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神啊
这是第多少次乔栖与喻文州单独见面，乔栖自己都不记得了，每次旅途前或旅途后，都会来见一面。
考试回来，喻文州见她第一面时长久的拥抱，因为她自觉没脸见队长，所以没有任何回应。
但现在不一样。
在时钟均匀的走动声中，乔栖坐在沙发上，深呼吸一口气正视喻文州：“这次，我想请求队长，请求蓝雨，再给我一次归队考察的机会。”
果然是为这个。
喻文州敛了一些笑意，交握的双手微微收紧，“……先说说看理由。”
“我研究了队内赛的视频，也仔细阅读过赛后反馈，我认为上面罗列的我在本场比赛中的问题，不足以支持"我落选"这一结果。”
“比如说？”
“比如说，在使用柔道作为诱饵这一决策时，我并非是有放弃队友的意图，而是最大化利用他当时低血量的战术。我认为，没有比这更能发挥他作用的方式了。”
“……然后呢？”
“然后，我不会否认我在比赛时的失误，但次数不多，也没有发生在关键节点上，而且并非是不能弥补的错误。”
“……”
“就算是队长，就算是少天前辈，”乔栖握紧袖口，咬咬后槽牙继续说下去，“也并非每场比赛都能将失误压到一次或两次，不是吗？如果这就是否认我重回赛场的理由，我无法接受。”
回音撞上墙壁，震颤耳膜。
喻文州很难形容胸口的钝痛感，却又不得不用最郑重严肃的态度，去正视一个职业选手的执念。
喻文州问：“……你为什么这么想回到赛场？你还有很多时间，第十赛季冬休期，第十一赛季，甚至第十二十三赛季对你来说都不算晚，不是吗？”
乔栖反问：“让大家瞒着我，想要我尽快成长起来的，不就是队长吗？那为什么现在要阻止我呢？”
她本不该这么直白地反问，但无法攻破现状的焦躁让乔栖顾不了这么多了。
现在，无论是自己说话，还是听喻文州的每一句发言，都让她十分难过，好像这种坦诚公布的对话完全是在折磨彼此。
而不巧，喻文州也这么觉得。
他抬起眼帘，对乔栖说：“因为你在折磨自己。”
“我没有。”乔栖咬得嘴唇都出了血，“每次训练，每次与职业选手比赛，每次感觉到自己又接近职业赛场了一点，我都会觉得很开心很轻松，比平时要开心非常多，这绝对不可能是折磨啊。”
喻文州注视着这个眼里布满血丝的姑娘，眉头紧蹙，“所以，现在在蓝雨，以不是职业选手的身份与少天他们对话，对你来说才是折磨？“
“……我没这么说。”乔栖移开了视线，手却攥得更紧。
“……”
喻文州将这一切看入眼中，没有再开口。
他只是以一种悲伤的眼神看着她，看着眼前几乎要将自己燃烧殆尽的偏执，感同身受般地难过。
时隔两年，现在的话，一定谁都不会怀疑乔栖的胜负欲了。
但如果将这样的结果，拎到两年前那些人面前，他们又会作何感想？会失望还是后悔？现在执着于胜利，不惜一切也要回到职业赛场的乔栖，就是正确答案了吗？
“乔栖……”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知道落选的理由，我可以告诉你。”
喻文州交握身前的手，用力到泛了白。
现在乔栖略显苍白的面孔，瘦削到骨骼越发明显的双手，还有眼里的血丝，都比不过她在这一刻过分希冀期许的目光，更让喻文州难以开口。
他不会告诉她，那天比赛时，他一直、一直都在注视她。
“那场最后的把持术之所以会失误，是因为你那时候身体不舒服……对吗？”
这句话问得很轻。
乔栖却如遭重击，脸唰地白了。
难怪她觉得奇怪，少天前辈一定是百分百支持她归队的，可在她落选后却一句都没提过，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
“你从霸图回来后，向蓝雨提出过电竞手环，也就是比赛期间心率监测设备的要求，”喻文州顿了顿，接着说，“赛训组根据你的apm监测值，根据你的赛时心率，根据当时你做出的一系列确保准确率的连招判断，你当时的失误并非无意，而是外因使然。”
