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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鬼之馋鬼


“藏在……”钟欲继续放好画布,抚平皱角,微偏头道:“一个盒子里。”

        “盒子呢?”

        “他们绝对找不到的地方。”

        “答非所问。”季动冷哼一声,“原来不是傻白甜啊,看似告诉了我什么惊天大秘密,其实,说的都是能说的。”

        “哎呀~”钟欲打起马虎眼:“你又不需要这东西是不是?难道你没看电视上说……”他凑近季动煞有介事悄声道,“知道得越多越危险。”

        季动又被呼了一脸热气,往旁边一让:“你见谁都往上凑吗?我不问了。”

        “我这不是看你和蔼可亲嘛?”钟欲撇嘴,“小气死了。”

        “和蔼可亲?”季动冷笑,“你是第一个用这个词形容我的。”

        “哦?那别人都怎么形容你?”

        季动愣了一下,而后转开脸身朝厨房走去:“不知道,不在乎。”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打开。

        “你是不是该少喝点酒?”钟欲指了指他手中的易拉罐,“我记得,你心脏不太好。”

        季动“啪嗒”一声扯开拉环:“你怎么知道?”

        “你上次吃的药。”钟欲说,“不是治疗心脏的么?”

        “知道得还挺多。”季动仰头灌下一口酒,“没事,我有数。”他举起啤酒罐,“算认识了。”

        钟欲一笑,和他碰杯:“我比你大,你就叫我欲哥吧。”

        季动:“?”

        季动:“你怎么知道我比你大?”

        钟欲眯眼打量他:“你看着也不像有三十啊。”

        “你死的时候才二十一。”季动面无表情道。

        “你超过二十一了?”钟欲晃着易拉罐围着他缓缓转圈,“个子倒是挺高,就是太瘦了,脸好看又年轻,说你十八我也信哪。”

        “咳……”季动清了清嗓子,头一低绕过人朝阳台走去,“你别这样盯着我看。”

        “呦。”钟欲跟在他后面,还不忘调侃,“害羞啦?”他停在客厅与阳台的交界处,“本来就好看嘛,好看还不让人看了?”

        季动趴在栏杆,只留了后脑勺给他看。

        “你到底几岁啊?”钟欲斜倚着门框看季动背影,“都认识了,问个年龄不过分吧?”

        后脑勺:“二十五。”

        “加上我做鬼的十年,还是比你大啊。”钟欲喝了口酒,“如果再加上我做人之前做神的时间,那可大了去了。”

        后脑勺转过脸来背靠栏杆:“多大?”

        “呃……也就……”钟欲挠挠头,“五百多岁吧。”

        季动:“……”

        “哥哪够,这不得唤你一句……”夕阳在他镜框边镀上暗金色的光,他浅勾嘴角,“祖宗。”

        钟欲眼眸猛然一抬,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他揉揉自己的胸口:“嘶~哎呦我去,你这声祖宗怎么叫得我小心脏嘭嘭直跳?”

        季动嫌弃瞟他:“演。”

        “嘿嘿~”钟欲笑得贱兮兮,“工作了?”

        季动:“研二。”

        “嗯?”钟欲皱了下眉,“休过学?”

        季动:“是。”

        钟欲:“怎么的?”

        季动:“没什么。”

        “让我猜猜。”钟欲手指点着易拉罐思考,“生病住院?”

        “怎么说?”

        “已经研二,说明你成绩不差,肯定不是成绩原因留级。”钟欲分析道,“据我这段时间对你的观察,你的生活方式很单一,也不爱玩,感觉对所有事情都没有欲望,吃个饭都跟完成任务似的吃得惨淡无味。”

        季动:“……”

        季动:“您老真是闲。”

        “扯远了。”钟欲甩了甩头发,“你没什么特别的爱好,也不会因为练习或者参加比赛之类的事情休学,最主要的是,你病气太重,以我对你身体状况的感知,你受过重创,心脏可能还不是唯一的问题。”他放轻声音,“对吧?”

        对。

        他猜得很准,十六岁那年,因为心脏病和双向情感障碍的同时严重发作,季动被困在医院,度过了近一年漫长痛苦、如坠地狱般的时光,光抢救室就进了三次,呆在重症监护室的总时长达三个月之久。

        但他向来不喜欢把自己弱势的一面暴露出来,也从不需要任何同情,所以,他有点不悦了。

        “打破砂锅问到底,不是个好习惯。”他脸色阴郁起来。

        “不高兴了?”钟欲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喜怒无常的人,“行行行,我不问了,你别说冷脸就冷脸呀,我错了,我叫你祖宗行不?”

        季动睫毛颤了两下,脸色稍微缓和了些,望着一直没再进一步的钟欲:“为什么不出来?”

        “我不能碰阳光喽。”钟欲指了指洒满大半个阳台的余晖。

        “碰到会怎样?”

