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前事尽散
这顿酒吃得含蓄而内敛。
虽大仇得报，然已经有太多的人死在了这场风浪里，他们的亲人朋友已经死去得太多太多。
酒已酣，情至深。
悲伤这种情绪从来不需要言说。
九莲子端着酒有些踉跄地站起来，将酒朝着天地之间一洒，口中道：“敬！此间江湖！”
五隐同温灵鹊坐在一处，中间挤着个鸿陵紫，鸿陵紫也喝了酒，迷迷糊糊地靠在两人身上，倒也不影响她二人说话。
“莲子说你要重建九溪山庄，武林盟总堂也要建在那里。”
温灵鹊饮了一盏酒，缓缓道：“不急。”
“我送你两件礼物。”五隐道。
温灵鹊扭头看了五隐一会儿，似是猜到了五隐要说什么，道：“你给雾山做了一个新的选择。”
“我不知这个选择在未来是对是错，但在此时，我想它会是正确的。”五隐道，“天下之刃，归之天下人。”
“雾山的剑与功法秘籍都给你，至于如何归之天下人，只能你去想了。”
温灵鹊微有些震惊，虽说五隐开口之前她就已经猜到了些，但是五隐真的说出口之时，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温灵鹊劝道：“我们一定能解你身上的毒，你不必如此早做打算。”
“我一直在想如何让雾山活下去。”五隐轻声道，“我的先辈们做了努力，但是结果不太好。既然当初是众人共同归隐，而今也便一起入世罢，人虽没了，但他们所创造或传承的东西依旧还在，这个武林需要它们，总好过被困在雾山，最终无声地死去。”
温灵鹊皱着眉沉思了片刻，才道：“这事我得想想，你也知道，一卷被篡改的真阳诀就能掀起江湖百年风雨，雾山那么多宝器珍籍，一旦重新进入世人眼中，只怕要掀起更大的风浪。而如今你身中剧毒，单凭我们这几个人，断然守不住你的东西。”
“那便不急。”五隐道，“我应了尹成墨，许他入雾山逐一记录雾山之剑，待我好些便将他带到雾山去，这事也要些时间，你且慢慢想。”
温灵鹊默了一下，她恍惚记得玉笙寒提过，雾山之剑有上万之数，她一时不知道这到底是尹成墨求着去的还是五隐诓他去的。
五隐又道：“功法秘籍也需要整理，还得找一条能把东西运下来的路，事且多着呢。”
雪松薇在五隐另一边，倒觉得五隐这话是说给她听的，想是要叫她放心，她不会早早的死掉。
三人一起碰了酒，九莲子咋咋呼呼地扑过来要一起，秦仙也凑了过来，温执一伸手与邢回一起撞上众人的酒盏，鸿陵紫混沌地抱起酒壶，傻乎乎笑起来。
众人皆一饮而尽，在无言的默契之中同过去告别。
他们闹得晚了，拥翠山已完全安静下来，只偶尔有风拂过山林的声音，越发显得寂静辽阔。
黑暗里却有脚步声传来。
此人踏着暗夜星辰而来，呼吸微有些急促，见了眼前场景，不由微微一笑。
钟却眼前可谓是一片狼藉，除了温灵鹊和五隐还靠坐着，其他几个皆是东倒西歪地伏在桌上，倒在地上，席天慕地便要过这一夜。
五隐闭着眼睛靠在温灵鹊怀里，这些人里只温灵鹊还有些清明，她微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方才认出来来的乃是钟却。
“你来。”温灵鹊一手揽着五隐，一手又执了酒壶倒酒，她手有些抖，酒倒满盏，也洒了一桌子。
她道：“此一盏，前事尽散。”
钟却绕过地上几人，接了温灵鹊的酒盏，仰头一饮而尽，道：“往后诸事皆顺。”
见他饮尽此盏，温灵鹊才从桌脚处拎起一大瓮酒来砸在桌子上，拍了拍瓮身，道：“给你留的，原本我算着你也快到了，只阿武今日精神好，我们便没有等你。”
“嗯。”钟却放下酒盏，把五隐从温灵鹊怀里抱了起来。
温灵鹊也扶着桌子站起，她晃了晃又俯身抱起鸿陵紫，同钟却道：“我给你领路，先送阿武回去。如今倒是反过来了，最娇弱的便是她了。”
钟却抱着五隐的手紧了紧，低声问道：“还没有法子吗？”
温灵鹊摇摇头，一时无言。
温灵鹊喝多了酒又抱着鸿陵紫，走得便十分慢。
钟却将五隐遮得严严实实的，不让夜里寒风吹到她，跟着温灵鹊慢慢走。
五隐总是站着的，不论何种境地，她的背永远挺得很直，坚硬得如同她的剑一样。
他从未见过这样柔软的五隐。
小小一团缩在人怀里，仿佛力气大些都会将她拦腰折断。
钟却满心心疼，五隐不该是这样的。
她应该永远挺拔骄傲。
钟却想得入神，忽而一根手指戳到他的脸上，他低下头去，见五隐半醉半醒地看着他，道：“别愁眉苦脸的。”
