼中变得真实了起来。
池柔柔那样的人,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她的爱恨那么极端,怎么可能伤害不了自己。
可是她分明是个自私的人啊,在他的印象中,池柔柔一直都是自私自利,永远只顾自己快活,一旦别人哪里惹到她不快,就会被狠狠报复回去的人。
她怎么可能,对自己下手呢。
人群逐渐散去之后,康时又一次找到了何明亮:“你好。”
“你好康医生。”
“关于你的病人……”康时顿了顿,道:“我是说,她现在有什么打算。”
“她希望进行催眠,以此来忘记对方。”何明亮叹息,道:“其实半个月前我的确做了一次催眠,她当时看上去好像忘记了,但据她所说,回到家看到了那人的照片,就一下全想起来了,我在考虑再次催眠的可能性。”
“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何明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大家都是研究这方面的精英,一个表情就能透露出什么:“康医生,似乎对这个病人很上心。”
康时没有隐瞒:“我就是你说的那个人。”
池柔柔又一次来到诊室之后,何明亮递给了她一张名片:“很抱歉没能帮到你太多,你可以去新的医生这里去看看,他愿意帮助你。”
池柔柔一脸麻木:“他跟你相比,有什么特殊之处。”
“你看一眼就知道了。”
池柔柔伸手,白皙的手臂上赫然有两道长长的疤痕,她的确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心中极端的恶念,这让她对自己的人格再次有了清晰的认知。
但她有在努力做个人了,也完全没有耽误到自己的生活与工作。
甚至父母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在接受治疗。
那张名片被拿到面前,池柔柔的眼前朦胧了一下,她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定睛去看上面的文字。
瞳孔微缩。
“他,他主动……”
“是的,他在交流会上得知了你的情况,主动希望可以帮助你。”
池柔柔呼吸急促了起来,她捏紧那张名片。在何医生的认知里,她每次坐在这里的时候都像是一块怎么也打不倒磨不碎的石头,她看上去好像是在跟你沟通,好像是在接受治疗,但其实她的骨子里相当固执,他甚至怀疑,对方不过只是为了找自己吐苦水而已,根本没有想过他能够帮到他。
但就在这个瞬间,他看到她整个人从一块顽石,变得鲜活了起来。
她忐忑又不安,呐呐道:“他真的……想帮我?”
“当然。”何明亮道:“他亲自找到我说的,希望你可以配合。”
池柔柔当然没有理由不配合。
她一路驱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往脸上贴了个面膜。
她最近为了抗拒自己心中魔鬼一样的念头,的确憔悴了很多。
也许再见面他会可怜她,但他说再也不想对她心软,那她就要拿出最好的模样去面对他。
她也希望他不要对她心软了。
如果讨厌她,不如直接说出来,也许……也许她真的就,放弃他了。
坐在床上的时候,她给对方发去了短讯:“何医生说接下来要我配合你的治疗。”
他没有回复,而是打来了电话。
池柔柔的手机一响,当即吓得她弹了起来,她急忙接住差点掉下去的手机,一把抓过床边的水杯灌了一口,然后连续轻了几下嗓子,这才接通电话。
很轻声地说:“喂。”
“感冒?”他说:“还是抽烟抽多了。”
池柔柔捂着话筒,又小小地咳了两下,才道:“没有。”
“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明天过来诊室,我们好好谈谈。”
“嗯。”
“不要再做傻事。”
池柔柔眼眸湿润,乖乖道:“嗯。”
“那就先这样。”
“等等。”
他没有挂,池柔柔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卡了半晌:“那个,你女朋友,知道吗。”
他沉寂,叹息:“没有女朋友,是相亲对象。”
“你,你还怕不怕我。”
“怕。”
池柔柔心中一沉:“那我还是不要过去了……我可以找其他更权威的医生。”
“如果这是你的决定,我不会干涉。”
池柔柔:“……”
她的哑口无言逗笑了他:“就当给我自己建立抗体,我会努力控制自己的。”
“我也是!我绝对不会对你动手动脚的!”
他没多说什么。
电话挂断之后,池柔柔趴在床上,一会儿委屈地扁嘴,一会儿又忍不住高兴。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她期待的明天还没有到来,但睡着之后,却梦到了他在床上沉睡的样子。
她无耻地爬上去,噘着嘴把他亲了个口水淋漓。
对方拧着眉醒来,眼中一片冰凉。
池柔柔一个激灵惊醒,看了看时间,才两点多。
太卑鄙了池柔柔。
她长发凌乱,闷闷地把脑袋塞进了被子里。
刚刚才说过不会动手动脚的,梦里就没忍住了。
“呜呜。”她又委屈又生气,终于在胡思乱想中再次睡去。
池柔柔排在了第二天下午两点,会诊时间是两个小时。
下午这边基本只接待一个病人,她过去的时候,诊室外没有人排队。
康时午睡之后洗了把脸,回来的时候看到了她乖乖坐在诊室外的身影。
脚步停顿了一下,重新抬起,在路过池柔柔的时候没有停留:“进来吧。”
电动窗帘缓缓合上,诊室被关闭,他打开了会诊沙发旁边的一盏落地灯,自己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来,昏黄的光线照在那张俊美无暇的脸上,池柔柔不争气地心跳加快起来。
“坐。”
池柔柔拨了一下长发,特意打扮的脸蛋在光线下变得越发柔美……如果没有那掩饰不住的侵略性的目光。
她努力把自己的眼神从他脸上撕开,道:“我,我应该说什么。”
“你在那边怎么说,在这边是一样的。”
不一样。
怎么可能一样。
她坐在何明亮面前,完全就是把他当成了垃圾桶大白菜,有什么说什么,可康时可是她的想要之物。
“你很紧张。”他说:“放松一下。”
池柔柔调整了个姿势,她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跟他在诊室里相见。
在这一个L型的沙发上,在这样的光线里,穿着白褂的他仿佛触手可及。
池柔柔的脸藏在阴影里,这才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但他还是察觉到了。
那眼神让他拧眉:“池柔柔。”
池柔柔收敛了一下,才道:“我现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到什么说什么。”
“……”
他看她,道:“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说,你可以百分百信任我。”
“我怕,惹你生气。”
“我不会生气。”
“……”她扭着手指。
“……”他神色探究。
寂静之后,她呐呐开口:“我,我想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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