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郓城
直到走出合欢宗所在的小山(或者说是个稍大些的丘陵),施桃才发现自己与所谓的凡人间离得有多近,两人中午时下山,走了不过一个多时辰,隐约里就能从越发疏落的林木间看见不远处的城郭。施桃虽说六感已然超出常人,却也还没能做到真正的一目千里,行走间更是十分好奇的撩起纱帘打量。
城郭并不小,至少要比宗门大。青石垒就的城墙大约有个两丈余,尽管比不上金汤固城动辄三丈富裕的高壮,规模也还是不容小觑,两边亦有兵丁把守逡巡,看来是个中等规模的富庶地方。
林丸马走得平稳,快到城门跟前时,施桃敲了敲花朗牵着缰绳的手,隔着纱帘悄悄喊了一声大师兄,花朗为她的动作僵了一下身子,很识相的停了马,等着施桃从马背上翻身下来。
“这儿的人流量可真够大的……”
施桃走在花朗身边,接过马缰绳,排在入城检查的队里轻声自语到。
花朗并不知道这个所谓的流量是什么,不过他能听出来自己这个辈分算起来比自己大一轮的师妹是在感慨此处凡人密集,话里带笑道:“此处凡人不少,不过若是到了淮阳金城一带,才是真正的人流如织也。”
施桃隔着锥帽,向花朗微微偏过头,城墙口上挂着字体笨重混实的郓城两字,字算不上顶漂亮,但是中规中矩,应当是附近名家的手笔。花朗感觉到她目光中的探究,又笑着解释说,如今凡间王朝安稳,加上剑门山在梁岭附近,去金城等地转上几圈也不是不能。
施桃被他的话勾的也飘飘荡荡想到了更为繁华的古人景致,不管怎么说,她的壳子里套着的也是个来自唯物主义科技时代的芯,文物街修复得再好也是翻新,这样一个参观真正古代八街九陌、十丈软红的机会实在难得,饶是施桃也不免翩翩遐想。
谈话间,已到了两人过关卡的时候。施桃还犹豫着是否要摘锥帽,身旁的靠谱大师兄已经从怀中摸出了两本文书一般的册子。兵丁只看了一眼,便匆匆找来站在内门中与人谈天的门关头目(看装束至少是这样),头目接过册子翻了一翻,便在其中一页上折了一个角,顺带着语气略有殷勤的与两人说了一句欢迎。
施桃的记忆中并不存在一个让当地官军如此上心的理由,但她大概能猜到这是自己那个便宜师父的神通,按道理说他不是个喜欢在这上面动手脚下咒的主。估计是他确实是在凡间有着数目十分可观的狐朋狗友吧,施桃耸耸肩,牵着马与收起文书的花朗并肩走进城内。
施桃带着锥帽不免左右观望,从外城涌入的人大多是赶着车马、挑着担子来做买卖供货的周边农夫或别地商队,街上不至于摩肩接踵,倒也还称的起热闹。如今正是酷暑,街两边有着开门的小铺喊着玫瑰卤子蜜沙冰,顶着渐移的日头,上炒货的摊贩也摆上了新出的葵花籽与各色果子。花朗给施桃买了份浇蜜豆的牛乳酥山——其实在施桃尝来就是很浓郁的奶油口味冰激凌——装在蓝白的粗碗里,冰凉凉的沁人心脾。
花朗买牛乳酥山时花钱一并把碗也买了,因此施桃可以将酥山放着心端走,尽管身上都带了小块的阮山寒石避暑,但毕竟是怕受寒不敢带真正有用的凝灵寒石,只是有些驱热效用的阮山石而已,走在人多日晒的地方,施桃还是不免要觉得有些燥热。一份酥山吃毕,闷在锥帽下的脸蛋上竟也挂了几滴汗珠。
“要是觉得热,不如先找个地方歇歇脚,等晚上凉快下来再继续逛?”
施桃掀开纱帘,带着迷惑问了一句:“我们不是在找住处么?”
“……我们,不是在闲逛么?”
四目相对,两份沉默,施桃终于无奈地叹口气。
“行吧,是我没有和师兄说清楚,那我们该住哪里?”
“就在这条街再往前一段,不远了,”花朗向前晒微抬手指了指,施桃又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大师兄是故意逗自己玩才说的刚才的反问,这很诡异,尽管师兄妹之间应该这样,“再走一走就到,落脚处是有凝灵寒石避暑的。”
“我们要去的是宗门在凡间的友朋居所么?”
施桃终于热得受不住,索性摘了锥帽,让一张泛红的热腾腾的脸暴露在空气中。
花朗似乎被她的举动吓一跳,施桃心里觉得奇怪,合欢宗又不搞男女大防那一套,何况自己就算不是什么绝色美女,也长得没这么不堪入目吧,有没有必要这么夸张?
不过想得再奇怪,嘴上还是不能说的,施桃也只是用锥帽扇扇风,一路走到街尾的取水巷中,巷子狭窄潮湿,石砖上生着青苔,巷中人家不多,他们走到的是其中一户门脸不算小的门口。对面是一处貌似没人住的空房子,只是隔着墙能见到隐隐约约有一株红色的花树在摇动,施桃能认出这是石榴花,只是盛暑时节寻常石榴早该结上果子了,由哪里来的石榴花?
