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选择
五隐的话落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很久都没有得到回应。
曲尘握剑的手紧了紧,朝前走了几步,却又停下了,这是她自己的事,他本不该多管。
“还能活多久?”乐正崇云笑道,“不重要了。”
五隐道:“温灵鹊说,换皇帝这种事不易大动干戈,否则受苦的只会是百姓。”
“我知道,这事不会闹太大,我不会让鲜血流到皇宫以外的地方。”乐正崇云道。
“可是你活不久了。”
乐正崇云轻笑,道:“如果说雾山是你的责任,那么天下就是我的责任。我姓乐正,就有责任将这个天下拉回到它原本的轨道上去。”
五隐皱了下眉,道:“什么意思?”
“这其中有好些污糟事,不想说给你听。”乐正崇云道,“你要找的胡百溪,我去找,你等着我把人给你送来就是了。”
五隐眉头紧锁,好一会儿没有松开,温灵鹊也是这样说话说一半,她们不约而同地隐瞒了一部分内容,只有她们知道的内容。
乐正崇云走到桌子旁,从一堆书纸里翻出一页纸来,同五隐道:“说起雾山,我回来后又去找了一遍,将关于雾山隐门的记录誊抄了一遍,你拿回去瞧瞧。”
“雾山先祖隐世也是为了天下百姓。”乐正崇云抱住五隐,道:“他们都是英雄。”
关于雾山,只不过薄薄一页纸,寥寥数句话罢了。
钟却和五隐辞别乐正崇云出来,迎面遇上了那个孤身反抗南剑派的姑娘。
五隐只朝她看了一眼,并没有停下的打算。
孤烟却喊住了她:“五隐姑娘请留步。”
五隐转头看她,孤烟便问道:“不知春让在雾山可还好?”
五隐道:“她已和昆呈离开了雾山。”
关于春申和他做的那些事五隐认为并没有说的必要,她问春让,那她便只答春让。
“她在雾山不太好。”五隐道,春让将自己搞成那副鬼样子确实出乎她的意料。
孤烟笑道:“还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五隐又问:“你是胡家的人?”
孤烟犹豫了下,才道:“我没有姓,只叫做孤烟。”
听她这样回答,五隐倒是不打算问她关于胡百溪的事了,一时曲尘又追了出来。
等着她们说完了话,才道:“秋水剑可还在?能否借我一用?”
曲尘取出一封信来,道:“我那位老友回信了,秋水剑乃是他家祖上佩剑,如今他行将就木,想要再见这剑一面。”
五隐道:“被我折了。”
曲尘有些不可置信:“折了?”
“对。”五隐肯定道:“我将它们折断在母亲的墓前。”
曲尘忽然生了气,拔了成云剑砍向五隐,怒声道:“剑有何罪?”
五隐反手抽出雾山剑。
两剑才一相接,震得周围草木皆低头,强大的威压叫钟却和孤烟都抬不起头来。
雾山剑无锋胜有锋,一出鞘便要夺尽世间锋芒。
这两人一打起来,阵仗十分的大,惊得越王府众人战战兢兢,纷纷逃远,乐正崇云听见动静走了出来,只瞧见曲尘和五隐已经打在一块了。
钟却和孤烟有心想要劝阻,却又不敢贸然插手,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乐正崇云将厚重的外衫一解,人已经进入战局,一掌拍在相接的两把剑上。
五隐和曲尘齐齐收手,隔着乐正崇云随时准备再打一场。
乐正崇云朝曲尘喝道:“你吃错药了?好端端的做什么朝小阿武出手?”
曲尘气势弱了些,将成云剑归于剑鞘丢还给五隐,道:“我以为你会把成云剑从墓里带出来,是因为不忍名器被掩埋而死去,而今看来,倒是我错了。”
五隐接住成云剑,她的确不希望成云剑在墓里死去。
曲尘冷声道:“剑本无罪。”
“有罪的是执剑行恶之人,而非剑本身。”
“我以为你明白这个道理。”
曲尘转身离去,似是失望至极。
“曲前辈。”钟却扬声道,“你未经我苦,何曾知我恨?于我而言,天谕卫一草一木,一兵一刃都不该再存于这世间。”
五隐与他本也没有分别,他们都背负着血海深仇,罪魁祸首的仇要算,动手之人的仇也不该就此抹去,就连他们手中所握兵刃也有了罪责。
曲尘身形顿了顿,仍旧朝前走去。
乐正崇云听了大概,只听出来他们应该是因为剑的问题产生了分歧。
曲尘已经走远,五隐却仍然一言不发。
它们身上都沾染了母亲的鲜血,亦是背叛。
雾山数百亡灵,总需要些东西去告慰。
五隐无意解释,只将成云剑给了乐正崇云,道:“莲子一直记着要还你明月照雪,如今只当我拿成云剑与你换了罢。”
乐正崇云皱了皱眉头,道:“我给的算我给的,你来换算什么?”
