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钢琴
叶梅一头撞进暑热里,朝着知青点一路狂奔。
虽然已经过了日头最毒的时候,可天空仍旧热得发白,如同一个倒扣的碗,将土路上蒸腾的暑气都扣回地面上,远处土路的影子都烤化了在半空中发抖。
她上辈子第一次见到文复歌时也是这样闷热的天气。
那时候她只有13岁,还在钢琴系,音乐学院的老师推荐她去见了这个改变她一生的人。
她先是当着他的面弹了两首肖邦的练习曲,又弹了普罗科菲耶夫的第二奏鸣曲。
接着,文复歌走到钢琴边,让她背过身去,弹了两组和弦,测试了她的听力,又用德语问了她几个问题。
最后,因为父母没有同意他带她回柏林一起演出的建议,他便在临回柏林前托老师转交了一封推荐信。
正是在那封信里,他把她推荐到那些想都不敢想的著名指挥家去试奏,像传说中的金钥匙一样,开启了她的艺术生命。
而他本人却在这次飞行中因为飞机失事去世了,叶梅连一句亲口道谢的机会都没有。
苏新柳家离知青点不远,叶梅先跑到知青点,还没进去,就听见后头库房里传来一阵钢琴声,听了一段,弹的果然是《保卫黄河》。
他们这知青点是村外头原先一个教堂给改的,来的时候就顶上把十字架给拆了,整个顶都铲平,用水泥浇了。
原先教堂里的东西,能扔的都扔了,不能扔的都砸了。这钢琴能幸免于难,还是因为褚主任明事理,叫他们留下以备搞文艺活动的不时之需。
叶梅站在外头听了一阵,不由有些惊讶。
这田思思弹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但像是苦苦练了几十年,仍没摸到关窍。
不过,这个年代的小姑娘钢琴能有这个水准,已经可以算是有天赋了。
忽然间,琴声停了。
又重复了一遍,弹到这里时再次停了下来,连试了几次都没法继续,最后似乎上了火,在钢琴上乱弹一气。
这里也不难啊?怎么卡在这儿?对了!她谱子在我这儿,原来竟还没记下来!
叶梅心中有了数,推门而入,里头旧钢琴前坐着的果然是田思思。
只见她两眼通红,显然是刚刚哭过,看到进来的是叶梅,蹭地站了起来,合上钢琴盖就要走,一句话都不想跟她多说。
“这就走了?那这东西我扔了?”叶梅拿出那本手抄乐谱,慢悠悠地扇风。
“我的乐谱!”田思思一眼认出,扑过来就想拿回去。
叶梅个高手长,轻巧避开:“还你可以,但你要告诉我这是谁给你写的。”
田思思嘴硬道:“没谁,是我自己写的。”
“你自己写的?”叶梅故意惊讶地扬起眉毛,“那你确实用不着这玩意——算我多事,走了。”
“站住!”田思思急了,“我用不用得着不用你说,但这东西是我的,你占为己有算怎么回事?方才还说我偷你的东西,现在看看谁才是小偷!”
“行,那现在咱们就去跟褚主任说,让她评评理。”
这市面上流通的、收藏家手里的,所有她能接触到的文复歌的录音、手稿她都反复研究过,甚至还写过学术论文。
这本手抄的乐谱,她都不用第二眼,就能看出是文复歌的笔迹。
更别提那首谱子把《黄河》从协奏改了独奏,有些地方所展现出的思路意识,根本不是田思思的水平能做到的。
叶梅故意说要拿到储主任那里去评理,赌的就是田思思不愿意幕后高手暴露,那就只能乖乖告诉她。
不过有一件事她失算了。
拜原主之前的作天作地和刚才那盒奶糖所赐,她跟田思思的关系已经差到了一个谈都没得谈的地步。
叶梅还在这儿守株待兔,那边田思思一个暴起冲过来就抢,可把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紧册子,两人都使了死劲,乐谱直接被撕烂了。
【女主二号田思思关系–2目前关系为-20触发主线剧情杨晓刚英雄救美】
对话框还没消去,杨晓刚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仓库门口。
他手里拿着铁锹,腿上都是泥,看着刚下完地回来。
一进来就看见两个女孩儿各抓着一半本子,气得像两只刚打过一架的鹌鹑,田思思的眼圈还又红又肿。
他扔下铁锹,将田思思挡在身后,冲着叶梅劈头盖脸训到:“你怎么又欺负人?”
“没欺负她,就是有点儿误会……”
“误会?我都亲眼看见了,你把她打哭了!”杨晓刚愤愤不平。
原主干的事,干就干了,她只能背锅;可要随便诬赖她本人,那可不行。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打她?”叶梅拉了一把田思思,“你自己跟你男朋友说清楚,我打你哪儿了?”
“她、她不是……我们不是……”杨晓刚脸涨得通红,结巴着偷偷看了一眼田思思。
田思思却火冒三丈地一跺脚:“谁说他是我男朋友了!你少往我头上盆脏水!”
叶梅还没说话,杨晓刚又看了一眼她,十分受伤的样子:“脏水?”
【系统提示:女主二号田思思关系–2】
【系统警告:请谨慎处理!即将偏离主线剧情】
叶梅看到警告,心中一凛,连忙劝和起来:“小田也不是这意思……”
“我就是这意思!”“要你做好人?”两人同时叫起来。
呵,不愧前世恋人,这默契可以啊!
