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你们这种人
第二天，乔栖上午结束跟虚空的友谊赛出发去往生存游戏的节目组，和蓝河约在了娱乐公司门口见面。
和昨晚的蓝桥春雪一样，蓝河一直拧着眉，入神地盯着一点，也不知在想什么。
一路迈进大楼，乔栖还拍拍许博远，“博远哥，你现在发愁也没办法呀，不用想太多，轻松一点，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又被乔栖安慰了。
许博远觉得自己着实不适合这项工作，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助理都不该对上级的选择有所质疑吧，可看看身边时不时打哈欠的乔栖，许博远又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最后也只能憋在心里，浮在眉间了。
一高一矮两个年轻人，在负责人的接引下一路往上走，乔栖认真听着负责人介绍，蓝河却只觉得耳边来来去去的声音和视线都令自己烦躁。
这次参加的生存游戏节目，由各种竞技项目的选手组成。
每组一男一女两人，项目包括足球、射击、举重、滑雪以及星际联盟，每组至少有一名参加过正式赛事的选手。
乔栖至今还不知道自己的搭档是谁，看其他组的选手可以推测荣耀嘉宾一定会是个知名人物，□□耀大部分明星选手都是队伍核心，不会来这种考验身体素质的节目，节目组那边一定是不好轻易定下人，又不想让选手觉得他们态度不认真，所以才对外保密的。
但这种综艺毫无疑问是肯定了电竞在运动项目中的地位。
乔栖趁前面负责人拐过弯，赶紧拉住许博远，小声说：“博远哥，你看，电竞已经很受人重视了呀！”
许博远一愣，听着小姑娘压低声音都压不住的激动，正要回应些什么就被拐角背后的声音打断了。
“什么电竞，不就是一群玩游戏的吗，来这里做什么。”
乔栖看见许博远一颤，逐渐皱起了眉。
不知是出于何种预感，乔栖拉住了许博远的胳膊，小声说博远哥你别听那些，我们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拐角后不断传来的刺耳话语，只让乔栖手底下的胳膊变得紧绷起来，拳头用力到发了颤。
“嗐，肯定都是瞧上那一百万赞助费了呗。”
“你还别说，那几个电竞出价也不低呢，之前问了一个，有这个数了都。”
“真的？好家伙，打打游戏比我工资三倍都高，好家伙，这还需要怎么出什么预算费，他们来赞助咱们得了。”
会议室的标牌下，两个年轻人跟在西装革履的大肚男身后，聊得真是啧啧称奇，本来就在愁预算怎么分配的事，这电竞选手的出场费未免过分了吧。
大肚男听烦了：“行了，你俩也别跟我这唧唧歪歪了，不就是想缓解预算吗，那是你们要解决的事情，人多就让那俩组电竞的合并成一组不就成了，把人气高的留下来就是了。”
“啊？可是……”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那两组不是一个游戏项目啊。”
“打游戏的分什么区别”大肚子掏着手机，随口说，“你以为看综艺的有几个玩游戏的，就算有那也是小众，不是目标群体，懂吗？”
“这，粉丝不买账吧……”
“那就选择其中一组就行了，”大肚男不耐烦地转过身，“要我说几遍你们才懂？他们不是重点，现在冬奥会临近，运动员才是重点！要的是收视率收视率！懂了吗，要么让他合并，要么踢出一组，不然你就让他自己出资赞助自己吧，我没那个闲钱捧一群玩游戏的家里蹲。”
“可是选手他们今天就要到了，这样临时改动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这一期强调的就是体育精神，那群电竞选手能有吗？要真有体育精神至于沦落到靠游戏赚钱？不过是比别人啃老好听一点吧，别笑掉观众大牙了好吗？”
“……”
“等荣耀那个女的还有星际联盟的来了之后，不是要做身体检查吗，随便糊弄几句什么心肺功能不达标之类的，趁早把他们打发就行了，快点去办。”
大肚男摆摆手，不再理会两个面面相觑的年轻人，转身就走。
