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鬼之坦诚
“你私自调查我，我确实有点不高兴。”他正色看着他，“本来只是想给你制造一点困扰气气你，没想到导致了这样的后果，是我没考虑周到，季动，我正式向你道歉，对不起。”
钟欲的道歉从语气到表情都非常真诚，季动体会到了一种陌生的感觉，那种清楚敞亮的坦荡与热情。
“我接受了。”
“行。”钟欲一拍他肩膀，“这事儿咱就过了。”
“你之前为什么要把这间房藏起来？”季动走到画室前敲了敲门。
“废话。”钟欲走进去双手一摊，“我要是不藏，这里的画，你会给我留一幅？”
“有道理。”季动也跟着进去，“都是你画的？”
“那是。”
“我可以看看么？”
钟欲潇洒一挥手：“请便。”
季动随手拉开几幅画上的白布，都是以建筑、风景为主，色彩明丽，却不显庸俗。
“画得不错。”季动循视着大大小小的作品，“你不喜欢画人？”
“是你，恰好没翻到我的得意之作。”钟欲一把掀开画架上的布。
灰黑色层层晕染的背景下，一身着暗红外袍的长发男子持剑半回身，两条呈气吞山河之势的金龙从肩膀一直盘踞到袖口，被风吹起的衣袍后，是系着金流苏宽腰带黑色里衣。
耳垂上的红流苏耳坠和乌发交织在一起，有些凌乱翻飞的青丝下，隐约可见鬓边两条编发和半束半散长发缠绕在一起，他额间一火红类似烈焰的印记尤为显眼。
但……
“还没画完？”季动眯着眼打量没有五官的脸。
钟欲轻摇头：“我不记得他的样子了。”
“不记得？”季动道，“你是说，这人是真实存在的？”
“是。”
“演员？”
“不。”钟欲神秘一笑，点了点画中人，神色骄傲飞扬，“他，是夜神殿下，世宗因。”
“夜神……”季动皱眉歪了下头，“殿下？”
“嗯。”钟欲转头看他，“人死后的魂灵会去往阴阳交界处，我们称之为玄幽界，去到那里的魂灵会被审判资质，看是投胎转世，还是被选中留下做灵兵灵官，也可以停留，但最多只能停留七七四十九天，且停留只限于界内，停留期间未经允许不得擅自回人间，去的话要用正当理由打申请，申请通过后在人间逗留也不得超过三天。”
“若是超过呢？”季动问。
“有专门的灵兵负责在人间找寻那些已近归期却还未回的魂灵强行带走，如果没按时回归，又没被灵兵抓到，超过期限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钟欲叹了口气，“不过玄幽界成分复杂，且长年累月遗留下的问题累积，魂灵难以个个都得到很好的控制，因此免不了产生凶残嗜血的恶灵，恶灵由于已有邪术傍身，所以不受三天期限的规则束缚，不过在玄幽界出入口有灵兵严格把守，阻止这些邪物出去祸害人间。”
“制度听着挺完善。”季动想到吕文南天天跟他吐槽的那些事，“但人间厉鬼邪祟作乱的现象，好像也不少。”
“免不了有偷渡的嘛。”钟欲摇摇头，“偷渡的就明显目的不纯，所以。”钟欲面向画架，“这就是他们所做的事情了，阻止偷渡者，和消灭已经偷渡到人间作乱的恶灵。”
“他们？”季动问。
“是，你很会抓重点嘛。”钟欲回身一笑，“玄幽界有两位神，夜神和昼神，夜神守暗夜，昼神守白昼，时辰以卯正和酉正为区间划分。”
“懂了，轮值，昼神守早上6点到晚上6点，夜神守晚上6点至早上6点。”季动目光掠过画像上的人：“那你为什么只画了夜神？”
“夜神和昼神守护世间，同时也分别都有自己的守护神，来守护他们，而我。”钟欲下巴一抬，眉头一扬，骄傲地指了指自己，“是夜神的守护神。”
“所以……”季动抬眸，“你真的是神？”
“货真价实。”钟欲一脸得意，“童叟无欺。”他点了点自己的锁骨，“这里，有和他一样的赤焰印。”
“那你失职啊。”季动讥诮道，“都不记得自己主子的样子了。”
“三十一年前。”钟欲脸上得意顿时散去，他踱到窗边，一手撑住窗台，“夜神殿下和当时最大的恶灵头目、冥君谛麟大战，在最后关头和他同归于尽，他当时因法术耗尽导致身魂分离，身魂分离一旦超过七天，将身形俱灭，我当时的法术也已快耗尽，且身负重伤，七天的时间，根本无法将殿下的魂灵与金身融合。”
“但以他主神的级别，只要他转世在人界重新获得肉身，就不受缘修界内七天身魂分离的规则限制，待他魂灵脱离肉身从人界归来后，七天内与金身相融便可。”钟欲继续道，“我当时把殿下的金身封在无量珠里面，哦，就是这么大的红珠子。“他用手圈了个一般珍珠大小的圆，“然后藏了起来，推他魂灵去转世，他转世后，应当是引发了某种机制，所有缘修界的人都不记得他的样子了，所以，就算在人间遇见也认不出来。”
“只有与他同等级别的昼神，能看见他赤焰印。”他指了指自己的额头，“从而可以认出他，不过……”他声音低沉下去，“我们至今还没有找出他在人界的踪迹。”
“转世的是他。”季动问道，“你又是怎么在人间走了一遭的？”
“当时为了护殿下魂魄顺利出去，我与他一同入了转世通道，因此得了一世人生。”他啧啧摇头，“只可惜啊，英年早逝。”
“你……”季动偏头微睨他，“不知道杀你的人是谁？”
钟欲摇头：“要是我知道，我就不用被困在这儿十年了。”
“什么意思？”