叶梅讨了个没趣,更不想掺和他俩的事,抓着手里那半本本子道:“你要是想通了,就来找我。”
说完拔腿要走,却被杨晓刚一把钳住胳膊给拖了回来,这人手上劲儿大,拧得她胳膊生疼。
“还回来!这本子不是你的!”他盯着她手上那半拉本子。
“我不!放手!”叶梅胳膊痛得来火。
“那、那可别怪我不客气。”他居然作势扬起了拳头,叶梅下意识偏过头闭上眼睛,紧接着抓着她胳膊的手一松,耳边田思思一声惊呼。
再一睁眼,杨晓刚已经挨了一拳,倒在地上,鼻子都被打出了血。
“欺负女同志,你本事了啊!”胡国宝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
这样一声义正辞严的断喝居然出自胡国宝的口中,叶梅始料未及,不由上下打量起他。
叶梅只是在系统中读到原主的记忆,还真没留心过记忆里的胡国宝到底是什么形象。
眼前的胡国宝看着不过二十出头年纪,好大一个头,戳在结实的身体上,套着旧海魂衫,穿着蓝色工装裤。
憨厚、朴实甚至像个谐星,跟杨晓刚一比,简直像是一个蓝色的土豆掉在一颗树前,怪不得原主看不上他,却又没怀疑过他最终会玷污自己的清白。
“姓杨的,不要以为你救了人,当兵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这里头变数可多着呢!”他又转过身来,对着叶梅:“到底怎么回事?跟哥说,别怕!”
话音刚落,对面两人的脸上俱流露出紧张恐惧的神情。
叶梅看在眼中,心下雪亮。
杨晓刚怕自己当兵的事又化作泡影,而田思思则怕她把那乐谱的事说出来,连累背后那人。
这胡国宝家里有革委会的人,自己又是个积极分子,她要是一五一十地说了,那遭罪的可不止面前那两个,一时生了恻隐之心,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谱子,心生一计。
“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来通知她一声。”她把那半本乐谱拍在钢琴上,看了一眼田思思,“文艺汇演,我也弹钢琴,也弹《黄河》。”
“什么?!”三人这时候倒异口同声起来。
“怎么?就许她弹钢琴,不许我保卫黄河了?”叶梅扬了扬眉毛。
“不是……我没明白,你不是和春晓《沂蒙山》吗?你们闹翻了?那我叫她给你带那奶糖吃到没?”
“吃到了,谢了。”叶梅看了他一眼,莫名觉得这人有点儿滑稽,“所以啊,我们就拌了几句嘴,然后你们两位男同志就进来武斗了——就这么点儿事。”
“可你会弹钢琴吗?”叶梅的追求者胡国宝都不敢相信。
叶梅也不辩解,施施然坐到钢琴前,弹了几个和弦后,回头看了一眼田思思:“这琴不准得很,难为你用了这么久。”
接着起手就是田思思刚才弹的段落,轻重缓急无一不妥帖,行云流水之处更有胜之,三人一齐呆在当场。
原主的先天条件碰巧不错,一双大手,活没少干却没受过伤,有力灵活,因此她忍不住在文复歌的改编上,又做了新处理。
如果说文复歌改编的《黄河》庄重而深沉,是国土沦丧的悲壮之音,那叶梅的处理则更年轻更激昂,一派决一死战的战斗意志。
“好!”胡国宝率先拍起手来欢呼起来。
叶梅弹得兴起,干脆接上了《我的祖国》。
这首歌传唱极广,弹着弹着,库房外聚集了不少人,甚至有的跟着唱起来。
叶梅回头看了一眼大伙儿,哈哈大笑,又升了一个调,到最后竟然变成了大合唱。
她脚踩踏板,双手在钢琴上纷飞,穿过来后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开心,仿佛不是被系统困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而是坐在自己家里,干着自己这辈子最热爱的事。
最后一个音符结束,所有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就数胡国宝跳得最高,甚至还吹起了口哨。
放工回来的知青们又惊愕又热情地赞扬着她,有的问她什么时候学的,有的问她怎么平时不显山不露水,还有的干脆直接说“回头咱们就推举你去吧!”。
只有两个人的表情难看极了。
田思思煞白了一张小圆脸,呆呆地看着她,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来。
刚回来的李春晓却是恍若雷击——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叶梅不愿意和她组节目了。
众人的赞美把她架了起来,叶梅倒有点儿为难起来。
一开始她真是只想证明自己弹得不错,激起田思思的胜负欲,再去找那位幕后高手想办法,但现在看起来,好像直接降维打击了小姑娘的自信心。
要是田思思干脆就此放弃,这样再想问出帮她写乐谱的人就难了
叶梅解释道:“我们闹着玩呢,定谁的节目去,这得看组织和兵团文工团的……”
“梅子,你弹这么好,谁来定也是你啊!”
“是啊,也给我们红星知青点长个脸!”
…………
围观群众倒是越帮越忙,他们越说,田思思脸色越白,眼眶越红,叶梅见着形势不对,只好亲自上阵。
那起桌上那一半谱子,又大大方方地走到田思思面前,塞在她手里:“这先给你,但把你谱子撕坏了,是我的错,回头我重写一份给你。既然定了规矩,咱们还是公平竞争,下个月来选人,你不会缺席的对吧?”
话说到这份上,田思思绝不可能当场认怂,不然以后真就在知青点抬不起头来了。
叶梅一双妙目凝视着她,只见她果然咬了咬下唇:“你很好,我也不差!下个月选人,我绝不缺席!”
“爽快!”
叶梅正抚掌大笑,忽然听见人群后头有人叫她。
“梅子!快回去吧!你哥哥家被老乡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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