然而，他没有料到自己刚一转身就被扯住领子，拳头砸陷在脸上。
谁都没有回过神来，只听砰的一声，人仰马翻，那男人高高飞起又摔落进人群之间，暗红色飞溅上了墙壁，如同打翻的墨水，有支离破碎的血色缓缓滑落，藕断丝连地滴落到了地上。
直到那一声轻不可闻的滴答，拨动时间，唤回声音，周围的一切才再次有了呼吸。
混乱一片。
有女性的尖叫声，有人群聚集来的脚步声，有那两个年轻人惊恐地喊着程先生，场面混乱得令人耳畔几近嗡鸣。
所有人都吓愣了，那大肚腩更是倒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乔栖手中还残留着那人的体温，却只能愣愣地看着那道又一次扑上去，扯着那男人领子又砸上一拳的影子，一时间没认出来那是谁，甚至没敢开口确认他的名字。
所有人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那从生生挤着牙缝撕扯出来的声音。
“刚才的话……有种你再说一遍。”
许博远红了眼睛。
他扯着这个赞助商的领子，连拳头都举在他面门前，越攥越紧，旁人都能听到那咯吱响的骨头错乱声。
走廊的白光一片惨白，他眼中所看到的已经远远不止是这个人了。
他一直都看在眼里，在营销部门口颤抖的背影，对一片骂声仍旧坦然的笑容。
他一直都看在眼里，喻文州无奈的苦笑，黄少天千般万般的嘱咐，苏沐橙坦然接受的姿态，还有叶修一直以来面对的声音。
他一直都看在眼里，联盟初时的简陋，来自观众的质疑，逐渐商业化的荣耀，还有在这悬崖峭壁上拼命向上攀爬，只要错一步就会失去一切的战队选手们。
那些赌上整个青春去为荣耀努力的人们。
这场荣耀的变迁，他一直都看在眼里。
“什么叫一样的……”
在这场有太多人选择妥协缄默的荣耀里，在无数目光中，有人注视着，有人撕扯着，有人呐喊着，有人质疑着的，究竟什么叫电竞，究竟什么叫体育精神，究竟他们的梦想到底算什么。
但至少，一定不该是被人操控的，被人侮辱的，被人贬低的。
这是现在拽着他的领子，拳头阵阵发麻的许博远唯一知道的事情。
“体育精神，你们懂什么叫体育精神，你们里有哪怕一个人真的参与比赛吗，有站上过赛场吗？”
“只要动动嘴撒撒钱就能决定别人的人生，明明靠着他们赚钱又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们哪怕一次……你们这种混账懂什么叫体育精神！”
“在他们每天对着屏幕为一个根本没有出路的梦想努力的时候，你们就只会在旁边笑他们打打游戏就能赚钱吗？”
“开什么玩笑啊？”
“开什么混蛋玩笑啊……”
“实力太强的不行，实力太弱的不行，年龄太大不行，年龄太小也不行，不擅长社交不行，浮于表面也不行，太抛头露面不行，不露脸也不行，工资太多不行，太商业也不行……”
“随随便便就拖欠工资，随随便便冷藏选手，只要不合心意就改变规则，只要违反常态就改变制度，就这样擅自妄为，完全不合常理，可就是在这种不讲理的地方，他们还要像个傻子一样装作听不见这些声音，继续每天根本看不到尽头的训练，拼了命地争取荣耀，拼了命地向上爬，拼了命地挣扎……”
“然而……”
“然而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到最后还要被你们说上一句，"打游戏就是不行"吗？”
为了打上一场比赛就要直面骂声的乔栖，退役后仍旧卷土重来的叶修，带病坚持工作的苏沐橙，忙于职业赛还在关心蓝雨上下每个人的喻文州，还有一步步发展起来，一点点凝聚至今的公会，甚至是那些为几个小记录就要熬夜争破脑袋的玩家……
蓝河一直都在看着，一直都在参与着。
在这条通往商业化的职业道路上，蓝河怀揣着热爱与敬意，陪乔栖来到这里，明明比以前离自己梦想的世界更近了，比自己最崇拜的那些人更近了，他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
有的，只是嚼碎了咽回腹中，已经快要撑爆他整个人的愤怒。
明明在网游里，他已经无数次被打击到选择对君莫笑妥协了，却在听到乔栖说要对现状妥协时，比任何人都不甘心。
他竟然比他们还要不甘心。
为什么要妥协。