钟却顺着她的意思笑了一下，五隐却又收回手闭上眼睛，很有些没眼看的意思在里面。
五隐又问：“你怎来了？”
“钟家的冤情已明，我也大仇得报，总该来见见你。”
五隐不仅是他的救命恩人，还曾点醒过他，他想着，要来见过五隐，亲口告诉她诸事了结，才算圆满。
“我中毒了，这毒有点厉害，秦山主也没法子。”
“嗯，我听说了。”钟却缓声道，“越王殿下从天子宝库里拿了许多珍贵药材给你，马车走得慢，许还要些日子才到。”
他轻声道：“总会有办法的。”
五隐没回应，他们都安慰她一定会有办法的，其实没办法也没关系。
人生来总是要死的。
早死晚死不都是死。
她要做的事都做了，该报的仇也都报了，算起来也没什么遗憾。
唯钟却几人，他们相识一场，又都认为自己受惠于她，对待她中毒一事，太过执着。
钟却两人将五隐和鸿陵紫放回屋中，温灵鹊叫他守着五隐，她自去接余下几人，一出门，便迎头遇上梁轻一抱着雪松薇和九莲子，曲尘抱了温执和秦仙，最后头刑回跟着他二人走得跌跌撞撞。
倒是不必她再来回跑了。
梁轻一和曲尘各自将人放下便离开了，温灵鹊也懒得去逐一安置，只把人都丢到床上，盖上被子，就这么凑合一晚得了。
夜深人静，山间僻静处更多了几分清幽之意，院子里是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因他们都喝醉了酒，睡得也更沉些。
钟却连日赶路，此时也是疲乏，伏在五隐床边也睡熟了。
院中树影浮动，隐隐绰绰的似是谁进来了，只众人都在呼呼大睡，竟是谁也没有发觉。
这人浑身包裹在黑色劲装里，手里拿着一把剑，偷偷溜进五隐房中，屏息凝神地四处搜寻着，看着像是来杀人的，又像是来偷东西的。
五隐放东西一向随意，就是刚找回来的满城雪也只大大咧咧地丢在桌案上，雾山剑好歹还有个剑托，满城雪就是随手一丢。
那人对着两把剑端详了一会儿，最后拿了随便丢着的满城雪，又将自己手里的剑放下，仍旧偷偷摸摸地出去了。
屋子里三个人没被惊扰到半分，各自沉睡着。
院子里却多了两个人，抱着剑一左一右的站着。
见着黑衣人出来了，屋檐阴影下传出一道带着醉意的声音：“关门轻点。”
温灵鹊走入月光之中，轻轻揉了揉头，有些困意的样子，“别把人吵醒了。”
“云楼主。”
云木香一凛，再看院子里的梁轻一和曲尘，心知今夜必是有人故意放她进来的。
温灵鹊设了个极其简陋的局，甚至都没有刻意支开梁轻一和曲尘，却仍旧等来了云木香。
“你实在太自信了些。”温灵鹊道。
她声音压得很低，云木香觉得那声音只将将传到她耳边便不再扩散。
“你——故意的。”云木香的声音由高至低，一泻千里。
曲尘的剑搭在她肩上，锋利的剑刃抵在她的喉咙处，动作大些便会被划开喉咙。
温灵鹊慢悠悠走到她身边，从她手里拿回满城雪，道：“也不算故意，我本料着你不敢来的，谁知你竟来了。”
“时机挑的不错。”温灵鹊赞许，“就是运气不太好。”
钟却从屋内打开了门，手里拿的正是云木香放在屋内的剑。
温灵鹊接过来一看，这两把剑几乎一模一样，难以分辨真假。
云木香笑道：“温大小姐不如猜一猜，哪把是真的？哪把是假的？”
温灵鹊沉了脸，道：“把她绑了，等明日阿武醒了再做处置。”
曲尘一指封了云木香穴道，往院中一坐，却是要守这一夜的样子，梁轻一打了个哈欠，转身回去休息了。
温灵鹊朝钟却道：“你到温执那里去睡。”
钟却不肯，仍旧回去五隐房里，温灵鹊微微叹了口起，去将鸿陵紫抱走。
夜又恢复安静。
云木香瘫在地上，难以动弹，而曲尘又端坐在不远处，她是逃不了了。
今夜之行不妥当，她是知道的，但她还是来了。
她花了些时间确定了五隐中毒内力被封这件事，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旦五隐解了毒，那她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拿回满城雪了。
那么多人都不能耐她如何，更遑论如今只有她一个人还在找这把剑，而温灵鹊在武林之中声望渐长，她越发找不到帮手，连尹成墨都转而倒向了五隐。
她那些姐妹本就一生苦难，她也不愿再给她们带去灭顶之灾，便只能孤身来了。
无论如何，都要求一个结果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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