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我会很骄傲
原本乔栖还在想，跟不太熟的同学们住七天，她很难过得很愉快。
现在可好了。
至少来了个和她半生不熟的人，乔栖心情也好起了，跟叶秋晃晃悠悠一路去了小卖铺，看那前阵子还在开劳斯莱斯的总裁拿微信扫码支付雪糕钱。
乔栖也没好意思挑，只说一会儿要吃饭，吃个小的就好。
于是叶秋拿了个双棒雪糕，两手一掰递过去了：“哝，师生双棒。”
“什么呀，”乔栖笑起来，接过了，“谢谢叶秋哥。”
“当年有人还骗我说是兄弟姐妹棒呢，结果人家吃了就扔，以为人家多稀罕跟他当兄弟呢，”叶秋咔吧咔吧咬得愤愤不平，他对冰棍儿没什么偏好，甚至很少才吃一次，只熟悉这一种了，“走吧，跟我去巡逻。”
乔栖听着就知道他是在说叶修，点点头，亦步亦趋跟上脚步，“不是说要拍宣传照？”
叶秋无奈，偏头看她一眼：“当然是想法子带你出来啊，不然你想继续在太阳底下站着啊。”
“哦我被走后门儿了。”乔栖意会地点点头。
“我光明正大带你出来的，怎么叫后门儿呢，再说了，你同学她们不还挺乐意的吗”叶秋晃晃冰棍，还在叹息，“倒是某位小同学一直不太乐意的样子，可愁死我了。”
这是在说她之前几次都埋头不吭声的事呢。
乔栖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说：“我不知道是你呀，你一直戴着帽子，我看不见正脸。”
叶秋点点头，还挺满意，“那不错，我要是被认出来了可就麻烦了。”
“摘下帽子吓我一跳。”
“嗯，我是想吓你的。”
或许是因为没有穿西装开豪车的缘故，乔栖觉得他好像，比上次见面要……要皮了很多？
然后她发现，这还真不是错觉。
叶秋何止是皮，简直太皮了，比他哥皮多了。
本来吃冰棍好好的，叶秋老带她往那汗流浃背站军姿的阵营逛游，不仅要逛，还要背着人家教官，跟那些不敢开口的小鬼们晃晃手里的冰棍，也不故意得瑟，就“漫不经心”地晃一圈，还撺掇乔栖也跟他一起来。
等人家站军姿的孩子眼睛都瞪直了，口水都咽出声了，叶秋也就走了。
等俩人都吃完冰棍，叶秋继续逛，逛到在树荫底下休息的阵容，也不管熟不熟，上去就跟人家教官聊天。
乔栖乖乖在旁站着，听他们聊。
那边学生却注意到了乔栖，开始是小声嘀咕，然后是小声问：“同学，你不会是蓝雨的乔栖吧？”
旁边人赶紧拍她：“怎么可能，蓝雨都快常规赛了好不好”
这是乔栖第一次切身感受到荣耀在年轻人中的出名程度，小姑娘很高兴，眼睛一弯：“是——”
“我看你们都休息够了是不是，那就再来一遍，给首长看看你们的训练成果！全体集合！”
乔栖眨眨眼睛，一扭头，发现叶秋已经聊完，站回她身边了。
她正要开口。
叶秋嘘了一声，视线笔直地看人家练军体拳，压着声音一本正经说：“我好不容易说服那教官把他们喊起来的，好好看，别说话。”
乔栖：……？
正当乔栖以为这人就是喜欢干坏事时，下一拨阵营，遇到还在跑圈的，叶秋又凑过去，三言两语，给人家原本要跑十圈的高中生们缩减到了五圈，没一会儿就全都坐下来了。
高中生们看叶秋的眼神那叫一个热切，还在教官带领下，给叶秋唱了支军歌。
乔栖总算明白了。
叶秋这人不是坏，也不是叶修那种拉仇恨的t，他就是皮，纯粹的叛逆，纯粹的喜欢玩儿。
人家坐马扎喝水的，被他搞去跑圈；人家俯卧撑的，被他游说去喝水补水；人家教官教唱《团结就是力量》，他非要说人家姑娘都挺好看的，不如唱《军中绿花》。
总而言之，你在干什么，他就不让你干什么。
完全颠覆之前一本正经的印象，完美证明自己确实是和叶修一个基因长出来的。
只不过这两人形式不同，叶修是干正事的皮，偶尔嘴上垃圾话一样皮两下，叶秋就不是，他没什么目的，甚至是非对错都无所谓。
一言蔽之，为皮而皮。
逛了大半圈下来，乔栖本以为自己会累成汪汪，但她看着叶秋到处折腾人，笑都来不及，哪还会觉得累呢。
最后一拨折腾完，叶秋伸了个懒腰，很满意：“很好，大家都训练得很认真，我们可以去吃饭了。”
乔栖笑出来了：“认真的也被你说得认真不起来了呀。”
“我很认真负责啊，战场上生活中的变数可比我多啊。”叶秋竖着手指教导道，“这就是官儿大的好处，不枉我来这一趟。”
“为什么要特地来这里啊？多晒啊。”乔栖眨眨眼睛，万分好奇。
当然是来找你的了。
心里溜了一圈这句话，叶秋摊了摊手，“就算是晒，也比在办公室处理能压死人的公务好啊。”
“公司不要紧吗？”
