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马场碎尸（五）

三日后，荣国公府门口挂上了象征吉庆的红灯笼，红色的丝绸装饰着一向严肃的乌黑匾额，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人来人往个个都带着喜气，你一言我一语句句都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类的吉祥话，流水似的贺礼一箱一箱地往府里搬，门口的小厮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笑得合不拢嘴。

        云曦瑶站在不远处，忍不住暗暗咋舌：真不愧是国公府，个顶个的气派，光是老太君的一个六十大寿，便招来这么多权贵的登门贺寿，小山一样的贺礼需得用箱子装着，几个小厮一块抬着。

        这可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前不久安国公府丧了子，门上的白布还没撤，这头老太君的寿宴又敲锣打鼓地大操大办了起来，果真是人世无常。

        不过这京城里出了那般恶劣的凶杀案，大庭广众之下贵胄自燃而亡，虽说事情已然解决，可终究还是闹得整个上京人心惶惶，这么几天气氛也变得略显沉闷。

        这时候也急需这样一个喜气洋洋的寿宴，来冲淡前几日的惨淡愁云，说不好听点，既是在冲喜，以寿星之洪福镇压魑魅魍魉，也是在转移众人的注意力，以红事压下白事，以欢声笑语排解痛哭流涕。

        毕竟一个都城的大街小巷总不能整日里都流传着杀人异事，谁人一提都面带惧色，总该有点喜事才能稳定了民心，不是么。

        云曦瑶想到这，暗暗叹了口气，大概这安国公府和永昌伯爵府的也不太会有心情来参加这样的喜事吧。

        容琅跟在云曦瑶身后，见云曦瑶走着走着突然就停下了步子，眼看着面前就是荣国公府的大门，却好像是想什么出了神，眼神飘忽，他一时间不晓得云曦瑶在想什么，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没回过神来，忍不住开了口：

        “殿下在想什么？”

        云曦瑶闻声回过神来，笑了一声：“没什么，只是觉得这荣国公府办个寿宴还真是热闹。”

        “原来是因为这个，”容琅舒了一口气，解释道，“殿下久居宫闱，或许对这些个贵胄不甚了解。这荣国公府算是累世簪缨，是四大公府中最为鼎盛的一家了，其家大业大，根深叶茂，每隔几年便会有人异军突起，成为朝堂上炙手可热的新贵。”

        说到这，容琅顿了一下，看向云曦瑶，轻声道，“这下，殿下应当知道为何这荣国公府能够成为这四大公府之首了吧？”

        云曦瑶拧着眉稍作沉吟，很快便眉峰稍松，抬起头眼神晶亮地看着容琅：“这题我会！我之前在书中看到，一个家族乃至一个国家，只要人才长盛不绝，那么便可一直延续下去，甚至会越来越昌盛，若是‘江山代有才人出’，那么便不愁香火鼎盛，自有人才助其发扬光大。

        而你方才说了，荣国公府每隔几年便会有人才诞生，既是如此，便证明这荣国公府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是朝中顶柱，朝堂里众多新贵都与它有着错综复杂的联系，”云曦瑶说到这，顿了一下，随后接着道：

        “如果形象一点，荣国公府就像是一棵根深叶茂的老树，朝中的容府新贵子弟就是其深埋于土下的根，他们向外不停延伸交错，便让荣国公府的势力日益扩大，最终便有了现在这样不可撼动的地位。而其他朝臣或多或少都得跟他们打交道，于是这样的老太君寿宴正是难得一遇的联络感情的好机会：

        有求于人的这时候送个厚礼，也不会有人参他行贿；想混个脸熟的，在老太君面前说几句吉祥话，送上寓意美好的寿礼，相逢一笑称兄道弟，日后也好说话；还有想攀附关系的、结交权贵的，这样觥筹交错的场合，真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云曦瑶说完，自己也惊了一下，若是没深想，她也不过是认为这只是个冲喜的寿宴，可往深了想，却越发觉得这里面的水浑得很，一派欢天喜地之下，究竟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辛，恐怕也只有在座的众人心知肚明了，只不过知道归知道，谁也不会将这些说出去，只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共识罢了。

        容琅眼中有些许的诧异，他不过抛出了一个砖头，却引来了云曦瑶这番珠玉之见，他也是没想到。不过诧异过后，他抚掌以示赞赏，眼里满是笑意：

        “殿下果真冰雪聪明，身在闺阁，却也能在臣这只言片语中，如此快速地分析出这么多东西，真是不简单！”

        云曦瑶听了过后，脸上微微发红，像是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露出了女儿家的羞涩情态，一时间容色若三月春桃初绽，娇俏动人，分外艳丽。

