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虚假，扭曲
其实闻理很高兴，自己的组员是宋奇英和于念。
集训第一天，宋奇英作为队长，就告诉他们两人：“我希望我们组能以学习到更多内容为目标，将胜利搁置在后。”
少年说话中气十足，视线均匀地分配在两人身上，不严肃却也给人留下十分正经的印象了。
于念听后点点头，没有发表意见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估计也是很习惯被安排了。
闻理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悠悠转了一圈，最后回到宋奇英身上，弯弯嘴角友善道：“可以啊，我也没有意见。”
和两个正经人在一组，好像很没意思，闻理想。
但这肯定是最保险的方法了。
整个集训期间，宋奇英这组靠着稳定且毫无亮点的发挥维持在集训的中上游水平，没有看不顺眼的对手，没有来找茬的同级，也没有被他们打击到自怨自哀的新人。
在见识过其他几组的幺蛾子之后，闻理有点怀疑，如今只要游戏操作水平高就能称之为天才了？不看脑子的吗？
在闻理看来，包括乔栖在内的天才新人们在长跑刚开始就耗尽了全力，不够聪明也没有规划性，完全是傻瓜操作。
喻文州说得很清楚，集训看重的是进步，说白了，这场集训的胜负一点也不重要，早早展露全力难不成是等着被人研究透彻吗。
闻理没想离开嘉世，也不打算目光短浅到一个集训就让敌队收集全所有数据。
所以他最初就准备隐瞒实力到最后。
只是，瞒得过指导，瞒得过对手，唯独没瞒下来队友。
食堂喧闹，年轻人聚在一起，少不了聊起八卦私事，但宋奇英他们组的午休永远围绕不开荣耀二字。
当被宋奇英问到他怎么没想过要当指挥，闻理筷子一顿，又继续夹菜，浅笑道：“我指挥能力又没你好，想那种事做什么，队长你怀疑我要谋权篡位啊？”
宋奇英很疑惑，慢吞吞舀了舀汤，“指挥能力我不清楚，但你意识应该比我好吧。”
指挥能力和意识和战术都要分开来算，还挺专业，果然是有战术大师在的队伍啊。
闻理无语：“哪有？”
宋奇英说：“一直都是啊，之前复盘你也点出过问题，比赛临机应变能力也很好，于念前辈也看出来了吧？”
闻理默默扭头，看向隔壁位。
于念点头，“嗯，很明显，作为队友的话尤其明显。”
被两个荣耀界的三好学生点破伪装，闻理这个假好学生真是有点挫败。
“真是败给你们了。”闻理也没多坚持，叹了口气认命道，“嗯，确实我是有那么一点点意识才能的，但我不想被人追着邀请转会，也没兴趣离开嘉世，更不想跟乔栖那种大人物扯上关系，总之拜托你们保密了。”
宋奇英和于念对视一眼，两人态度一致，保密这么一件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方拜托了，他们自会闭上嘴巴的。
两人的神色被闻理看在眼里，他心中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对于这种正经人来说，与其他们的诚实暴露自己，还不如一开始就让他们保密更加省事省力。
这第二步棋，闻理也走对了。
通过宋奇英的帮忙，王杰希也没对闻理这种态度发表任何意见，只放置在组里，没有告诉其他选手，也不会特意去教导闻理。
黄少天找来时，宋奇英跟于念也口径一致隐瞒下来了。
但闻理没想到宋奇英会多问一嘴：“请问，是乔栖前辈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吗？”
黄少天表情一僵，赶紧摆摆手，“怎么可能！跟孙翔他们在集训里呼风唤雨的，能出什么事啊她，哎呀乔妹子好着呢，你别想太多，专心训练，我就是找找有没有这样的人才而已。”
这说瞎话的技术也是烂到家了，但宋奇英尊重前辈，没有多问，只是路过第二训练室时会分出视线去寻找那个人。
乔栖，闻理咀嚼着这个名字，终于问了宋奇英：“要不我去澄清？”
宋奇英很意外，“怎么了？”
“帮忙啊。”闻理笑着摊了手，“如果我的事能帮上忙的话，你去告诉那个‘乔栖前辈’，恐怕会被感谢吧？”
说这话时，只有他们三个已经熟络的组员聚在一起，在会议室里，对着挂满图表的白板相对而立。
在闻理看来，宋奇英这么喜欢那个乔栖，那为她抖出自己也是早晚的事，与其被人背叛，闻理宁可当个假好人卖他个人情，于是先一步自觉地递出了方案。
隔着张桌子，两人四目相对，闻理觉得宋奇英这个有点天然的耿直脑子也该能意会自己的好意了。