他再梦想也无法踏入其中的地方，为什么不能是最光鲜亮丽的地方，为什么不该享受掌声鲜花和喝彩，为什么只能被别人挑剔被偏见约束。
蓝河不甘心，为这一路走来的荣耀不甘心。
可又比任何人都无力。
所以现在，他只能拼命拽着眼前人的领子，蜷缩着，用哑掉的嗓子反问这些消费着又肆意践踏他们的家伙们。
“你们这种人……”
“究竟知道电竞的什么啊！”
那天，场面一片混乱，惨白的光和晃动的手机镜头就像古早的恐怖电影，深深印入某些人记忆中挥之不去。
许博远打了赞助商，赞助商也发了火，两边扭打在一起，万幸当时在场的两位工作人员拦住了制片人，乔栖用了全身力气才让蓝河冷静下来。
但争吵结束后，导演组那边明确要求蓝河负责的乔栖退组。
理由不用说，一方面引起了争吵，一方面也在顺势能解决预算问题。
蓝河对此懊恼不已，乔栖对这样的安排没有什么意见，只是握着蓝河的手，告诉他没事的，不会就这么结束的。
那时，蓝河觉得乔栖的声音就和苏沐橙出事时一样，冷淡又平静。
他想，她是不是又要做什么了。
可这个时候有另一位助理匆匆跑来传达——那位说，如果将乔栖踢走，他也会解约。
在经过半个小时的讨论后，导演组终归留下了乔栖，就连星际联盟组的两位嘉宾也被一起留下。
导演组对预算的事绝口不提，似乎已经有了足够的经费，只要求蓝雨索赔医药费，蓝河出面独自承担下来，前提是要有医院盖章的收据单。
当时，拿着收据单，蓝河并没有露出一丝后悔，只是对乔栖说，还好，我是你的助理。
乔栖纠正道，应该是，太好了，你是我的助理。
所有混乱都被迅速收拾干净，再无人看出有过骚乱的痕迹，此事算是到此为止了，真等到全员重新集合拍摄宣传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化妆室总是很混乱，只有大明星才能拿到私人专属的化妆室，乔栖最晚到达，进入房间时不出意外收获了很多目光与窃窃私语。
不管怎么说，他们的事情耽误了其他人的时间安排，这是事实。
乔栖看了一圈，视线定格在唯一认识，也是刚刚帮助自己和蓝河解围的“那位”身上，心中暗叹一口气，走了过去。
她早该想到的。
这档节目之所以邀请自己，不是因为看中她，只是由于预算不足，选择了比较便宜的新人乔栖。
但乔栖人气不够，所以他们还会选择一位具有人气、出场费也不到天价的选手。
节目组可以不要乔栖，却无法放弃性价比这么高的另一位选手，所以当他开口时，很快就平息了这一切。
但这个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这样威胁节目组，又无疑是跟节目组对着干。
因此可以判断，这个人必然是个有脑子又脾气不大好的选手。
而在乔栖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符合这种要求。
此人坐在化妆室的一角，脸偏向墙那边，手撑下巴，脚腕子还要搭在另一腿膝盖上，坐姿那叫一个嚣张跋扈，浑身上下就是大写的“唯我独尊”四个字，跟旁边注重形象的专业人士截然相反，难以想象他会主动出手帮忙。
毕竟……
那是唐昊。
乔栖坐到他旁边的化妆镜前，并着双腿，两手都放到膝盖上，坐姿规矩又笔挺，连队服拉链都拉上了七成高，和身边人坐在一起，让人很难想象是同一职业出身的。
化妆镜将他们分割成相邻的两个画面，就像两个反义词一样，无法相融在同一张画布上。
别人或谈话或讲解，杂乱不堪，只有他们之间安静了许久。
乔栖盯着自己的拳头，还是先开了口，“谢谢你。”
唐昊眼皮都没抬一下，“不是为了你。”
“我知道。”
“……”
他们都知道。
他们都不是非要参加这个节目不可，也绝对不是被人这样侮辱还要巴巴往上贴的蠢货，通告和钱要多少有多少，不乐意的话，也随时都可以回到那片名为“电竞”的安乐圈里继续被人吹捧成神。
可只有现在，性格完全相反的两个人想法是一致的——
都不是非这里不可。
但就这么走掉的话，总感觉……
好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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