        “灼伤,不是像你们人类那种皮肤灼伤,是魂灵灼伤,留在魂魄上的伤痕永不消逝,若是暴露的面积过大,时间过长,直接灰飞烟灭。”钟欲语气不以为意到像在说一件完全与他无关的事。

        夕阳正盛,暖橘色光晕从天边铺染而来,本身灰白色调的阳台也被覆上了温柔的色彩,但夕阳里裹挟的暗沉,也使这温柔泛着丝丝忧伤。

        而眼前这人,偏偏将“不能碰阳光,灰飞烟灭”这样的话,说得云淡风轻。

        对于长年光顾心理诊所的季动来说,他很清楚,钟欲那满不在乎的语气背后,有他精心隐藏起来的真实情绪。

        但他不擅长安慰,更不喜欢多事揭露谁的内心,总而言之,不关他的事。

        可莫名奇妙地,他觉得阳台有点儿站不下去了。

        直到他走进客厅窝进沙发十分钟,钟欲还倚着门框喝酒看夕阳。这位话多的鬼,是见面以来第一次保持这么久的沉默。

        他长长的影子被残阳投射在客厅里,客厅已暗,季动没在浸在暗影中的沙发里,轻睨着眼前沉默的身影,在他不动如山的背影中,季动看见了两个字:

        渴望。

        他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原来自己从不在意甚至弃如敝履的东西,是有些人盼望数年也可望而不可及的。

        “欲哥。”

        季动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怔了一下。

        钟欲转身,那人半隐在阴暗里,二郎腿翘得高傲,嘴里喊着哥,姿态却嚣张霸道得很,像高居宝座的王。

        “呦。”钟欲盯着他愣了片刻后走进来,“突然开窍了。”他响指一打,客厅大灯骤亮。

        季动被刺得立马抬手捂眼:“开灯能不能先打个招呼?”

        “sorry。”钟欲又一响指,灯光被调暗了些许。

        “叫声哥而已。”季动放下手,“没那么讲究。”

        “那今儿真是太高兴了。”钟欲把喝完的易拉罐像投篮一样扔进垃圾桶,“为了庆祝一下。”他笑眯眯地贴近季动,“你带我出去吃饭吧。”

        季动轻瞥了他一眼:“你又能出去了?”

        钟欲闪着企盼的目光:“我是神,进入禁锢区域的人若是愿意的话,我可以附在你的随身物品甚至……”他眼里的光都能当电筒了,“你身上跟着进出。”

        季动被他眼里的光闪得寒毛直竖:“你别跟狗盯骨头似的盯着我。”

        “十年了!!大哥!!”钟欲忽然往沙发上一瘫双手捂脸哀嚎起来。“十年了!我没出过门!没碰过阳光!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没吃过火锅烧烤川菜湘菜粤菜闽菜鲁菜浙菜徽菜淮扬菜披萨牛排意大利面了!我容易么我!你知不知道这十年我是怎么过的!啊?我跟你说我……”

        “去。”季动揉揉耳朵,“带你去。”

        “真的嘛???”钟欲头一抬,眼冒精光,像留着口水的哈巴狗。

        “你都把中国八大菜系倒背如流了。”季动无奈翻白眼,“今天要是不带你去,我往后恐怕没得清净。”

        “不会不会。”钟欲笑成了花,就要往季动身上贴,被他一个警告眼神震慑得又委屈地缩回去,脸上的兴奋却掩藏不住。

        “吃顿饭至于么?”季动嫌弃瞟他。

        “你不懂!”钟欲又开始嚎,“我这十年来啊……”

        “打住!”季动立马抬手制止,“我懂,闭嘴。”

        “行。”钟欲潇洒一打响指,“等太阳落山后咱们就出发。”

        季动面无表情:“哦。”

        钟欲凑过来:“咱吃火锅去吧。”

        季动面无表情:“哦。”

        钟欲又凑近了些:“去之前再买几杯奶茶带着。”

        季动面无表情:“哦。”

        钟欲询问:“现在哪家火锅店比较火啊?”

        季动蹙眉认真思考起来,这问题可难住他了。他一向对食物没有欲望,在外面吃饭他都是找那种人少到跟关门了差不多的店,各种网红店的名字他一概不知,不过也有那种店,火到你不关注美食圈它的名字也常常出现在你眼前,他想到一家。

        “河里捞。”季动说。

        “哈???”钟欲哈到五官都挤到了一块儿,“怎么?现在吃火锅都要现捞?”

        季动:“……”

        季动:“店名。”

        “哎呀~世界奇奇怪怪。”钟欲冁然一笑,“你却可可爱爱。”他站起来去厨房倒水喝,走之前忍不住揉了揉季动的头发。

        季动:“…………………………”

        按照他的性格,应当是要暴起揍人的。

        但他愣是被定了身一样动弹不得,心里也没有暴躁情绪。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只鬼,手心的温度却很暖,像记忆里自己小时候,父亲的手一样暖。

        他揪了揪被钟欲揉过的发,身体像被过了弱电般略发麻,他甩了甩头,起身朝玄关走去。

        “干什么呢?”钟欲端着水杯看着在门口东张西望的人。

        “在找……”季动思索着,“让你附在什么东西上。”

        “都行啊,你的衣服,袖扣,眼镜,鞋子。”钟欲在他浑身上下来回扫描,“你的身体……”

        “不行。”季动果断拒绝,“我的贴身物品不行,我,你想都别想。”

        不上课的时候他不爱带包,门锁已经换成指纹锁,也不需要带钥匙,揣个手机就能走天下,但若是让他附在手机上,每次对着屏幕就像对着某人的脸……

        “不行!”季动忽然惊恐低吼。

        钟欲:“???”

        钟欲:“我没说话啊???”

        捣鼓了半天,季动忽然想起什么,抓过书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捞出一只粉色的……

        毛绒兔。

        钟欲望着那只两个巴掌大的小兔子惊慌连退三步:“不、不会吧……”

        这只粉兔是吕文南硬塞给季动的,说是她那天抓娃娃运气爆表,百抓百中,非让他也跟着沾沾喜气。这兔子头上有个银色小圈圈,刚好可以勾在手上,轻便,不占地儿,妙极了。

        季动一副看好戏的嘴脸,拍拍兔子脑袋:“选项a,附身毛绒兔,选项b,和火锅说拜拜。”

        某只鬼傻了。

        钟欲舔了舔嘴唇,咽了咽口水,忽然双眼一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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