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暮云深(2)
他近来总感到心悸。
遇事从来镇定的华总受,居然没由来地慌乱,绝对值得深究。
华容醉了酒,抱着膝盖缩在床头一角,神情怔忡,心不在焉地发呆。空荡荡的床,细长的铁链,罗织成一张密网,困他在中央。
青霄白日,院子日渐一日萧索。秋风盘旋扫过,残叶便铺了满阶。红黄尽染的落叶,像只明艳小调,在黯淡的心绪下轻轻哼唱。
这么坐了一会儿,便觉得疲乏,眼皮沉沉——不知为什么,这段日子他很嗜睡。大约因为无事可盼,无所事事的缘故,华容心想。
鼻尖忽然嗅到槐木结实的气息——像树叶拧碎成汁,然后给浸在泥土里。
华容睁眼,自己竟站在一条街道中央。熙熙攘攘的人流从他身边穿过,吆喝声彼此起伏,忽远忽近。他低头打量自己,只觉得陌生。盯着手腕想了半天,忽然意识到是自己少年岁月。
他喉结滚动,环扫周围积雪渐融,草木幼芽透出嫩绿。心脏狂跳起来,人沿着街道发足奔跑,生怕下一秒就错过——他要回家!
可浑身绵软使不上力,迈开腿的动作也极凝涩。眼前的街道像被拉伸地很长,无限延宕。他拼命跑,虚汗浸透衣物,忽然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华容从血泊里坐起来,才知道原来已经回到楚家。他站起身,心口一凉,刀尖滚着心肺,铁锈味一直弥漫到嘴里。低头一看,才发现满口是血。
华容维持僵硬姿势抬眼,隔着重重刀光剑影,一双极亮的眸子,居高临下望向他。那是韩朗,一杆被权欲裹挟利用的,最出挑的枪。他的出现,让华容少时绮年里飞溅出一片血光。
华容强撑着朝韩朗方向走去,就在触手可及时,梦境中一切人、物乃至声音都倏然寂灭。寂静像吞噬万物的兽,长舌卷过一切有形质的东西。
他轰然倒地。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才响起哭声。
微弱的……稚嫩的……小婴儿的啼哭声。
孩子被毯子包裹,皮肤幼白,碎发柔软,甚至额头处肌肤透出淡紫色血管——干净得和血腥世界格格不入。孩子就被放在他身边,小手抓握住华容衣襟,只掌心浸了血渍,像一粒红痣。
孩子在华容身旁哭,却是那种无限依恋完全信任的哭泣。
梦戛然而止,华容睁大了眼,深吸气。
韩朗见他惊醒,凑过来嗅他身上的细汗,下巴搁在华容肩上,好奇眨眼:“做噩梦了?好像很害怕呢。”
华容忽然拂开他,在韩朗惊住的目光中,支着床沿干呕起来。胃里没东西,自然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上泛,烧得嗓子疼。华容把头浅浅埋在床单上,平息着喘气,忍受晕眩一阵阵袭来。
细白的手腕,垂在床下。
韩朗捞起他的手握在掌心,触感是冰凉的。他抿唇,带了一点怒气:“病好之前,光伯都不可能再送酒给你。”说着,又沁出苦笑:“何苦来又作践自己?我好好待你,你好好待自己。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可不可以?”
窗外,秋雨缠绵,潇潇细如花针,濡湿青白的天,生出亘古绵远的意味。倒衬得这句话格外深情。
华容摇头,赤红血腥的场景又浮上脑海。他缓慢露出笑容,一字一顿,极尽刻薄:“凭你也配?”
此话一出,立在抚宁王身后的医官们集体噤声,倒抽一口凉气。
韩朗脸色立刻发黑,攥着华容的手腕收紧,但终究没有发作。
书房内,沉水烟袅袅升起,淡蓝烟雾如梦似幻。
案牍满桌,成章堆叠。都他娘的满纸荒唐言。
韩朗摔了笔,揉太阳穴,心烦意燥。这些老臣们,有的声泪俱下哭诉哀求,不能将周氏皇位拱手让给一个无名小贵族。剩下一部分,则为讨好这权倾朝野的王爷,拥趸韩朗称帝,定要推他上高位。总之,一提到迎周真侄儿还朝,就像踩了尾巴的猫,拼死反抗。
韩朗冷笑,烫手山芋,谁爱谁拿去。
另一边,坐在角落的流年对着棋盘发呆,心绪难掩。婆夷河天险,他派出去的人至今没来消息。原因无他,只是执拗想寻回那个男人尸骨,哪怕永康候衣冠冢已杂草丛生。
娘亲的确是恨透了他,流年心想,以至于这恨意绵延十几年,一直烙印到儿子心里。
但是,爱的反面该是恨吗?
难道,不是淡漠么?
如果淡漠的话,为什么能在生命中留下如此浓墨重彩的痕迹?
流年重新抬头,看见下首几名医官交头接耳,不知在犹豫什么。终于有人壮胆上前,将集体商议出来的结果告知韩朗。
韩朗支颐,重新拿起笔,闲闲写下照顾病人的要点。看似漫不经心,实际心中早已默默记牢。
医官说道最后,顿了一下,韩朗抬眼乜他。光是不带什么表情,就足以让人心惊。府中医师很多,看诊结果直接告知韩朗。他自然认为韩朗早知道消息,却不在□□上收敛。
中年人擦汗,提醒这位作威作福的太傅:“王爷,依小人看前三个月还是不要同房为妙。而且华郎君身体虚弱,正是该好好将养的时候。如果执意如此,恐怕孩子和大人都经不住折腾啊。”
墨汁骤然跌落纸上,氤氲出一大团墨渍,顺着纹路流淌开。
韩朗神情一震,深吸气,确认似的发问:“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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