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相府

这具身体确实很累。可对于伍越来说，可不是什么地方都都能安然入睡的。从淳于熙进来开始他就已经醒了。

        他的太子表哥果然也重生了。

        上一世除开给了他一块玉佩之外可是什么都没留给他。后来他走投无路时拿着这块玉佩到了淳于府。辗转数月，只得来一句：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呀。

        好不冠冕堂皇！

        那时的东陵朝堂是什么样的呢？以曹，伍，淳于三家为首形成三股势力，在帝都盘根错节。每逢利益之争必斗得你死我活。

        而皇帝成日醉心于长生炼丹，对朝野之事不闻不问。

        那是东陵史上最荒唐的时刻，宛如烈火烹油一般的繁华，像盛开到极致的花朵转眼迎来了凋谢。西晋灭亡，东陵称制，四海夷族纷纷遣使来朝，俯首称臣。那样鼎盛的声势，也预示着它的灭亡。

        伍胥霖称帝不是偶然，而是一步步被命运推搡着走到那个位置。

        “表哥？”伍胥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小小地翻了个身却没有起来反而亲昵地蹭了蹭温如练的手。他不知道重生的温如练要干什么，但是当面对比自己强大的对手时，硬碰硬都不是聪明人的选择。他前世蠢了这么多年，今生便聪明些吧，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不是吗？

        那么短暂的示弱又算得了什么呢？活了两世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懂得隐忍。

        温如练埋怨地瞪了淳于熙一眼，淳于熙不在意地笑笑，彻底放开了嗓子：“醒了就快起来。多大的人了。像个娘们似的腻腻歪歪成什么样子！”

        伍胥霖一时僵住了，活了这么些年，不是没人给他起浑名。外号的作用多半是针对一个人某个弱项进行打击。他为将帅缺少慈悲，所以有人叫他杀神。他为君时缺少仁心，所以有人叫他暴君。

        伍胥霖对此的态度很是宽容，背后他们爱怎么叫怎么叫。是要好好上班就行。这么一看，有时他也会优越地觉得自己是个开明的皇帝。

        可这个诨号，他怎么就听着这么……

        正准备起身，温如练又把他按了回去，对淳于熙说：“一个小孩子，那么独立干什么？”

        淳于熙拱拱手，“我去值夜班。”说完一掀帘子，消失在夜幕里。

        伍胥霖看淳于熙吃瘪心里莫名高兴，有对温如练哼哼唧唧说：“我不困。”

        温如练：“再睡一会，不困也再睡一会。明天就要到帝都了，进了宰相府去见见你母亲。她对你很是挂念。”

        “可是……”还没可是完，温如练又说：“熬夜会长不高。明天我同你一道，顺便拜见一下外祖。”

        本来担心明天的事，可也不是那么不顺心了。有温如练在那些人就算再怎么恶心他，也不会把脸子摆地太难看。

        便也安心地睡了。

        临睡前伍胥霖草草回忆了下他初入宰相府的场景。同温如练分别后在马车上颠了一路，或许是因为离开了温如练马车上的沉檀香，又或是因为这辆车实在跑得太快，伍胥霖的胃里一直翻江倒海，难受得很。一路上吐了好几次，伍胥霖听见驾车的侍从嘀咕说：“果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坐个车都吐成这样。”

        伍胥霖忽然有点害怕。他的的确确是伍家的孩子，流着高贵世族的血。可是一直处于奴隶境地的他也确实没见过世面。其实刚刚太子表哥在的时候他也是胆怯的，但是深入脊髓里的高傲不允许他露怯。恪守着七岁前母亲教过他的一些礼数，更多的则是模仿身边的人。

        近乡情怯，他也会希望与他血脉相惜的至亲喜欢他。

        车夫将他交给门口的小厮便想草草离开，可却发生了口角。小厮执意要他拿出信物来证明伍胥霖的身份。

        按小厮的话说：“看清楚这是哪里，这是宰相府。是你们这些东西想进就进的地方吗？”

        眼见就要打起来。伍胥霖拿出温如练给的玉佩，小厮看了立马换了副嘴脸，谄媚的笑着躬身请他进去。

        这小厮的变化之快固然让涉世未深的伍胥霖震惊，可他一想到将要见到父亲就不再纠结小厮刚刚的态度了。

        入门没走几步，小厮将他交给了府内总管。总管是个很慈祥的老爷爷，像伍家这样的世族家里的佣人都是血脉相承的。老爷爷对他很和善，告诉伍胥霖他从小就在这里做工。将来他的孙子也会服侍伍胥霖的起居。

        他在总管的带领下，穿过庭院。院里有山石曲水，种了好看的花，伍胥霖不认识，但是也不敢凑上去细看。也不愿询问暴露自己见识的浅薄。伍胥霖在院中看到了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伍琮。

        总管向伍琮行礼，伍胥霖也有了停下来的理由。

        家中幼子尚未及冠是不入族谱的，只有格外受到家主喜爱的孩子才能提前获得名字。无疑弟弟就是那个让父亲喜爱的孩子。

        伍胥霖心里羡慕。对于父亲，他是陌生的。父亲对他也是。这些年他未能在父亲身前尽儿女孝道，也是情理之中。可是小胥霖心里还是有些酸。

        方才他的弟弟和他一样有一个小名叫胥霜。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弟弟，只是僵硬地扯出一个笑，让自己显得亲近些。

        伍琮的一番话却将伍胥霖的梦打碎。

        那入雪玉堆砌的孩童说：“你就是那个小奴隶？你怎么就回来了？听说他们把你和雪狼放在一起饲养，是不是真的？果然，须得是这样的容貌才能从那些晋人手上活下来。”小孩的眼睛像葡萄一样黑森森的，似乎一眼看到伍胥霖的内心，洁白的天使咧嘴一笑：“果然透着一股子风尘味。”

        伍胥霖的笑彻底僵硬在脸上。他原本以为那些事都过去了。没有料到即便他回到故土，那些不堪也如附骨之蛆一般随着他。没有想过，这一生都过不去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说话犹是无忌，伍琮铁了心要给兄长一个下马威：“流着世族高贵的血。做着最低贱的事。你怎么还有脸活着？你难道不知道你的存在玷污了伍氏血统的尊严吗？一日为奴，终生为奴。你不会以为回到帝都，你就是宰相府的长公子了吧？”

        这些都是伍胥霖没有想过的。初听时有些懵，反应过来想要驳斥。却不能够。这八年他大部分时间都与雪狼为伴，虽然没有丧失语言，可也注定他没有伶俐的口齿。

        “你能光复伍家的门楣吗？如果没猜错的话，你连笔都抓不住吧！废物，既不能入朝为官，又不能料理内宅。就连简单的讨父亲的欢心都做不到。”

        当时，小胥霖一颗即将见到亲人的激动的心，被凉水浇了个透。

        可后来。

        对于伍越来说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文，他不能入朝安黎民。武，他却可戎马定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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