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我
雨水压在伞面上，汇成一条线稀稀落落滴下来，啪嗒一声，灌木丛里那道影子浑身一抖，猛地缩了回去。
男人下意识往前伸了下手，没注意到旁边的树枝，再收回来时，小臂上已经多了条红痕，反应迟钝似地冒出几滴血珠。
看来是不行了，周泽楷的眼睛黯淡下来，没再继续坚持。
回去俱乐部时，江波涛迎上来问怎么样，周泽楷给他翻过手臂，吓得对方整个人死机了三秒。
去医务室的路上，江波涛还在琢磨，“我是该先给俱乐部打电话还是该先找保险公司。”
周泽楷：“……不用。”
“这可不是你能决定的事，要是经理知道了，非骂死咱俩不可。”
“不严重。”
这是实话。
周泽楷自然不会拿这点开玩笑，不过划了一层皮，处理一下估计明天就能结痂，也是还好伤到的不是手，而是手臂。
要说职业选手的手，会流血的皮肉伤都是伤害程度最小的伤势了，伤到骨头那影响才是最大的。
江波涛姑且信了他的话，“那猫你就不管了？”
“嗯……”周泽楷想了想，“一会儿？”
“……”我就知道。
没办法，江波涛只能任命跟他往医务室走。
可两人转了个弯，无意中瞥见自动贩卖机亮着灯，处于刚投币但还没选饮料的状态，或许有人刚在这里站过。
不过江波涛想想，他们除了猫的事就没说别的了，被听见也无所谓吧？
两人一路都在想自己的事，周泽楷拉开门时，险些撞了人，低头一看就怔住了。
乔栖也没料到周泽楷会来医务室，一下子慌了。
“前辈有什么不舒服吗？！”
“为什么来这里……”
异口同声的担心。
然后又是异口同声地回答。
“我就是来拿点板蓝根…”
“手划伤了……”
手，受伤，医务室。
周泽楷又把人搞死机了。
一消化完，乔栖赶紧拉他进了医务室，捧着周泽楷的手腕，话多得像个小管家婆，又是嘱咐又是担心的，比伤者本人还要着急。
周泽楷很乖顺，由着小姑娘安置自己，只是眼睛不怎么乖，她人走到哪他就看到哪儿，从储物柜到桌子，再到桌子下，飘来飘去的。
旁边完全被无视掉的江波涛：……
其实江波涛很想给他俩腾出地方来的，只可惜，小周的伤势必须优先。
那边乔栖也没注意，在玻璃柜前翻翻找找，嘴里还在问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对此，周泽楷转头，眼神询问江波涛该怎么解释。
江波涛：……这个时候想起我来了？
“这个啊，”江波涛叹了口气，“你晚饭后不是出去走了一圈吗，我就问了下一帆怎么回事，好像是去找猫了？”
“是啊，”乔栖头也没回，“最近流光好像有点怕人，大雨天我有点担心就出去看了看。”
那当然了，被张佳乐和黄少天那一吓，谁不怕啊。江波涛无奈，“然后找到了吗？”
“没有啊，不过它比我更熟树林，应该没事……”乔栖一顿，不可置信地转过头，“难道前辈是出去找猫了吗？”
可那边周泽楷看江波涛的眼神比她还不可置信，仿佛是被友军背叛了。他询问江波涛就是不想让乔栖担心，哪想到自家友军一字不落全交代出去了啊。
江波涛倒好，看都没看周泽楷，来了一句“我先去给经理打个电话”，拉开门就走了。
那背影看着还有点深藏功与名。
狡猾的孩子总是能比好孩子得到的更多，毕竟有些事情不说出来，谁又能知道你做了什么呢？
从小到大周泽楷都是个乖孩子，如果让别人担心了，不等别人开口，他就会先低下头认错，经常让别人不忍心多说。
现在乔栖就是这种心情，刚蹲下来仰头一看，变得比他还为难，“前辈，我没想责怪你的，你不要用这种表情看我呀。”
“让你担心了。”周泽楷很坦诚，让别人担心就说明是自己添了麻烦，需要道歉。
“嗯……那我接受的话，你就开心一点好不好？”
“但流光……”
“前辈找到了吗？好厉害啊……等等？难道这是流光抓的吗？”
乔栖手里一抖，难道她之前漏剪了它的指甲？如果是动物抓伤，那事情可就严重了啊……
可周泽楷好像并不关心手臂上的那一点皮肉伤，只是顺着腕上那只小手看过去，她一直没有松开他，托在他手腕下的小手就像琉璃制品底部的软垫，生怕它磕了碰了沾了灰。