然而宋奇英一动不动，整齐打理好的头发上翘起几根发，像头顶上竖起的问号。
宋奇英：“乔栖前辈很礼貌，当然会感谢，但我为什么要为此把你不愿说的事告诉她？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闻理：……
于念：……
于念向来只专心自我，但也不至于对人情世故一知半解，夹在同组两人之间，他觉得自己像在看石头和蛇。
蛇想下口咬人，石头则能以不变应万变。
恐怕在闻理那弯弯绕绕的世界里，很难想象有宋奇英这种石头脑袋存在吧。
而正是这种人，将闻理堵得死死的。
战术会议全程，闻理都摆着一张诡谲的笑容，一言不发，让坐他旁边的于念跟坐在蛇洞里一样，浑身起鸡皮疙瘩。
宋奇英毫无所觉，结束后还在鼓励两个队员训练要再努力一些，于念都担心他被闻理背后捅一刀。
听多了别组的八卦，于念不想看到自己组也发生分歧，所以告别宋奇英后，于念一路跟着闻理进了资料室。
资料室人不多，于念也只能压低声音问：“你讨厌队长？”
“你说宋队？”闻理仰头找着资料，不怎么在意地笑笑，“哪有，我可是很欣赏他的，只不过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他要隐瞒实力，明明是很出众的能力。”
“不是跟你一样读懂了规则吗？”于念问。
打从他们帮闻理隐瞒起，闻理就告诉了他们这场集训的规则，或者说，解读了喻文州当初的话。
"这场集训看重的是各位能进步多少"，这听上去非常像场面话，可在闻理听来，那可是第一天最重要的一句话。
胜负将不会是唯一的判定标准，只有读懂规则的人才会被指导们邀请。
这就是喻文州的意思。
闻理很肯定傅青和乔栖都是听懂规则的人，所以傅青直到集训过半才开始反击乔栖他们，乔栖被喻文州打压也没有立即选择更改职业的方法。
最大限度体现自己进步了多少，这才是聪明人的课题。
但宋奇英嘛……
“依我看，他应该是有别的理由在隐瞒实力，没猜错也有霸图张新杰前辈在推波助澜。”
闻理对霸图一点兴趣都没有，一路在书架上找着东西，一排又一排，不知道的以为是三好学生在找考前资料。
“即使宋队不说，我也会主动帮忙的，”闻理笑着说，“不管怎么说你们两个人都帮我瞒了一个集训，这点感恩之心我还是有的。”
“……真的吗？”
“随时可能变假的咯。”
闻理和于念走在一起相当不搭调，过道都被这两人切成了两个世界，一边笑如蛇蝎，一边平淡似竹林惊鹿。
哪边都理解不了对方。
但至少现在，闻理说的是实话。
闻理很欣赏能在这种社会里耿直纯粹地活下来的人，宋奇英就是一张永远不会被上色的白纸。
绕过一排书架后，闻理话锋也转了弯儿：“其实嘉世也有一个和宋队很像的人，但我相当讨厌他。”
能笑容满面说自己讨厌一个人的，也就只有闻理了。
于念想了想：“你是说邱非？”
“是啊，”闻理点头，“所以说，如果宋队有想法的话，我不介意帮助一下那个叫乔栖的女孩子的。”
“……这句话的逻辑在哪里？”
“因为她大概是对邱非不太一般的人。”
闻理说。
作为青训营的乖孩子，闻理经常被指派查房，也毫不避讳地观察过别人的房间。
邱非房间和他本人一样，除了嘉世周边就没别的装饰了，八百年都不会变，一点违规的东西都翻不出来——闻理对此非常遗憾，甚至想撺掇邱非去搞黄赌毒——不过，有一天，那个嘉世痛屋里，有了别的东西。
唯一和嘉世红色不一样的色彩。
一张摆在床头的合影。
那是闻理第一次知道，像邱非这种从来不在意周围的家伙，也会盯着一个女孩入神到忘记看向镜头，多稀奇啊。
只一眼，闻理就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像人类观察途中，突然发现异变的科学家。
他曾问邱非，那女孩是谁。
邱非当场扣上了合影，问他查完没。
这是多么无趣又多么有趣的反应啊，所以早在乔栖与他第一次对话之前，闻理就在注意那个女孩了。
要说闻理这个人，真是能理智到冷漠了，但偏偏，他又有着极端的恶趣味。
无论是宋奇英还是自己亲自出手，只要能膈应到邱非，闻理就会心里很舒坦，能让邱非变成恋爱中的惨狗是再好不过，若是还能把邱非赶出嘉世就更好了。
于念觉得自己像遇到了什么漫画中的大反派，沉默了好久，问：“你这么讨厌邱非？”
“也没有……啊找到了。”
从架上抽出一个夹子，闻理没有取下来，只是让它比其他册子要更突出一些，然后就搁置在一旁，转身走了。
那个夹子上写着：荣耀橙字武器资料整理。
他找这个做什么？
于念跟着闻理一路走在过道一端的窗边，疑惑不已：“那是什么？”