“就当绝了她还剑的念想吧,不然她总觉得欠你的。”
乐正崇云想了想,妥协了。
她不是单纯的玉笙寒,她还是大周朝越王殿下乐正崇云,他们那一段短暂的相遇已经成为过去。
未来将不会再有交集。
“好。”乐正崇云收下了成云剑,与过去告别。
五隐这才得以离开越王府,为避人耳目,他们是乘车而来的,五隐垂眸端坐,将雾山剑横放在膝头,虽有剑却再也没有暗纹可以安抚她的情绪。
“武林断刃,避之雾山,这样的退让与其说是愚蠢,不如说是自作多情。”
五隐抚在剑上的手青筋暴起,她没有想到雾山的来历会是这样的。
这个新的朝代并不认可他们的付出。
甚至因为他们是退让而不是臣服而感到不满。
钟却握着五隐的手,道:“阿武,他们和你一样的骄傲。”
他们握有兵刃,也有反抗的能力,但是他们的反抗只会带来更多人的死亡。
除了臣服,就只能退避。
可这些人的骄傲不允许他们对弱者出手,于是他们带着刀刃彻底退出这片正在成为过去的故土。
是退让也是不屈。
五隐生来就在雾山之上,她无法理解他们的选择。
甚至觉得可笑。
更对他们的退让所带来的结果感到悲哀。
虽然这个选择已经过去一百七十二年,虽然这个结果直到一百七十二年之后才到来。
雾山上那些正在死去的剑,正在风化的书,它们的悲鸣只有雾山知道。
雾山外的太平盛世和它们没有关系。
可它们又何罪之有?
为什么一定要被埋葬?
五隐的手慢慢放松下来,不要着急,慢慢来,只能慢慢来。
钟却见五隐浑身煞气都收敛了,才将他的手收了回来,柔声道:“前人已逝,莫要为此动气,在那个时候,太祖是尊重并认可他们的选择的,否则也不会让关于雾山的事情留存下来。”
“而今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只能说世事变幻人心不古,我们都在做出改变,过不了多久,一切都将回归正轨。”
“是吗?”
钟却肯定:“是的。”
五隐道:“雾山会有一个新的未来。”
“是。”钟却回应她。
“哪怕将来是错误的,但是我希望此时此刻我的决定是正确的。”
钟却道:“此时此刻,你的决定就是正确的。”
五隐笑了一声,道:“我说什么你都说对。”
钟却也笑了,五隐生气的时候实在太叫人害怕了,好似毁天灭地也不过在她一念之间。
其实一开始的五隐就是这样的,只是后来,她对他们这群人的忍耐度越来越高。
“你听。”五隐道,“有人在卖酒。”
钟却了然,让车夫将马车停下,去买了酒来。
小姑娘心情不好,想要喝点酒。
“雾山下也有一家卖酒的铺子,那沽酒娘子的丈夫常年生病,需要山参吊命,我娘每年都下山换一次酒,酒带回来却从来不喝,往房间里一扔就去练剑了。”
五隐忽而说起雾山的事来,她想要说些什么,什么都好。
“后来我带秋水和春和回去的时候,也拿山参和她换酒,她却说要吃山参的人已经死了,她已经不需要了。”
“十年,若非这十年里我破不了剑阵,背不起定钧,下不了雾山,也许她的丈夫就可以多活几年。”
“这不是你的错。”钟却一阵阵心疼,十年前她才多大,五六岁的孩子能做得了什么。
“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错。”五隐道,“是他们的叛逃造成了今日的结果。”
五隐轻声道:“我只是觉得,人,太脆弱了,一不小心就会死掉。”
那个沽酒娘子的丈夫就因为没有一支山参就会丧命。
而这山下许多人,轻易就会死在她的剑下。
所以她其实不是不能理解前人的选择,而是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哪怕做出这个选择的是她自己,她都觉得愚蠢。
不止骂前人,也骂自己。
车夫买了酒回来,马车继续朝着将军府驶去,五隐却失了继续说话的心思。
车外不断有不同的叫卖声传来,这是雾山下的世界,繁华而喧嚣。
无数脆弱的人活在这个世间,谁也不知道曾有一群人为此付出过。
京城的酒也沾染了这里的繁华,绵而悠长,令人流连忘返,吸引着无数人来到这里,留在这里。
五隐只尝了一口,她不喜欢这个味道。
她喝过她母亲存在屋子里的寒山渡。
寒山渡是清冷的。
连酒味都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饮之不暖反寒。
一如雾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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