喻文州看着乔栖脸色越来越难看，原本能轻易说出口的坦诚话语，也变得晦涩起来。
她是出于好意，出于学习精神，才将霸图的健康系统引进来蓝雨的，可谁又能想到，就是这一提议，竟在半年后，让她自己进退两难。
心率记录下的证据摆在眼前，她连辩驳都做不到。
沉沉地一声叹息。
他明明在做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表情却晦暗得好像压死了自己。
“作为蓝雨的队长，我不能让一个身体不适无法自我管理身体健康的队员回归赛场，而重新给你一次机会，也是对其他青训营学员的不负责任，所以……”
“抱歉，乔栖。”
午饭时，黄少天跟其他几个队友照旧一结束训练就来到餐厅，难得的，在队伍里发现了乔栖的身影。
其实，乔栖除了回来第一天，基本没跟他们在同一时间出现过。
喻文州说，她只是每天来得晚，并不是不吃，估计是怕见到他们正选会惹人非议，大家尽量不要去给她添麻烦。
队长都这么说了，大家也都尊重乔栖的意见。
可今天是怎么回事，她想开了？还是说，乔妹子终于思念到迫不及待想要见他们了？
不等黄少天为自己的天才决定沾沾自喜一秒，旁边卢瀚文先唰地跑过去，“小乔妹子！”
要不是在餐厅，怕是又要扑上去了。
乔栖被他这一声喊回了神，“啊，小卢前辈……”
“你怎么，哦不对，不可以插队。”卢瀚文嘀咕着，回过头，满怀希冀地看向身后队员，“可以麻烦让我插个队吗，下次我给你占地！”
队员看看他，再看看他身后几个似乎来势汹汹的正选队员，一时汗颜：“没事，就一个位置……”
“谢谢你啦！”卢瀚文谢得非常不走心，话都没说完就扭头到乔栖身边了，“小乔妹子，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来吃饭了啊！”
乔栖一愣，下意识看了眼手机时间，“原来才这么早啊……”
“哪早了哪早了，这不刚刚好，一起吃啊，还分你好几个甜品呢！”黄少天也凑过来，“不过话说回来乔妹子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啊，身体不舒服吗，身体不舒服要不下午先请假呗！”
“不、不用！”
乔栖生怕他一通电话就安排了整个蓝雨，只能苦笑着挠挠脸颊，“我就是刚去拜托队长，看看还有没有机会再争取一下……”
“哦…看来结果不太好啊，”卢瀚文以为她脸色是因为被队长拒绝了，还拍拍她，“放心吧，早晚会回来的，我会在赛场上等你的！”
“嗯……”
乔栖苦笑着应了一声，走向盛饭窗口。
黄少天揣着口袋，狐疑地看她背影，暗暗嘀咕着喻文州到底跟她说了什么啊。
要他说，喻文州那“身体不适”的理由很正当，直接告诉乔妹子不就好了，可就跟瞒着她季后赛况一样，喻文州似乎总要瞒到最后才会跟乔栖说明一切，简直就像在做生物观察。
这种感觉让黄少天不适，却也不觉得喻文州会对自己的继承人不利，但现在来看，乔妹子的状况，这不是越来越差了吗？
黄少天抓抓头发，有点烦躁，队长到底在想什么啊……
“嗯？小乔妹子，你忘拿点心了啊。”卢瀚文赶忙多拿了一盒布丁，跟上乔栖，“我帮你拿了啊！”
乔栖端着托盘，不知在想什么地走进人群，好像没听到卢瀚文说话。
黄少天总觉得不太对劲，正要伸手，就看什么东西从乔栖口袋里掉出来，在地上滚了几圈来到他不远处。
黄少天一愣，“纸伞……”
这眼看旁人不注意就要踩上去，黄少天赶忙追上去：“哎等等等等你脚边……”
“小乔妹子？！小乔妹子？！”
咔嚓。
白色的小纸伞，在黄少天手前不到三公分的地方，被踩了个稀碎。
那前方，刚刚才端着餐盘走过眼前的乔栖，现在已经蜷缩着身体，完全倒在了地上。
菜肴洒了一地，花花绿绿的混乱中，唯独她的脸色不见一点血色，依稀能从紧咬的嘴唇和闷哼声辨别出她不是昏迷，而是正被疼痛折磨着。
早就被折磨得千疮百孔。
已经站不起来了。
“乔栖！乔栖！乔栖！”