这让周泽楷难得有了自己这只手确实很珍贵的实感。
他摇摇头，眉眼柔和，“是树枝。”
“那就好，”乔栖松了一口气，手底的棉签点在伤口边缘，顺着问，“那流光呢？”
不说这事还好，一提起来，周泽楷那反应看得小姑娘都心疼了。
长手长脚的男人伸着受伤的手，眉眼一低，看上去沮丧极了，“它怕我。”
“这样啊……”小姑娘轻握握他的手腕，征求道，“那我们不和流光玩了好不好？”
这哄小孩似的语气完全没打动周泽楷，他摇了摇头，完全没想放弃和乔栖的猫打好关系。
何况，他也没办法将它丢在雨里不管。
可小姑娘眉头一皱，比周泽楷还愁，“前辈，确实流光和我关系很好，但你没有必要这么做呀。”
“……”周泽楷抿了抿唇，“它…是你的猫。”
棉签停顿了下。
碘伏味慢慢扩散开，气味刺鼻，乔栖皱着眉盯紧周泽楷的眼睛，“前辈，难道说……你觉得对我来说，流光会比你更重要吗？”
周泽楷微怔，一时没有说话。
对他来说，同为生命是不能放在天平上比较的两件事，就像选恋人还是选母亲这种选择题一样令人不喜，这要怎么回答呢。
很多时候，乔栖也不喜欢讨论这种事情。
但坐在离他伤口不到二十公分的地方，乔栖还是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窗外雨幕淋淋，没有一滴能影响到她的声音。
“前辈，如果今天真的是流光抓伤了你……”
乔栖苦笑道。
“我想，我们现在应该站在医院了吧。”
这是她竭尽所能最委婉的说法了。
和周泽楷不同，和联盟里很多人不同，多数事情在乔栖心里都有着明确的划分。
荣耀不会大于和自己一起玩荣耀的人，路人的安危不能比自己更加优先，宠物的生命更不可能重于身边人的生命，就这样，一切都被井然有序地排列好，成为一种冰冷而又聪明的活法。
乔栖是在告诉他，无论今天流光会如何，她都会优先考虑他的安危。
说完后，她很快又低下头，棉签沿着那道伤口反复缓慢地点在他手臂上，比刚才颤得厉害了点。
看上去很紧张他的反应。
周泽楷虚浮在半空的手慢慢握紧。
其实他也在惊讶，惊讶自己没有太在意这句话的内容，甚至没有喜悦愤怒或难过这样极端的情绪，只是突然很想抓住此时此刻。
此时此刻在他们两人之间，碘伏的气味，二十公分的距离，十年的差距，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在这个小小的医务室里，只有他们两人。
有只会告诉他的她的事。
有只属于他的她。
“对了，”乔栖手里一顿，慌忙抬起头，“我很久给人上过药了，很业余，如果前辈疼的话可要说呀，我……”
自己能怎么办呢？
乔栖踌躇道，“那我就、就给你吹吹吧……”但这会不会太把前辈当小孩子了。
周泽楷的关注点完全不在这上面，只问：“以前上过药？”
“是啊，以前小翔经常胡来，又不爱去医院，我只能自己尽力了嘛，”乔栖头都没抬，“但也就是会消毒上药而已，再多就不会了，所以明天等队医上班，前辈还是再来看看吧。”
坦白之后，乔栖语气也更加轻松起来了，可在周泽楷听来，就像是说起那么个人才开心起来的。
周泽楷垂落视线，见自己的小伤口已经快被处理完了，不由抿了抿唇。
窗台啪嗒一声滴落了雨水，女孩处理好伤后，准备去找创口贴，一直握着他的手也因此逐渐滑落，去往别的地方。
只一个转身的时间，那只手就被男人握住了。
乔栖一怔，回头问：“怎么了吗，是还有哪里受伤了吗？还是很疼吗？“
“不是”
周泽楷微微张口，又迅速闭合成一条线，沉默中，缓缓地、缓缓地红了耳朵。
谁也不会知道，夏夜的医务室内，新科冠军枪王大大正牵着喜欢的女孩，举起一道小划痕，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他低低地唤道。
“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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