        低头时更显秀颈修长，像是不胜凉风的菡萏茎，处处显着温柔。

        容琅目光不由得凝滞住了，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眼神微微发暗，像是黑暗中蛰伏的猛兽，收敛了獠牙却收不住狩猎的本能，见猎心喜，见猎忘我。

        他眼里既有欲将猎物一口吞下的渴望，又不失等待时机一击必杀的克制。

        “这位贵人……也是来为我家老太君贺寿的吗？”一道热情的声音打断了云曦瑶与容琅之间微妙的沉默。

        云曦瑶一时间也顾不上什么羞涩了，回过神来后连忙扭过头向那道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短打，腰间却缠了一条红色束带的小厮正面带热情的笑容，冲她行礼问候。

        “啊，对，我们正是前来为你家老太君贺寿的。”云曦瑶伸手勾了一缕发丝到耳后，有些不自在道。

        心下想：果然，她来到古代之后连脸皮都变薄了，只不过被夸了几句，就害羞成这样。

        想当年，她可是能够一口气夸自己五分钟而不重词的女人！如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那小厮也是眼尖，一看到她身上穿的戴的都非凡品，身后又跟着一众扛着箱子的仆从，心下便大概能猜到这应当是哪个贵女收了帖子前来赴宴了。

        虽说不知道为何过门而不入，但这贵人的事本就不该他们这些下人们操心，知道得越多反而容易引火上身。

        “贵人请随小的来。”那小厮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谦卑地弯下腰，浑身上下透出了恭敬的气息。

        不愧是荣国公府的小厮，这基本的待客之道还真是把握得很准，连小厮的素质都这样高，云曦瑶不禁想起了不久之前刚见过的伯爵府的看门小厮，心下忍不住对比了一下子。

        还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云曦瑶心下暗叹。

        云曦瑶一路胡思乱想，跟着小厮到了朱红色的大门口。

        到了门口本想直接进去，不成想却被看门的小厮客气地拦住了，“贵人，请让小的看一下请帖。”

        云曦瑶愣了一下，她倒是忘了想法子要一张请帖了，想来也是，这种人家办寿宴，定然是有帖子的，没有帖子便没有进去拜寿的资格，看门的小厮定然不会让她进去的。

        “我……”云曦瑶一时间停在原地，有些进退两难，“我没有请帖。”

        门口的小厮跟刚才领她过来的小厮相视一眼，都有些惊异，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的例行问话，没想到这位穿得光鲜亮丽的贵人当真没有请帖。

        那领她过来的小厮语气一下子冷了几分，虽说不上多么失礼，但至少不像之前那般热络了：“贵人，若是您没有请帖的话，是不能进门的，还请原路返回吧。”

        云曦瑶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身后带着几大箱寿礼，站在别人门口却吃了闭门羹，当真是有些难为情。

        但是事关那碎尸案，今日这荣国公府的门她说什么也得进去，一探究竟。

        正当她抿紧了唇，想法子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进去之时，旁边的容琅开了口：

        “这位是当朝圣眷正浓的长宁公主，她能来这是奉了圣上的口谕！”说罢容琅冷哼一声，“莫非连公主都入不得你们荣国公府的门？”

        “若是公主殿下亲临，小的们自当叩首相迎，”那看门的小厮惊疑不定地看着云曦瑶，主要是这位通身的气派实在是非同凡响，但是，“可谁能证明她便是那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难道是凭你一张嘴么？”

        “你——”容琅皱眉，刚想让云曦瑶拿出那块象征身份的玉佩，却听身后有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

        “由本官来证明，够格吗？”

        众人闻言向后看去，只见一位身着玄色翻领袍的冷肃男子负手立在身后，其面如冠玉，却周身散发着冷气，像是一柄入了鞘的剑，还是饮过血的那种。

        “裴大人，你怎么来了？”云曦瑶乍一见到熟人，心生欢喜，语调不由得扬高，显得颇为欢快。

        “被家母催着，赶来赴宴。”裴桓面上柔和了几分，“倒是殿下，怎么也来赴宴了？臣记得殿下是从不出席这些地方的。”

        “我也是，被父皇逼过来的。”云曦瑶耸了耸肩，眼底狡黠之色闪过，说了一半，却还留着一半。

        裴桓点了点头，两人的交谈戛然而止，沉默悄悄蔓延。

        “咳咳，既然是裴大人亲自担保，小的自然是信的。”那看门的小厮打破了沉默，擦着头上渗出的冷汗，毕恭毕敬道，“诸位请进！”

        说完，他欠了欠身，在前面引路。

        云曦瑶一行人跟着进去，一路上觥筹交错，显得热闹非凡。

        正在她欣赏着这荣国公府的假山好景之时，只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尖叫：

        “啊——死，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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