“我国法律规定劳动人民要有假期，我当然也有了。”
“我以为老板都是坐着数钱的…”
“那是会计啊小同学。”
“会计数的也不是自己的钱呀。”
“确实，都是我的钱，”叶秋点着头，反应过来，“嗯？原来老板连坐着数钱都不用做啊。”
乔栖笑得不行。
叶秋也没有刻意逗她笑，也并非原本就这么风趣幽默，只是刚好聊成了这样而已。
两人聊得很开心，沿着操场一路边聊边往食堂走，但乔栖最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人能混进军训基地，还能当上首长。
混。
叶秋想她怕是把自己当什么江湖骗子了。
“我老哥没跟你说过我们家里的事？”叶秋有点意外，但想想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换他他也不爱主动提，“我家嘛，算是这边的人了，官比在座的都大点而已，从我家老头子开始就是了，我哥离家出走，我是任劳任怨在军校呆了好几年，混了个军衔，军训基地的教官大多是我军校的学弟学妹，哦也有我同级的，但都是大官儿了。”
哦，军方的人，好厉害，但被他说得好随意。乔栖点点头，“那叶秋哥你是什么官儿啊。”
“我？我就一小上尉。”叶秋笑笑，拖着声音感慨，“军校四年毕业一般就是中尉了，军校齁累的，我就努努力跳了级。”
乔栖一呆：“叶秋哥学习很好？”
“都说了要努力的，不像某些人成天要忙着打游戏连家都不回还能活到这么大年纪，我又没什么可干的，也就学了。”叶秋耸耸肩，“但中尉多难听啊，高不成低不就的，少校又只有一颗星，肩章不好看，就停在上尉了。”
虽然不是很懂军衔级别，但乔栖头脑好使，很快理清了逻辑，“校”比“尉”高一级，“少”字开头就是一颗星，“上”字开头就是三颗星。
一路听下来，乔栖明白了一件事：“你们…不喜欢当军人吗？我是说叶秋哥你和叶修？”
叶秋一愣，然后回过头，看着前面高高在上的国旗，先是看看天，又是挠挠脸，似乎想了很久，不确定地说：“我老哥……应该只是想去打游戏吧，毕竟春节那会儿他还说教我来着。”
“哦……”乔栖点点头。
“至于我嘛……”
这句话快被学员喊口号声盖过去了。
他没有压低帽檐，可乔栖确实看不大清他的眼睛，只看到他嘴角的弧度落了些，又维持礼仪似地扬了一点。
“是啊。”
“我算是很不喜欢吧，当军人这种事。”
在谈判桌上，叶秋也不是不能当伪装系的老狐狸，应该说他比全家人都擅长那种虚伪的应酬。
可这不代表，叶秋就觉得谈个恋爱，自己也得搞那一套。
他叛逆，叛逆到了骨子里。
上学时，叶秋想不明白为什么要上学；当了军人，他又想去学商；等坐在办公室没两年后，他就拿赚的十桶金环游了世界；环游世界途中，他又觉得外面的世界也就那么回事，于是兜兜转转，找不到有趣的东西，才又接手了公司。
听上去相当三分钟热度，连叶秋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是适合跟别人组成家庭的好男人。
但叶秋想，如果自己喜欢的对象不喜欢最真实的自己，那也没必要继续相处下去了——虽然他至今也没相处过几个女性。
身边这个小的，都算是他近两年除了自己老妈外最能还好相处的一个了。
叶秋想着，一边为自己感到凄凉，一边又享受着和这点难得的休闲时光，阳光一洒，浑身骨头都被洗刷了一遍，轻松惬意。
两人斜前方，又有新一个学校赶到了操场，正在开动员会，有领导讲，要为自己身上的军装而自豪。
叶秋踩着半枯的树叶，踩得咔嚓响，说话还是慢慢悠悠的，“我啊，不觉得当军人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也不觉得为国家流血流汗就是英雄了，小时候这种事挺傻的——说不定现在也这么觉得。”
似有若无的嘲讽笑意，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在嘲笑那边冠冕堂皇的领导们。
在叶秋长达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他没有一次为这个职业骄傲过，在他看来，军人这种职业并不是保家卫国，而是卫国保家才对。
卫国保家。
先卫国，再保家。
这种国比家更重要的职业，对于家人来说，能有几个是真的喜欢呢，至少叶秋不喜欢，他觉得叶修看上去也没多喜欢。