“还宋队人情的东西，你看。”闻理笑着扬了扬下巴。
顺着看去，刚刚空无一人的书架之间转过一个女孩，于念认识，那是这场集训的风云人物乔栖。
她专心地寻找些什么，根本没注意到他们两个，一路找到刚刚闻理走过的书架边，眼前一亮，踮脚取走闻理刻意抽出来的夹子，转身就走。
她完全没注意到另一端还有两人在看她。
“原来你刚才是在帮她找东西？你怎么知道她要找那个？”于念背后晒着阳光，却觉得身边这个人让自己头皮发麻浑身发凉。
“因为那就是傅青对付她的手段，会被邱非重视的人八成也是个认真的性子，所以她一定会来调查的，刚刚见她在另一头找东西，估计就是这个咯。”闻理耸肩。
这家伙……明明完全不参与天才间的斗争，却一直在观察啊，而且观察得相当细致。
对着空荡的书架过道，消化了半天现状，于念越来越迷惑了：“你这样就能还宋队人情了？哪有这么还的？”
“嗯？”闻理疑惑地偏过头，“不是很正常吗？将谢礼交给恩人的老婆之类的？”
“……是……这样吗？”
“是啊，所以不要担心，等于念前辈结了婚，我也会对你老婆很好的。”
“……”这话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话说回来，刚才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讨厌邱非吗？”闻理撑着窗台，伸懒腰似地向后仰了仰身子，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嗯，我也很感谢你帮我隐瞒的事，所以告诉你一个嘉世的秘密吧。”
于念无语：“嘉世的秘密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有啊，”闻理说，“如果有一天周泽楷前辈吃了唐僧肉，轮回不需要你了，搞不好你也需要来嘉世生存呢。”
“……”拜托你不要做出这种可怕的猜测。
可闻理却自顾自地笑着，无所谓一般讲道：“在嘉世，不讨厌和叶秋队长有关的人是会被排挤的，
——这就是嘉世的潜规则。”
“所以你讨厌邱非？”于念想不明白，也并不喜欢这么做，“不这么做不行吗？”
为了融入集体，所以跟随集体，毫无缘由地排斥一个人？
多虚伪啊。
“可以不这么做啊，”闻理笑得更开心了，“只是会变成苏沐橙前辈和邱非那样而已。”
于念以为他是想说那两人过得惨。
然而闻理只是在说，那两个人都是没办法成为嘉世指挥者的。
“原因很简单，最初就放弃沟通的人，你说，谁会听他们的指挥呢？”
和苏沐橙邱非不一样，闻理很清楚自己是必须要成为指挥者的那种人，才能与实力注定了他的荣耀路。
他并不介意被说虚伪、恶心。
正因为这份虚假的随波逐流，闻理才能做到那两人都做不到的事，才能指挥自己所在的集体。
在团队赛时，即使是李睿也不会介意听从闻理的指挥，在日常生活中，谁都不会像排斥邱非一样，给闻理下绊子。
因为他们觉得，闻理是可信任的友军，是和他们同仇敌忾的伙伴。
这种良好关系，建立在“闻理和他们讨厌同样的人”这一基础上，扭曲到离谱，却又真实存在。
“我是很喜欢乔栖的，因为她和我一样，都是能为了队伍牺牲自己的那类人。
风吹动纸张，远远的翻页声中，少年眼镜下的那双眼睛也跟着话语沉寂下来。
“但我也很讨厌她，”闻理说，“因为她和我不一样，她认可了邱非和叶秋队长，我却很厌恶那两人。”
即使放弃做自己，也要将队伍维持下去的人，和无论如何都要坚持本心的人，这是两种极端，闻理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就像政治上的两个派系，无法相融，真要说做到这地步的闻理，究竟有没有资格瞧不起别人，或说他做得是对是错……
又很难一言蔽之。
要说这种活法假吗，是很假，要问可怕吗，也是很可怕。
但是……
但当于念转过头，看着那个被阳光穿透到几近模糊，却又笑得真实又清晰的侧影，竟是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于念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人存在。
虚假，扭曲，却又有那么一点帅气的人……
居然真的存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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