施桃没有多问,想来这花的怪异与所谓仙术脱不了干系。花朗并没有扭过头去看对家墙后的热闹,只是抬手敲了敲面前的门。
三声过后,挂着铜环的乌漆木门从里面拉开了,一个容长脸面戴着与门同样颜色簪花风帽的女子站在门后,娉婷的身段藏在一股子病气。女子看着年岁不小了,约莫三十出头,轻轻咳嗽一声后,花朗见怪不怪的道一句玉娘近日好,被称作玉娘的女子一点头,接着转身示意两人进来。
院子是个打理的十分精致干净的小院子,也有些小巧山水在里面,最左墙根下还开了一小块现下结着灯笼椒的菜畦,比起门外的阴湿与城里的燥热,院子里清凉的仿佛另一番洞天。
花朗将林丸马牵到了院子东头的水井边缘拴好,水井旁放着一条不大的料槽,又十分不客气的从井中捞起取水桶,将里面事先冰好的酸梅汤碗取出来。自己拿一个,给跟过来的施桃递一个。施桃接过碗抿一口,酸甜冰凉的饮品流进喉管,让她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玉娘给两人安排了住所,尽管施桃并未介绍自己,她却很熟络一般的直接给她安排在东厢上房里,施桃到不觉得有什么可难为情的,毕竟以她这个被老祖宗捡回来的辈分,给她上房让大师兄花朗中屋住才比较稳妥,也免去了花朗推脱客气的尴尬。施桃看着上房里摆着的一堆瓷器漆盘,饶是她这个前世只在谈生意时见过甲方办公室中一些古玩的社畜,也从这些外表就足够价值不菲的收藏里看出这房子真正主人的了不得,说实在的,她不觉得自己那个懒狗师父有这样的品味,相比而言,她更觉得这是两个老祖宗的手笔。
施桃猜的是对的,这里的确是合欢宗老祖们的宅子,且是在郓城还叫做平淮城,而彼时上一个王朝还没覆灭时购置的。后来王朝更迭,郓城逐渐败落,就这么一直放着了,至于屋子里的玉娘,也是一直住在这里替两人看管宅院,也权当一个居所。
施桃在房间里更衣避暑,脱下一身汗津津的衣裳,又发现包袱还在花朗手里,正要换回衣物去取包袱,拉开房内立柜时,却看见里面整整齐齐的几叠衣裳料子正码着。施桃挑出最上面一件比划了两下,发现衣裳是按着自己身形量体裁的,诧异也不是没有,只是这里是修仙世界,她这个乡巴佬对修仙世界能有什么离谱事都要见怪不怪了。
衣裳都是好衣裳,只是基本都是些夏日才能穿的料子与款式,看来准备东西的人也料定他们不会多待,实际上确实是这样,他们还有任务,哪怕没有,她也还记得二姥姥的账本。
施桃选了一件綰红的三角褶裙一穿就出了房门,青白的外衫略略一披,发髻还是早上梳的垂鬟头,一条燕尾现下已是松松垮垮,搭在肩膀。施桃的这幅身体身材谈不上多少,肩膀却单薄瘦削,又长得较白,穿上淡色也不显得难堪。她本想去找玉娘花朗两人,一出门扭头却发现他俩正在后院水井边上讲些悄悄话,花朗似乎还特意开了些屏蔽,这样的一个小院子里她也并不能听见两人在说什么。
既然人家不想自己听见,那做人也不要太不识趣,离远些不就好了?毕竟她是二师姐也是公认的废柴,她又不清楚宗门各处的具体事宜,这样的活计还是交给专业人士的好。
施桃躲在前堂吃点心,并不知道此时后院正发生着怎么样的对话。
玉娘手里正握着一把小剪刀,铰去水井边一颗半人高杜鹃花的枯枝,站在她身边喂马的花朗看上去面色沉郁,细品起来,甚至还有一丝丝的哀怨。
“公子不去问问她呢?”
玉娘轻声道。
“问什么?问她为何这么多年对我如此冷淡,还是问她为何对我冷淡之后又突发奇想要师父答应让我陪着她下山,”花朗抓了一把槽里专供仙马食用的草料,在手心中搓散了又丢回槽中,林丸马并不介意他的动作,末了,他又说,“话说回来,其实我也不过就是她刚入宗门时的教引师兄罢了,说破了天,也不过是给了她一份元阳。”
“合欢宗本就该这样的。”
花朗的一对粗眉毛皱在一起,神色伤感的脸上也有因为其他因素晕出的红,此刻关于这件事什么都不记得的所谓罪魁祸首还在前堂喝茶吃点心,玉娘却咬着牙用剪子柄敲了下花朗的脑袋,苍白病容的脸蛋上有着恨铁不成钢的怨气。
“你都悲伤到这地步,她看着还不知情,这样了你还不能下决计?”
“要么就别再想,要么就让她定下你来。”
玉娘的话和她轻柔的语气截然相反,形成了微妙的反差。
“怕什么?合欢宗还允许弟子结婚呢,旁的不说,”玉娘向花朗晃一晃手里缠着布的精致剪刀,又说,“就说你师祖,你师祖当年救了我与我母亲,还给我们这样一处好地方住着躲避乱世,菩萨心肠一样的两个逍遥神仙——不也还是结过婚约,下过决断?”
“合欢宗修炼不假,又不是不让你做东做大。”
花朗的耳根要为她的话红出血来。
“至少,你要拿个正房的名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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