叶秋拉了拉帽子，侧头朝乔栖笑道：“是不是失望了？成年人的思想还这么不成熟？”
彼时风起，国旗和领奖台背后的两人，听着一墙之隔处，校领导又讲到了红领巾是烈士的鲜血，这回估计是一个初中。
“没有啊，”乔栖眨了眨眼，“因为我也这么想。”
叶秋顿住脚步，觉得这孩子可能在安慰自己，“乔乔，我跟你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你不能跟着我学啊。”
“其实，我喜欢警察。”乔栖很认真道。
“……”叶秋突然就觉得自己穿上这身军装没有意义了。
两个人站定在树阴地下，周围的土地被烤得发亮，连声音被蝉鸣震得发颤。
“对军人……”乔栖认真想了想，“应该说我不太懂吧。”
“不太懂？”
“嗯。”乔栖皱着眉头，一边沉思一边跟叶秋讲，“因为我小学时，老师也是这么说的，说红领巾是烈士的鲜血，要为此感到骄傲。”
这话说得没错，正常学校都会这么说，“为xx感到骄傲”这个句式叶秋从小听到大，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是。”
乔栖有些疑惑地问面前这个还算纯正的军人：“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呀？”
“……”男人微微一怔，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这个理所当然的句式，叶秋第一次听到有人质疑，也是第一次思考起，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可骄傲自豪的呢。
乔栖想不通，“有人为自己流过血丧过命，这值得骄傲的吗？”
整个社会都将自我奉献精神视为最至高无上的品德，几百年几千年来都是如此。
有人为自己如今的生活献出过生命，这件事悲伤而又沉重，乔栖感觉不到任何可以让自己昂首挺胸的情绪。
乔栖无法理解，也不赞同。
所以，叶秋说他不为这个职业感到骄傲时，乔栖认为自己是可以理解的。
即使理由完全不同，可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他们骨子里都是一样叛逆的人，都有隐隐叛逆的心理在作祟。
第一次，叶秋在乔栖面前敛起了笑。
他拽了拽军裤，蹲下身，仰头望向女孩：“乔乔，这些话，你跟你的老师说过吗？”
“没有，”乔栖摇了摇头，乖乖地答，“我以前在作文里写过一次，老师给了我很一般的分数，评语里说我很有质疑的精神，但她说，我缺乏感恩之心，对烈士缺乏敬意，应该多去看看抗日剧抗日电影。”
“之后呢？”
“之后我就不这么写了。”
“你怎么写？”
“我写五星红旗使我骄傲。”
叶秋扬了嘴角。
不是因为他觉得乔栖很好玩，而是有些无奈，叶秋摘了军帽，扣上小姑娘的脑袋，笑道：“你怎么这么轻易就妥协了啊小同学。”
这帽子有点大，乔栖一下子被遮了视线，看不见他，只能赶紧抬高了帽檐。
她听到笑意更浓的声音响起，微微一怔。
“嗯，你说的没错。”
叶秋肯定道。
不得不说，就乔栖这种想法，拖到社会上，没有一群正儿八经的知识分子拿着政治书来屠乔栖满门就不错了，哪里还有人能予以认可。
只有离经叛道又走在正轨上的叶秋这种家伙会点头认同了。
但叶秋注视着女孩，越发柔软，心情也是越发无奈了。
他想，叶修说得没错，自己是挺叛逆的。
每天听家里人讲战场，讲革命，讲军人的骄傲，叶秋听了二十多年都没有一刻感同身受，却是直到今天，听了乔栖一句“军人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叶秋竟是第一次觉得……
军人还真是个令人骄傲的职业。
“确实，军人这个职业没什么好骄傲的。”
男人牵起小姑娘的手，只轻轻握住了指尖，拉向自己。
那搭上虎口的重量很轻，却被他视若珍宝，连望向女孩的眼里，都是他自己都未曾想过的专注耐心。
叶秋浅浅地弯着嘴角，每一句话都为她放轻了声音。
“但如果是我听到有人愿意这么说，说她不想我为她流血流汗，我大概会很骄傲吧。”
“我很骄傲。”
“我很骄傲，能保护有你在的这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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