“快叫救护车！”
“乔栖晕倒了？！”
“……”
第九赛季结束的半个月，嗡鸣在黄少天耳边的，终于不再是“总冠军是轮回战队”这句话，而是救护车的鸣笛声。
黄少天第一次知道什么叫血液逆流的冰冷，也第一次想拿这双早就献给键盘鼠标的手，去给喻文州一拳。
但不等他动一下，有人先拍了拍他，止住了黄少天难以自抑的颤抖。
黄少天一顿，回头看去。
是宋晓。
在慌乱的人群中，宋晓仍然十分冷静：“你先镇定，小卢已经够慌张了，我们没有时间给你控制情绪，现在你先跟着救护车去医院，队长那里我去说。”
短短一秒，黄少天喉咙里咽了不下三百句话，最后只说上一句“交给你了”，就跟着上了救护车。
黄少天上去就把上面一直问个不停的卢瀚文推给郑轩，看眼郑轩虽然也冒着冷汗，却还算冷静的脸色，点点头：“交给你了！”
救护车扬长而去。
郑轩是真的不喜欢这种严肃的大事，但黄少天和宋晓的态度，确实让他也跟着定心了不少，也赶紧捂住卢瀚文的嘴，“好了小卢你先别问，先回去训练……”
“这怎么可能回去训练啊！”卢瀚文一把扒开他的手就要往蓝雨里跑，“你不关心小乔妹子，我自己关心不行吗！我必须要去问问队长到底跟小乔妹子说了什么，肯定是队长说了什么才——！”
“好了小卢！”
李远赶紧上来，帮忙拉住小鬼，“宋晓哥已经去问了，你现在自己思维都理不清你怎么去问啊。”
“宋晓前辈就能冷静下来问了吗？！”卢瀚文拼命挣扎起来，连抓带踹急红了眼，“大家难道不都担心小乔妹子吗，凭什么我不能去问啊！放手啊！”
“小卢……”
李远第一次看到这么不顾一切的卢瀚文，就像被乔栖身上燃烧的火焰点炸了一样，什么也听不见，困兽之斗一样嘶吼着，挣扎着，早就为重要之人急疯了。
李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郑轩看着卢瀚文，就像看曾经差点在青训营失手打人的黄少天，心情十分复杂。
确实蓝雨的氛围比微草霸图都要轻松，队员之间感情深厚得无可比拟，但正因为这样，队伍里任何一个人发生变故，都会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变化。
就像当年的方锐。
就像现在的乔栖。
而当年站出来阻止这种变化的人，就是方世镜前辈给这支队伍留下的保险锁——
关键先生，宋晓。
现在只能相信宋晓和喻文州了。
“宋晓他也很担心乔栖，我们所有人都担心得要命，但小卢你必须冷静下来，下午还有训练，明天还有友谊赛，不是吗？”郑轩扶住卢瀚文肩膀，正视着他，每一句话都说得很用力。
卢瀚文却睁大了眼睛，更加不可思议了：“我！怎么可能还训练得下去啊！”
“但你现在状态不稳，只会再一次犯下第九赛季的错误！”郑轩打断了他，“你还想连累我们所有人输一次吗！还想重蹈覆辙吗？！”
“我……”
卢瀚文咬着牙，终于哑了嗓子。
少年低下头，不知什么时候脸上已经尽是泪水。
第九赛季末的记者会上，被他用袖子抹掉的痛苦，都在这个时候宣泄出来。
郑轩想，那大概不是自责于自己的无力，或是急哭了眼，而是某种只存在于乔栖和卢瀚文之间的共鸣，只存在于最小最无力的人们之间，谁都无法明白那种心情。
为什么只有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为什么自己只能给前辈们添麻烦？
为什么我们拼命努力过却还是什么也得不到……
现在卢瀚文对第九赛季的不甘心，和乔栖无法回归赛场的痛苦，正在共鸣着，悲伤着，为现实拼命恸哭着。
他们哭得那么大声，周围人却什么都听不见。
只是看着他们，不禁想。
神啊……
让这个没有雨的夏天，快点结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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