“也是从三十一年前，夜神殿下转世后，开始有的现象。”钟欲从窗边走回来，盯着画像，“所有不知自己死亡原因的魂灵，包括但不限于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不知道害死自己的人是谁等，都会被困在人界死亡地点的一定范围内，且不能触碰阳光，直到知道真相，才得解脱。”
季动微眯了眼：“你是神，也受这禁制？”
“嗯。”钟欲点点头，“我既转世为人，死后就要受同样的禁制，我被禁锢的地方，就是这座房子内。”
“既然有夜神和昼夜。”季动道，“那大战时夜神法力都耗尽了，昼神去哪儿了？”
“金身这种稀罕东西，不是所有魂灵都有的。”钟欲解释道，“只有主神和守护神才有，但若其他魂灵包括恶灵得之，便会法力大增，所以它一直被众多人觊觎。”
“冥君谛麟就是其中最厉害、最贪心的那个，那次大战，他是有备而来。”他拍了拍画架，“夜神和昼神在非当值期时，法力只有当值期的半成，当时是白昼，昼神在人间出任务，那天任务异常棘手，他一时回不来。”
“不过现在想来，这根本不是巧合，谛麟早已安排好一切。”他兀自冷笑了下，“把昼神拖在人间，趁着夜神不当值、法力薄弱且毫无防备之时进攻夜神殿，才导致惨烈的结果。”
“那冥君如何了？”
“我亲眼看着他……”钟欲手一扬，“灰飞烟灭，可……”他手指轻点上画中人没有五官的脸，垂下眼眸，“夜神殿下也失去踪迹三十余年，而且就算找到他，也不知如何才能让他回玄幽界，按理说，只要他在人间死亡，魂灵归来即可，但以前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他身份特殊，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变数，直接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的可能性也是有的。”他长叹了口气，“这其中的凶险，难以预料。”
钟欲盯着画中人黯然的神色被季动尽收眼底，他也跟着钟欲的目光望向画：“他不回来，会怎样？”
“暗夜无主，恶灵肆虐。”钟欲神色沉肃起来，“我的活动范围又被限制在这小破房子里，昼神他们虽时常帮忙，但既要守白天，夜间法力又减半，也是力不从心，长此以往，暗夜的情况会越来越难控制。”
“既如此。”季动问，“为什么没有新的夜神继任？”
“主神可不是谁都能做的，他们。”钟欲朝天一指，“是天选之人，他们不用被审判资质，魂灵一入玄幽界，属于夜神的赤焰印和昼神的金莲印会自动加诸在他们额头，自此原主神卸任，新主神正式上位，到目前，还没有新的天选夜神，所以现任夜神是在位状态。”
“还没得选了。”季动轻笑一声，“那守护神呢？”
“守护神是由主神亲自在有资质的魂灵里挑选的，选好后与他缔结契约。”钟欲摸上自己的锁骨，衣服半遮下，红芒隐约可见，“契约一成，守护神的锁骨处便会有和主神相同的印记。”
直到红芒已灭，季动才惊觉自己刚刚一直盯着人家的锁骨，他慌忙转开眼，另起话头。
“这一块画得很有创意。”他指着画中人肩头的一小片深蓝色星星点点晕染开的碎光，“与整体暗黑霸道的画风不符，却别有意趣。”
“这不是我的绘画创意，而是真实场景。”钟欲半垂眸望向画，整个人在一瞬间柔软下来，“那是某次一起出任务，在一间刚刚除完恶灵的乡村小屋子，屋顶在打斗中破损了几个口子，我从外面进来叫他，他回头的一瞬间，从房顶破口映射下来的星光刚好撒在他肩头。”他指尖轻点上去，“殿下斩杀恶灵邪祟无数，都说他戾气重，从来生人勿近，但看见那落了他一肩的星光，我就知道。”他手指顺着画中人的轮廓描摹，“那是被他保护的人间，回报给他的温柔。”
“温，柔。”季动呢喃着重复了一遍，他对这个词很陌生，不谈感觉，连听都很少听见，但他第一次，从一幅画上看见了这种东西。
“不过……”季动移开眼，推了下眼镜，目光微灼，“以上这些，是可以随便跟人说的？”
“哎呀呀～”钟欲长舒了口气，又恢复挂着慵懒笑意的脸，“好久没见着‘人’了，一时激动，话多了点，倒是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我刚刚跟你说的那些，你去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重复一遍，看有没有人能信。”
“我就信？”
“你的眼神告诉我……”钟欲忽然凑近玩味地盯着季动的眼睛，“这些内容的真实性对你来说，并不重要，你只是刚好无聊，我刚好在说，就打发一下时间喽，不过你倒是也耐心。”钟欲挪开脸，“竟然听我说了那么久。”
“第一次跟鬼说话。”季动脸上还残留着刚钟欲靠近时呼出的热气，“新奇。”
“然而发现，和跟人说话也没什么不同，是吧？”钟欲边说着边重新把白布往画上盖。
“确实。”季动说，“不过，我倒是有点好奇，这么多年都没人找到的、这位的金身，你藏哪了？”
钟欲盖画布的手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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